宋知府走了之後,餘成心裡懸著的石頭緩緩落了地。

雖然早在多日前,江縱就把計劃跟他說的很清楚,但這些天他依舊是心神不寧,整個人緊繃著,生怕今天出什麼差錯。

眼下死裡逃生,一切塵埃落地,他整個人才慢慢放鬆下來。

正好謝文翰請客吃飯,餘成便跟著餘老一塊留了下來,不少茶商給他們敬酒,為今日的事情安慰他們,餘成正好也想借酒放鬆,對於這些敬酒的人,他全都來者不拒。

便等到宴席快結束的時候,整個人 已經醉到滿臉通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茶商們酒足飯飽,接二連三的跟謝文翰告辭散去。

因為他們的離開,大堂裡逐漸安靜下來,最後只剩寥寥幾桌人。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看到林涵之,江縱有些意外,起身迎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依依姐去了之後,她存的那些金銀大多被十三姨給收走了,只有一些不值錢的玩意留了下來,也沒人要,我便留著了。”

林涵之拿出幾張紙,神色有些感慨:“依依姐平日喜歡畫畫,我看這幾張似乎畫的都是餘公子,還有一些信件,便想著來拿給他。”

若是些別的東西,她留下也就留下了,肖像畫這種東西,她留著總感覺怪怪的。

從今往後,餘成肯定不會再來紅袖招,若不抓緊這個機會送過來,以後怕再沒機會把這些交給餘成。

江縱從她手裡接過這幾張畫,走到餘成身邊:“這是依依的遺物,畫的都是你。”

餘成醉醺醺的睜開眼:“就放這吧,來,江兄,我們先喝一杯……”

從江縱手裡抽走那幾張畫,他隨意的放在一邊,便站起身開始倒酒。

因為喝的太多,他整個人站都站不穩,一邊倒酒一邊晃,酒也灑了許多,正好灑在那些畫上。

江縱皺起眉頭,林涵之動作比她更快,一個箭步上前拿起這些畫:“餘公子,都打溼了!”

“害,有什麼要緊,不就是一些畫嗎?”

“這是依依姐的遺物。”

“那就更無所謂了啊,反正她是畫給我的,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餘成笑呵呵的說完,仰頭又喝下了一杯酒。

雖然林涵之心裡也清楚,餘成殺死依依也不是有意的,甚至是被人算計,但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對依依有過真心嗎?

這些情意滿滿的畫作被他如此輕視,是否意味著平日裡,他也是這樣輕視依依的呢?

即便餘成對依依只是逢場作戲,但依依是因為他才會死,憑著這一點,也該對依依的遺物保有起碼的尊重吧?

想到這些,林涵之便氣不打一處來。

餘成並未察覺到林涵之的憤怒,又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林涵之是否會因此憤怒。

拿起酒壺,他繞開桌子,晃悠悠的走到江縱身旁:“江兄,我要敬你,若不是你,我今日根本沒機會在這喝酒,我的前程,我的理想,就都要因為關家而葬送了,來,我敬你!”

江縱並未接他的酒杯,平靜的望著他:“你很高興嗎?”

“那當然!”

“對於依依的死,你作何感想?”

“感想?”餘成擺擺手:“死了就是死了,還要什麼感想嗎?江兄,她說到底不過是個妓子,這次也是她倒黴……不,最倒黴的應該是我,莫名其妙被算計,捲入這些事情,差點前途盡毀。”

餘成搖頭嘆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林涵之在一旁聽著,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攥緊的手心洩露出了幾分端倪,很明顯,她正在壓抑著憤怒。

相比起她,江縱顯得更加放鬆,她笑著走到桌子旁,一腳猛地踹斷了桌腿。

桌子應聲而倒,上面的碗盞滑落下來,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巨大的動靜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餘老太爺嚇了一跳,謝文翰也不明所以的朝江縱望了過來。

江縱撿起斷掉的那截桌腿,小臂粗,十分趁手。

走到餘成身旁,她滿臉微笑:“我是不是有點太便宜你了?”

“江兄,你這是……啊——”

不等餘成再多說什麼,那根棍子已經狠狠敲在了他小腿上。

隨之響起的是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似乎有什麼斷裂開來。

餘成一聲慘叫,抱著腿躺在地上,來回翻滾。

餘老太爺被江縱這番動作驚呆了,不止是他,許多人都呆住了,不理解先前還跟餘成其樂融融的江縱為何會突然動手打人。

然而謝禮言跟林涵之卻十分理解,望著這一幕,謝禮言揚起了唇角,看江縱的眼神充滿讚賞,林涵之則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散盡了胸中的鬱悶。

回過神後,餘老太爺急忙走到江縱身旁,“江公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為什麼要動手打我孫兒?!”

“因為我想打,你有意見嗎?”

“你……還有王法嗎?”

“王法?你不覺得你說這句話很可笑嗎?”江縱揚起一抹惡劣的笑容:“若你想報官,那就儘管去吧。”

對上他的視線,餘老很快反應了過來。

他們剛剛才得罪宋知府,若現在因為這件事情去報官,宋知府怎麼可能會幫他們呢?

而且依依屍體的下落只有江縱知道,若他們得罪江縱,江縱把屍體交給宋知府,那後果就不是餘成斷腿這麼簡單了……

想清楚這些,餘老太爺瞬間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江縱可不管他是什麼表情,直接抓住餘成的衣領,將他甩到了林涵之面前。

抓起林涵之的手,她把那截桌腿放到她手心:“還有一條右腿,你來。”

“我來?”

“不敢?”

“我力氣小,怕打不斷。”

餘成聽到她們倆的對話差點沒昏死過去:“江兄……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為什麼要如此對我!”

“我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我問你,依依的全名叫什麼?”

“我……我怎麼知道,她沒跟我說過啊!”

“你也沒關心過吧?”

江縱不再跟他廢話,抓住林涵之的手,一道真氣便渡了過去。

林涵之毫不猶豫的舉起手裡那截桌腿,“記住了,依依全名叫做……柳依依。”

“江兄,饒了我……爺爺,救我!”

餘老太爺重重嘆了口氣,不為所動,反而扭頭閉上了眼睛。

桌腿狠狠砸下,又是咔嚓一聲。

“啊——”

謝禮言終於看夠了戲,一把從位置上跳了起來:“幹得漂亮!幹得漂亮!”

林涵之扔掉手裡的桌腿,看著餘成疼到快要昏厥的模樣,一股子暢快自心底升騰而起,轉頭看向江縱,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

江縱連連點頭:“這就對了嘛,笑起來明明很好看,不要整天喪著一張臉。”

江縱啪的一聲展開摺扇,轉身往外走。

林涵之低頭看了一眼疼到快要昏死過去的餘成,繞開他跟上了江縱的腳步。

眼見她們都走了,謝禮言也不想再留著,提著裙襬追了上來。

“等等我啊!”

三人並肩走出船艙,下午的太陽照在身上,烘的人全身發暖,秦淮河的風也不冷,迎面吹來時還夾雜一點芳草清香,江縱深深吸了口氣,摸了摸肚子:“吃飽了。”

謝禮言點頭:“喝足了。”

林涵之笑笑:“打爽了。”

江縱大笑一聲:“人生不過如此!”

望著三人在明媚陽光下並肩離去的背影,謝文翰低頭笑了笑。

如此肆意,當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