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是一個雨夜。

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側敲擊,把時間拖得無比漫長。別墅的大門敞開,卻沒有人拜訪的痕跡。

“太太,你吃完飯了吧,喝碗烏雞湯吧。”

江檸放下筷子,視線不由自主地再度望向門口,那就像個照不進光的黑洞。

看看手邊冒著熱氣的烏雞湯,江檸的眸中閃過一絲厭煩,平靜道:“你送到樓上來吧,我想先洗個澡,洗完澡再喝。”

張媽遲疑,看見江檸的神色,還是點點頭,討好道:“那太太累了就趕緊上去休息吧,我待會就把烏雞湯送樓上來。”

江檸頷首,起身往樓上走,站起的瞬間又往門口看了眼。

他今天,不回來嗎。中午還給她送花,晚上卻不回來。本來原諒的心,又有點生氣……

張媽在廚房收拾著東西,餘光瞥到那碗烏雞湯,不悅充斥大腦。

還真把自已當少奶奶了!還要她專門送上去!真想坐穩這個位置!就該拼命懷上孩子啊!

不然現在遲小姐都回來了,遲早要從這個位置下來啊!誰不知道我們少爺一直喜歡的人都是遲小姐!

少爺高中的時候對遲小姐多好!現在雖然對江檸好了一點,但哪比得上當初對遲小姐的萬分之一!

她倒是沒有自知之明!少爺這才送她一束花!她就以為自已能穩坐少奶奶的位置了!還學會使喚人了!

江檸快步走回臥室,目標明確地走到自已那邊的床頭櫃蹲下,拉開抽屜,取出那瓶沒有標識的小藥瓶,倒了好幾顆藥在掌心,慌忙地塞在口中,才發覺沒倒水,站起身。

藥片的苦澀迅速在口中蔓延,江檸也管不得別的,快速走進浴室,開啟水龍頭,雙手捧起水,往嘴裡灌。

整個人才像重新活過來,一時沒什麼力氣直起身,江檸垂著頭盯著水龍頭落下的水流砸在自已的指間,從縫隙中流完。

好像什麼都留不住。

“江檸——”

江檸身體一顫,遲緩地轉過身,看見站在浴室門口,西裝革履的沈柏澤。

男人眉眼積著陰雲,並不愉快,投向的她的視線有幾分犀利,似乎是要把她看透。

江檸慢半拍地又扭過身,把水龍頭關上,再度看向沈柏澤,不忘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聲音平緩,“你回來了。”

沈柏澤的神色微變,極快地低頭,似乎是感覺煩躁地扯了扯領帶,道:“出來,我有事問你。”

沈柏澤說罷轉過身,朝沙發走去,江檸原地站了兩秒,才快步趕上。

“聽張媽說,你去醫院了?”

“嗯。”江檸先是點頭,緊跟著詳細地解釋道:“中午吃飯的時候腸胃有點不舒服,吃了就吐了,張媽非要以為我懷孕了……”

江檸頓了頓,用心知肚明的表情,看著沈柏澤,“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醫生說只是腸胃有點問題,吃點清淡的,調節調節就好。”

沈柏澤垂眼,似乎是連他自已都沒有辦法控制的,將目光逗留在江檸平坦的小腹上。

從知道她可能懷孕的那刻起,沈柏澤就期待著江檸沒有懷孕。

不是他不喜歡小孩,也不是他不想要一個,和她的小孩。而是這個孩子來的太早,早到它的父母還沒有感情基礎,他就來了。

它未必能在這個家裡,得到足夠的愛。

但現在,沈柏澤看江檸這麼淡定地回答他的回答,那麼平靜地宣告他們的孩子沒有存在的可能。他的心底,陡然又生出一種逆反心理——

希望這個孩子是存在的。

“你想要小孩嗎?”

沈柏澤的聲音沒什麼喜怒,江檸的心情也極為平靜。她希望和沈柏澤有一個完整的家,但此時此刻她不再期待他們孩子的到來,在它的父親,在外面還有一個紅顏知已的前提下。

江檸誠實道:“沒有。”

沈柏澤頷首,隨即站起身來,道:“我先下樓吃飯了。”

他還沒有吃飯嗎,都快七點了,他還沒有吃飯嗎。

江檸面上立刻露出不忍,但唇瓣動了動,還是沒張口,看著沈柏澤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江檸盯著玻璃門看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去立架上取下自已的外套,拿出兜裡的報告單,在沈柏澤的床頭,整整齊齊地攤開。

他擔心什麼,她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用擔心,他們沒有孩子,他還是可以沒有負擔地跟她離婚。

但要等他查明那一晚的真相,她才會簽下離婚協議。

沈柏澤吃了幾口飯,就看見張媽捧著一個盅,要上樓去,沈柏澤眉頭微抬,問道:“這是什麼?”

張媽笑著道:“烏雞湯。”

沈柏澤不作聲,轉過頭去繼續吃飯。張媽有點迷惑,但既然沈柏澤沒有別的吩咐,她繼續端著烏雞湯上樓。

明明不想和他有一個孩子的。

但還是每天都喝著,滋補的湯。

不知道是為了沈家,還是為了江家——大機率是為了江家吧。

沈柏澤今天本來下了班就要回西山別墅,卻在停車場突然接到江父的電話,說是什麼資金流出了點問題,希望他過去看看。

沈柏澤過去理清問題,用自已賬戶下的錢幫江父分擔了一些損失。江父一邊感激他,一邊又問他們有沒有抓緊要孩子,說江檸現在是生孩子最好的年紀。

她現在這個年紀,做什麼不是最好的年紀。

沈柏澤當時就這樣想,但礙於這多少是江檸的父親,就算他跑火車說點什麼,好像都不太尊重,最後也只是笑了笑,道:

“岳父你有事再聯絡我,我這就先回去了,江檸還一個人在家呢。”

江父在他面前直接催生,江檸那邊不知道該催了多少遍。

……

明明是不得已和他結的婚,但三個月來還是盡職盡責地代入妻子的身份。

無論是婚姻,還是孩子,在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江大小姐那,都能變成一個很好接受和像完成任務那樣認真履行的東西。

沒有真情,也能沒差錯地完成一些東西。

該不說,不愧是江大小姐嗎。

沈柏澤放下筷子,眉間仿若結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

沈柏澤回到主臥,聽到浴室裡傳來水聲,他解開襯衫紐扣,扭頭看見床上她換下的衣物,覺得胸口舒坦了些。

兜裡的手機在震動,按亮螢幕就是一眼看不完的訊息,沈柏澤厭煩地利索地把手機關機。

無所事事地坐在床沿,視線隨意投放,就看見放在他的床頭的那張紙,被完完整整地攤開著,很是刻意。

沈柏澤拿起,須臾,面色難堪起來,冷哼一聲,又把報告單重新放下,扭過頭,下頜線繃緊。半晌,他又轉過頭來,把報告單攥在掌心,捏成一團,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裡。

沈柏澤起身,走向玻璃門,大力拉開走出去,熟練地從兜裡拿出煙點上,尼古丁在鼻腔裡竄動,才壓下身體裡莫名其妙燃起的一團怒火。

江檸緩緩推開浴室的門,發覺臥室裡沒人,便邁開腿走出來,只穿了一條吊帶裙。光滑圓潤的肩頭,白皙筆直的小腿,纖細柔軟的手臂。

他的太太,好像一向沒有看陽臺的習慣。

幸好那個偷窺狂,是他自已。

沈柏澤的眸子微動,身子往後靠,倚著欄杆站著。無暇顧及燃盡的菸灰砸在他的手背上。

渾然不知的江檸慢悠悠地解開頭上的毛巾,拿過吹風機,一晃一晃地吹動頭髮,但沒吹一會兒,她就關了開關。

起身走到櫃子前,端起那個盅,走進了浴室,兩秒後就出來,面容舒展輕鬆,再度拿起吹風機。

沈柏澤把煙熄滅,拉開玻璃門。嘩啦一聲門開的動靜,被呼呼的吹風機動靜蓋過,沈柏澤快步走過去,停在江檸的面前,在她難掩震驚的眼神下,抬手握住江檸拿著吹風機的手。

呼呼的風聲中,他們雙手緊貼著,她握著吹風機,他握著她的手。

默默對視。

沈柏澤食指往下,按下開關,風聲停止。

“要一直握著嗎?”沈柏澤道。

江檸心驚地抽出手,隨即反應過來不對勁,明明是沈柏澤“搶”她的吹風機,要鬆手也是她鬆手。

江檸正要說什麼,吹風機地開關再度開啟,呼呼的風聲從頭頂吹過,緊跟著的是從她的髮間穿過的手指。

江檸心跳加快一瞬,不太敢相信地反應過來。

沈柏澤,在幫她吹頭髮嗎?

為什麼,這是不是太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