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源下意識地閉緊雙眼,他額頭滾燙,臉頰發熱,他感覺自已在抖,又或者……是契朗在抖,他太緊張了,已經分不清顫慄的來源。

“醫生,你答應我,哪怕你說的是謊言我也會相信你。”

池源眼眶酸熱,靈魂與靈魂的對話,他撒不出謊:“契朗,如果我能活著回去,一定會提交報告的。”

光甲蟲熄滅了,契朗像一陣融化的風,離開了。

池源在黑暗中呆呆站著,他什麼都看不見,熱意還殘留在額頭,他原地站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契朗抱著女孩走了,他試著伸手去撥弄光甲蟲。

可是還沒碰到玻璃瓶,鬼魅般地,耳邊響起了契朗的聲音:“原諒我。”

砰!

池源的額角猛地一痛,骨頭碎裂引發細長尖銳的耳鳴,在疼痛和天旋地轉中,他的感知力好像被奪走,又好像被無限放大。

黏稠的液體滴滴噠噠從額角流下,流向鼻樑,順著鼻尖滴落,在他鼻腔內染上一層濃濃的血腥。

從黑暗跌入更深的黑暗。

池源感覺自已死了,只剩亡魂在冥河中漂浮,模模糊糊的,有聲音由遠及近,像是從冰冷的冥河深處傳來的怪叫。

嘈亂聲音如荊棘,每個音節都刺激池源的大腦,他頭痛欲裂,可眼皮像是被膠水粘牢了,怎麼也睜不開。

池源忍著劇痛,攢足力氣,猛地一掙,忽然從座位上醒了。

一個面容秀美的女人正在對他笑,明亮的黑眸眼神堅定,習慣性的向右歪著頭,濃黑的長髮綰在一側,笑得分外明媚。

但是她的笑容卻定格在相框裡,一動不動。

媽?

池源愣愣地環顧四周,靈堂擺滿了花圈和輓聯,全都是集團科研部的教授們送來的。

是走馬燈嗎?

怎麼回到這了?

回到他人生噩夢的起點,回到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天。

忽然,池源被人拉起來,幾個老同學很用力的擁抱他,“小源,節哀順便,我們都知道你難受,但是身體要緊。”

“池源,大家都來了,如果有能幫你的,你儘管說。”

“餘教授的事故,我們已經寫了聯名信,一定要替她討個公道,讓造假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對,那幫孫子連異星科研報告都敢造假,太無法無天了!還有什麼事不敢幹!”

“池源,我們都站在你這邊,咱們跟他們鬥到底!”

時間被加速,靈堂里人來人往,安慰和悼念的人群猶如河流,池源站在家屬席,不停地鞠躬還禮,一名瘦高的男人走過來,牽起池源的手。

“小源,你都在這守了好幾天了,你哥哥呢?你爸呢?他們怎麼不來?”

池源像被毒蛇咬了似的抽回手,想罵一句滾開,但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那個人摟著他的肩膀,攏在懷裡,輕輕抱住他,“別怕,有我呢。”

他看見自已像一具行屍走肉,被帶離靈堂。

池源想抵抗,可是沒用,他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十年前,在巨大的悲痛中,他把這人當成了最後依靠,毫無戒心地跟著走了,然後被拍攝了那條影片。

對方帶他回家,陪他吃飯,安慰他,開解他,吃著吃著,順手遞來一杯紅酒。

池源像個局外人,眼睜睜看著年輕單純的自已無防備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從這杯酒開始,他的生活就一環接一環的塌陷、失衡、扭曲,22歲的自已好像掉入了暗無天日的萬丈深淵,成為黑暗廢墟里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池組長,池組長!你醒了嗎?你醒了就睜開眼睛看看我!”

破鑼似的大嗓門在耳邊嚷嚷,一下子砸碎了深淵般的走馬燈,池源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單眼皮的男青年滿臉焦急,俯身看著他。

池源有點時空錯亂,皺著眉看了半天:“……武夏?”

“池組長!是我啊!你怎麼哭了?是傷口疼嗎?”

池源頭上纏著紗布,躺在加護病床上,鼻子上掛著氧氣管,手背上插著輸液針。

武夏幫他擦眼淚:“池組長,你可算是醒了,真是嚇死我了,我簡直被你嚇死了,我都要嚇出心臟病了……”

車軲轆話說了一圈,池源懵懵的:“……我……嚇你?”

武夏情緒激動,大聲嚷嚷:“你知道嗎?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只有我堅信,池組長你一定還活著,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在雪坑裡埋了5個小時!滿臉是血,但你還是堅強的活下來了!”

池源頭痛,皺著眉道:“……謝謝你,但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武夏一怔,“啊?”

“……你好吵,吵得我頭疼。”

武夏有點囧,他閉上嘴,出門去找醫生。

醫生先確認了池源的各項基礎資料,隨後伸出幾根手指讓池源辨認數目,還要求他背誦字母表,在確保他的視力、認知能力、語言表達都正常之後,悉心囑咐他,頭部外傷造成了腦震盪,必須要多多睡覺,必須靜養,不能費神,否則容易留下後遺症。

池源一一答應了,他確實需要休息,腦子裡好像有個電鑽,嗡嗡響著疼。

醫生走後,武夏拿起床頭櫃的保溫杯,問:“池組長,你喝水嗎?”

池源點頭,他用吸管喝了點水,虛弱開口:“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三天。”

“什麼?咳咳……咳咳!”

池源嗆了口水,他竟然昏迷了三天?太耽誤事了,太浪費時間了。

他立刻要下床。

池源撐著坐起來,可是剛一起來就感到天旋地轉,武夏伸手扶住:“你別激動,其實你只昏迷了兩天半,現在是下午三點。”

池源不得不重新躺回去。

“我……我的組員呢……我的樣品呢?植物胚芽提交了嗎?”

武夏搖搖頭:“我不知道,秦院長沒說過這些事,她就讓你好好休息。”

池源安靜躺了一會,心裡漸漸明白過來,三天以來,在病房照顧他的都是武夏,就說明他的組員全都退組了。

錯過了取樣提交期,他的科研小組沒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