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義氣定神閒,雙手負於身後,環顧四周昂首說道:“不錯,某正為此而來!”

大廳裡的乞活軍眾首領,足足呆愣了有半刻之久。馮天保說道:“大人,說笑了吧。大人可知我軍的名號,又是為何有此稱號呢?”

薛義道:“貴軍號為‘乞活’。乞活者,不過就是亂世之中乞求活命而已!”

馮天保擊掌道:“大人所言,只不過說對了一重意思而已。我軍雖號為乞活,但亂世之中,哪有乞討得來的性命。我乞活軍是以原來的岳家寨、雲家寨還有我馮家寨為基礎,逐步發展起來的,現如今已有十餘萬人口,壯丁不過兩萬餘人,可真正的執甲之士不過幾千人而已。這裡有生養我們的土地,有我們自已的妻兒老小,為了他們我們甘願付出性命,可對於造成今日我中土慘象的大燕朝廷,我等早已失望透頂。

別說我們沒有勤王的力量,就算有,我等也絕不會為了這等昏庸透頂的朝廷效命的!”

馮天保一說完,大廳中的眾人紛紛開口喝道“對,為了這等朝廷,讓我們效命,想都別想!”。

薛義道:“大帥所言差矣,我等勤王非是為了大燕朝廷,實為了我中土炎人的生死存亡!”

“哦,為了我炎人的生死存亡?大人此言怎講?”馮天保問道。

薛義說道:“誠如大帥所言,今日的大燕朝廷是誰也救不得的,他就像一個頂梁爛透,四面漏風的破屋一般,不推倒重建,只是想修補一番,是阻止不住他倒塌的。而我輩勤王,所救者不是他大燕朝廷,更不是趙氏皇族,而是我千千萬萬炎人子孫。”

薛義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環顧四周,掃視了一下眾人然後接著說道:“在座諸位可以說都是歷經磨難,若說是大難餘生,一點也不為過吧!”

眾人一聽心內黯然,有的慶幸,有的悲傷,有的憤慨,不過薛義如此一說,卻是沒有一人能夠反對。

自從趙氏諸王群起而亂,異族入侵中土,原本安於田園之樂的炎人流離失所,死者枕籍道路。這乞活軍原本就是些饑民組成,大難餘生實在是說到了實處。

薛義又大聲說道:“我中土北方,原有子民上億,如今呢不過是十存其三,很多人是凍餓而死,可還有很多人是被拔族、偰族、這些異族屠戮而死;北境之外還有鮮納、渾倫、趾族這些異族部落虎視眈眈。這些異族世居蠻荒之地,野蠻而不尊教化,粗暴而不守禮儀,更有甚者他們以炎族女子為食糧,男子則盡皆屠戮殺死。我炎人竟淪落至斯!”

薛義言至此處,住口不語,卻是轉身背對眾人,昂首向天。大廳中一眾人等,俱都面色沉重,鴉雀無聲。

“此皆朝廷之罪也,若不是外戚干政,藩王奪權,哪有今日中土之禍!如此朝廷,就算沒有異族侵入,也要更迭重建!”李牧之忽的站起身,大聲說道。

薛義霍然轉身,目視李牧之說道:“李先生言之有理,這樣的朝廷早已失了人心,若是沒有異族入侵,他的覆亡也不過是旦夕之間。可現今,異族橫行中土,這樣昏聵不堪的朝廷為什麼又能被異族鐵騎圍而不倒呢?”

“為何?”卻是馮天保出聲問道。

薛義雖是一文人,可此刻目光犀利如電,直直的逼視著馮天保說道:“大帥心中自知,在座的諸位又有幾個不明白呢?現今我中土世界,誰能真正代表我中土炎人,難道是那些建鄔堡自立的世家大族,還是你等結寨自保的平民百姓?都不是,唯有一個,那就是——燕京的大燕王朝!雖然他腐敗、他昏聵、他已糜爛不堪,可今時今日,如果這四處透風的大廈瞬間崩塌,那我青瀾江以北的炎人,就會淪為異族的砧上之肉!”

薛義此言一出,大廳之內,一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只因薛義道出了實情,若沒有異族為禍,天下群雄蜂起,百姓雖然依舊困苦,可卻比如今強上不知多少。現在卻是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李牧之說道:“大人,剛已說過這大燕王朝腐朽不堪,根本救不得,又何出此言呢?”

薛義站起身,拱手四周道:“諸位皆是時下的英雄豪傑,更是深知當下的時局。朝廷早已喪失民心,卻依然有忠義之士居於廟堂之上。”

薛義一頓繼續說道:“如蘭臺首領左固左大人,他不但品格高潔,更是文武兼修。燕京之所以在拔騎圍困之下,堅守多時,就是有左大人這般的陣法地師存在!燕京作為皇城陣法之堅固,不是拔騎所能輕易撼動的。”

“所以,我們並非是去解救燕京之圍,而是給這天下以希望,給忠義之士以信心,給已陷於危難的平民存活與奮爭的勇氣!”

薛義面對乞活軍的眾位首領,毫無懼色,侃侃而談。薛義之所以能如此鎮定自若,是因為他相信自已的判斷,他判斷的自信當然來源於他的分析,他的情報。他深信:一個在拔族鐵騎縱橫奔襲之時,毅然為素不相識的炎人,敞開自已的寨門,這樣的人如果都不能被自已說動,那天下就沒有什麼指望了!

這次乞活軍眾首領再無一人說話,李牧之也是黯然落座,低頭不語。

馮天保沉默良久方道:“大人所言,句句震撼!可人有自知之明,我等雖立旗建軍,挫敗過拔騎,可所倚仗的不過是地利,在加上我乞活軍的家眷都在此大寨之中,實在是退無可退。若說以我這萬餘人,遠涉勤王,那無異於自尋死路,更何況我們都身系十餘萬的乞活軍部屬,我等若是出征,我十餘萬部屬豈不更是砧上之肉!”

薛義對馮天保拱手說道:“大帥高義,可見一斑!我家刺史大人早有謀算,一眾州縣、藩王,為何無一人勤王,並非天下都是奸猾狡詐之輩,多與大帥所思相同而已。世族的鄔堡雖然堅固,可他們堅固不過燕京的城牆,他們也是著急,可他們的顧慮更多,他們也想勤王,可又不想動搖自已的根基,所以世家大族能出錢出力,可卻無一人敢出頭!而刺史手中則是無人可用,如此亂世,一將難求呀!”

薛義說到此處,目含深意,久久的注視著馮天保。

雲鎮亭一直沒有說話,可聽到此處,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世家大族,底蘊深厚,想必將星如雲,謀臣似雨。我等山野村民,只求活命而已,大人不必再多言了!”

作為大哥的雲鎮亭深知馮天保的秉性,也知道他的能為,只看他三年時間將三座土寨經營到如此規模,就知道馮天保的能力。

可正因如此,雲鎮亭害怕常以天下為已任的馮天保,一時熱血答應了薛義,若是乞活軍沒有了馮天保,也許很快就要傾銷瓦解了。

馮天保是乞活軍的戰魂,這樣一支裝備簡陋的隊伍,如果沒有了戰魂,那不過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所以,雲鎮亭決不能答應,更不想馮天保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之心。嶽興賢也站起身來,多年相交,他知道大哥的想法,嶽興賢當然也是堅定的支援大哥的。

馮天保雖然極富擔當,可他自已也清楚,現在的乞活軍如果沒有了自已,那真的什麼都不是,自已如果真的率兵勤王,就算能成功,那許州的乞活軍必然是蕩然無存。

所以,馮天保只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