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無用執意陪同霍本初一同離開農場,就是怕馬六下黑手,沒料到是這麼個結果。
面對持槍的司機,他無話可說,想起駱駝背落坑的霍文濤。
霍文濤像野獸,一條有溫度的野獸,眼前的這個司機卻像飢餓的野獸,隨時咬人,寒氣逼人。
如果出面干涉,他不會手下留情。
周無用確信自己的判斷,懷著對霍本初的歉疚默默離開現場。
回到市裡,周無用向周保四講述發生的一切,周保四感到震驚,但認為馬六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問題出在他的手下。
有區別嗎?物以類聚,自己小心,周無用警告。
周無用約陳煙見面,陳煙請他去公司。
幾個月來,股市連續走高,政策面利好頻發,股評家們紛紛唱多,新高指日可待,甚至預測跨年行情的來臨。
周無用堅持清倉,他的看法很簡單,賺錢離場。
現在,陳煙已經不同意周無用的看法,因無法割捨巨大的利益誘惑,大盤向好已是板上釘釘,賺錢才是根本,況且合夥人不同意,誰都不願意提前下車,重點在於他們準備做莊。
周無用不做莊,這是底線。
通常,人們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往往花費很大精力說服別人,這裡面有個誤區。
每個人都有道理,可是道理不是真理,一般人認識不到這一點,如果對方同意你的觀點,說明在認識上有共鳴而不是服從你的一套理論,否則徒勞無益,周無用不是喜歡辯論的人。
周無用決定結束合作並拒絕收取佣金,陳煙與合夥人商議後,同意解除合作關係,按約定提前支付佣金並表示對周無用的感謝,兩人為佣金的事爭執起來,一個不收,一個要給。
陳煙說:“如果不收,我們斷交,我把你當朋友.”
陳煙拉上週無用去銀行,趕在銀行下班前將酬金轉入周無用的帳戶。
從銀行出來,兩人分手,周無用徘徊在川流不息的街道排遣疲憊的身心,看到一家電影院正放映一部譯製片,便走進電影院,消磨掉傍晚的時光心情得到舒展。
看完電影就近找一家餐廳,要了兩個菜,獨自小酌,腦海浮現楊京京那張可愛的面容。
也許我該結婚了,往事固然美好,已然無法走進,再見,小葉。
周無用清醒的意識到這是最後一次呼喚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走出餐廳,思忖回小區還是住酒店,這時手機響了,周保四打來的,氣急敗壞的聲音:“馬上來垃圾填埋場,西郊,找輛車,計程車也行,我在大牌子底下.”
周無用說道:“什麼大牌子,說清楚.”
“來了就看見了,廢什麼話.”
周保四那來的手機?周無用情知不妙,馬上給陳煙打電話,借車,半小時後,陳煙開一輛伏爾加趕到。
周無用說:“可能要用幾天.”
陳煙說:“拿去用,公司還有車.”
“陳煙,謝謝.”
陳煙說:“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我們是朋友.”
等他坐到方向盤前,陳煙告訴他去垃圾填埋場的路徑,注意路口有個鐵牌子,看見牌子就到了。
蹲在鐵牌子下抽菸的周保四終於等來的弟弟。
他能脫險得益於弟弟周無用的提醒,周無用走後,他立刻出門買了一部大哥大。
晚上閒來無事,照例打撲克,賭注不大非常有吸引力,大貨車之間的空地支起桌子,留守的商販司機紛紛圍攏過來,這種牌局一般持續到後半夜甚至通宵。
大門外傳來汽車轟鳴,平日裡夜間也有貨車進場,值班的保安拉開大門,一夥人闖進來,保安驚慌失措大喊大叫,周保四早有警惕,聞聲不對扔下撲克抽出短刀向牆根跑。
十幾個人手持木棒刀具鐵砂槍分成兩撥,一撥將聚攏的十幾個人圍住,一撥人直奔辦公室,周保四騎在牆頭冒汗,得虧先走一步。
周保四畢竟老油條,知道進退,跳出牆外一氣跑出老遠,攔住計程車直奔西郊的垃圾填埋場。
朝垃圾場跑也是有算計的,既然有人尋仇,肯定了解他的交往住處,親朋好友,只有陌生的地方最安全,捱到天亮就行。
本不打算告訴周無用,轉念一想,還是召喚過來。
周保四叼著煙:“有人殺我.”
周無用說:“上車.”
“去哪兒?”
“上車再說,不嫌臭嗎?”
周保四這才感到垃圾場的味道的確難聞。
黑夜,伏爾加在國道上漫無邊際的行駛,周保四不停的抽菸一直沒有說話。
周無用說:“想家嗎?”
周保四說:“無家可歸.”
“想孩子嗎?”
“想.”
見面以來,兩兄弟第一次心平氣和的談話,時間非常短暫。
天亮後,伏爾加停在一個陌生的加油站。
周無用看著前方:“大哥,去上海吧?”
周保四眼眶溼潤。
十天後,周無用獨自駕車從上海返回。
他先跟馮易聯絡,馮易告訴他,馬六可能死了!“訊息來源?”
周無用聲音顫抖。
馮易說:“不清楚,都這麼傳,哦,辛朝陽出來了,在我這兒.”
周無用從此再沒見過馬六。
直到十多年後,周無用才從王天口中得知離開農場後的情節,此時,王天已成為收藏大家定居海外,回國後朔本追源,將馬六的死因查明。
那天,司機把車交給下黑手的同夥,同夥開車將霍本初送到鄰縣醫院,司機原地等待。
三小時後,馬六和王天合騎一輛摩托趕到,王天騎摩托獨自離開,馬六和司機攔到過路的車前往縣城。
人一有錢就變壞,這個論點在老白身上得到充分認證,老白陡然而富開始尋花問柳,不敢在市裡露面,只能在縣城瀟灑。
他認識一個經營小賣部的寡婦,兩人打的火熱,經過寡婦點撥,老白招幾個小姐,打著洗浴的幌子做皮肉生意。
晚上八點,縣城的街道行人寥寥,為數不多的路燈和商店支撐著寂寞的夜晚,一家菸酒小賣部的視窗亮著微弱的燈。
馬六敲響視窗,一張中年女人的臉貼到玻璃後面,拉開一條縫。
馬六說:“我是霍本初的朋友,從市裡來,想去他的店裡玩玩.”
女人盯住外面,光線昏暗看不出神態,馬六說:“霍兄弟說的,你能帶我去,店是老白開的.”
女人說:“等會兒,穿身衣服.”
幾分鐘後,裡面的燈光熄滅,女人走出小賣部。
女人很胖,五短身材,飄散一股肥皂的氣味。
穿過大街走進對面的小路,馬六沒話找話:“大嫂,老白營業到幾點?”
“通宵.”
“人多嗎?”
女人再不言語,拐了兩個彎走進一條深巷,這裡遠離大街,在一處住宅前止步,黑漆大門,看上去沉重結實,牆頭透出光亮,大門口立著一塊招牌,月色下看的清楚,洗浴。
“老白,老白.”
女人上前啪啪砸門,聲音傳出老遠。
門開了,一個年輕人探頭詢問:“嫂子,啥事?”
“有客人找老白,城裡來的,老霍介紹的.”
“等一下.”
大門關閉。
女人沒打招呼轉身走了。
幾分鐘後,老白手持電筒出現在門口:“找誰?”
司機上前一把揪住,槍口頂住腦袋,馬六說:“我是馬六.”
此刻老白一定很膽怯,嘴唇哆嗦:“老,老老,老馬哥哥······”“跟我走.”
馬六壓低聲音。
“去,去哪兒?”
“聊幾句.”
老白問,“咱們去哪兒聊?”
馬六湊近:“水庫?”
老白說:“去水庫,這麼晚,瘋了.”
司機手上使勁,面對槍口,老白可憐道:“我換件衣服,怪冷的.”
馬六和藹的說:“走走就暖和了.”
走到巷口,馬六特意回頭張望,遠處毫無動靜。
三人朝水庫走,老白三步一停,兩步一站,嘴裡不住嘮叨,司機的槍口頂的有了熱度,馬六倒不在意,他太胖,想快也快不起來。
夜色皎潔,地面明晃晃的,好不容易走到山口,後面卻跟來幾個人影。
司機說:“有人跟來.”
馬六漫不經心道:“不怕,老白在手裡,不服先做掉.”
老白顫抖著說:“別呀,馬六,我聽你的,這不是跟你出來的,我可沒說半個不字.”
老白確實聽話,除了墨跡,沒有大喊大叫。
順利走進山口,後面的人忽然奮力追來,老白忽然口氣硬起來:“馬六,放了我,綁架是犯罪.”
馬六說:“草,有兩下子,後面是你的手下,他們咋發現的?”
老白得意道:“我有熒光粉,晚上專用,撒了一路,祖傳的手藝.”
馬六說:“行,到水庫裡,你再撒水上,讓我見識你的祖傳手藝.”
“不會殺我吧?”
“不會,我們都是文明人.”
老白威脅道:“馬六,我告訴你,想清楚,惹黃門村的人絕對缺胳膊斷腿.”
馬六說:“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威脅我的人都跟牛頭馬面走了.”
水庫邊,司機持槍面對來路警戒,尾隨的人不敢靠前。
馬六問:“老白,說說,誰指使你對付我的。
告訴我,就放你,否則,把你推下水庫,教教我怎麼撒粉.”
老白說:“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馬六笑眯眯的:“未必,還有一個辦法,我把你腦袋砸爛,推下去.”
老白說:“我的人可跟來了.”
馬六說:“看樣子你的人也有傢伙,你喊他們過來.”
老白軟下去:“你?”
馬六問:“誰讓你扣我的?”
老白說:“劉懷意,南方人,住在紅旗旅社.”
馬六說:“不是卓必辰?”
“不認識.”
老白口氣強硬。
“撒謊!”
馬六自然不信,老白與霍本初講的截然不同。
老白說:“沒必要跟你撒謊.”
馬六說:“你和霍本初串通起來搞我,各說各的,擾亂我的判斷,有一套,老白,我小看你了,你不應該躲在縣城,應該去大城市發展.”
老白語氣誠懇:“馬六,說話要有根據,不管卓老闆還是劉老闆,結果一樣,你有能耐去找他們.”
馬六呵呵:“那就是沒法談了,卓老闆?你還說不認識,你喊他老闆。
本來我不懷疑你,霍本初說你得了很多錢,卓必辰會給一個大字不識的小文物販子幾千塊,你哪裡值幾千塊,除非你一開始就參與其中,我說的對嗎?”
老白問:“你找過小霍?”
馬六說:“他在我手裡,你的話能救他一命.”
老白問:“你不殺我?”
馬六說:“我不是劊子手,除非你反抗.”
老白明顯鬆了口氣,朝邊上退了幾步:“霍本初沒參與,他聽我的,咱們講究信用,實話實說,卓老闆先找的我,讓我乾的.”
馬六說:“為了一點錢,把我和周保四出賣,你和周保四還有買賣的交情.”
老白踏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真誠說道:“跟你做生意,跟卓老闆他做生意都是賺錢,沒差別。
你要給我錢,我在村裡就告訴你了,費這麼大勁,虧你還是鬼見愁,你給我錢,我能把卓老闆扣下交給你處置,要他的胳膊,大腿,隨便開價.”
“白大爺,我錯了,下去餵魚吧.”
馬六不想聽他胡扯。
司機上前準備動手,老白哈哈大笑,馬六感覺不對勁,老白一點不害怕。
忽然,老白身後冒出七八個人,個個端著土槍。
尾隨的人聽見笑聲快步接近,形勢突變,馬六面臨兩面夾擊。
馬六一把扯住司機:“快走!”
司機持槍向回沖去,槍聲中殺出生路。
馬六沒有走,太胖,走不動。
老白高興起來,像得勝的將軍手舞足蹈:“馬六,你找我,說明霍本初遇到危險,我們有約定.”
馬六納悶:“老白,告訴我,你什麼時候佈下的這個局?”
老白說:“我女人的商店有公共電話,一個電話打過來,老子早有準備,這些是小霍的人,小霍失蹤,我就知道你會找上門.”
老白接過一把噴子,照準馬六腿上就是一槍,馬六慘叫一聲,後來,周無用想明白了,問題出在那個女人身上,她起到關鍵作用,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老白在自己的地盤熟門熟路。
他判斷馬六會在僻靜的地方動手,這一點老白拿捏的非常準,所有的部署都提前演練過,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任誰都變得聰明機智。
當馬六踏進縣城見到老白,已經註定了結局。
還有關鍵一點,老白一夥的團結精神是馬六一夥無法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