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無用垂頭不語,周保四伸手拍拍他的肩頭:“天道迴圈,我相信因果,這些年壞事沒少做,去監獄蹲了幾年,老婆離婚,也算得到報應.”
周無用抬起頭:“不容易啊.”
周保四說:“馬六引我上道,他這人能把握分寸,很少越界。
我不行,再幹下挖墳掘墓也說不定,他勸我接下批發市場,這次數目比較大,我不幫他誰幫他,再說,黃門是我的線.”
周無用說:“你應該去表姐家.”
周保四說:“咱倆情況不一樣,我找過表姐借錢,她知道我的情況,她向我保證,不跟家裡說我的訊息。
她讓我和你一起住,我一想,算啦,咱們兄弟不能都住別人家裡,丟人.”
周無用說:“大哥,對不起.”
周保四神色平靜:“在外面別叫我大哥,不好處事,其實沒什麼對不起,人各有命。
如果我還在柿子溝,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也不會認識你嫂子,進了監獄,離婚是為她好,為了孩子.”
周無用站起身:“歇的差不多了,走吧.”
周保四取出那張煙盒。
“這個人姓單,黃門村公認的窩饢廢,忘憂草是村後的一條溝,姓單的以前住在那兒,有一口破窯洞,他給我帶過幾次貨,現在的房子就是我出錢給他蓋的。
王昭君改嫁,我們之間常用的切口,意思是有外人插手,事情沒到最壞的地步。
他的意思讓我去忘憂草見他,正面肯定走不通,不然不會給我條子,只得辛苦走這一趟,加把勁,晚上睡廟裡.”
周無用問:“廟裡有沒有人,聽說山上的廟荒廢很久.”
“應該沒有人,一個破廟.”
周保四找了一片鬆軟的地面挖了一個坑,將二萬塊錢用雨披包住埋進去,做了記號。
兩人鼓足幹勁終於爬上高山,山頂就是一座廟,廟牆與四面峭壁連成一個整體吻合的十分牢靠,除此再無多餘的空地。
周無用歎為觀止,開眼了,什麼叫巧奪天工,什麼叫天外飛仙,僅看一眼如此精妙絕倫的建築便不虛此行石板臺階通進廟門,一個年邁的道士立於院裡整理供桌,供桌不是常見的木製而是一塊方正的長條青石板,桌上擺放一個銅質香爐,見有了訪客,道士身形不動面露微笑,一派道骨仙風。
見鬼,怎麼有道士,周保四有些驚訝,院裡房屋整齊,有明顯修繕的痕跡。
周無用雙手合十:“師父.”
道士還禮:“兩位辛苦,很少有人從這邊上山.”
周無用說:“我們從水庫上來的,聽說這裡有座古廟,特意上來參觀,平時遊客多嗎?”
道士說:“立春後客人很多,都從黃門上來,縣城那邊路遠,來的少,進來休息,你們去黃門嗎?”
周保四假裝不懂:“黃門是哪兒?”
道士指向身後:“黃門是一個村子,就在山下.”
周保四說:“我們住一晚,明天原路返回.”
周無用說:“逢廟必拜,我得進去磕頭許願.”
道士說:“施主惠根深厚,一定會有所得.”
這是一處充分利用山頂平地建成的院落,兩面房屋,房屋比常見的房子小一號,房簷低矮門窗小巧玲瓏頗有一番意境。
周無用進入大殿房間,裡面狹小侷促,這也可以理解,山頂的平地有限需要充分利用,一座灰頭土臉的塑像分辨不出何方神聖,周無用倒頭便拜,起身朝公德箱塞進一張紙幣。
道士面露欣慰,請周無用去隔壁就坐。
周保四正聚精會神注視石桌上的香爐:“師父,這個傢伙有年代啊?”
道士自豪的說:“宋朝年間的,有些年頭,施主好眼力,我這個小廟過於清靜,儲存不少前朝的物件.”
其實,周保四踏進廟門就有發現,破廟翻新,磚牆門窗修補過,地上的大掃把上竟然吊著一塊鵝蛋大小的玉石,晶瑩剔透,一個窗臺擺著三隻青花碗,牆角躺著幾個青銅器皿,房簷吊著一串串銅錢,供桌石面上竟然刻有看不懂的字跡,這麼明目張膽嗎?香爐腹部果然寫著宋制而字,周保四的心砰砰跳。
他對文物的瞭解僅為皮毛,蒙外行不在話下,動真格的也講不出一二三,不過還是有一雙熱情的眼光。
隔壁是道士的臥室,牆上掛一幅老虎下山的古畫,邊上斜掛一把寶劍,八仙桌分明也是老傢俱,床頭牆邊有一口大箱子,箱子上堆了十幾幅畫卷。
洗臉盆是銅的,盆身附有雕花,小飯桌上擺放一把銅鏡,我的乖乖,道士恐怕活在前朝某個時代,隨便一件物品都價值連城,周無用察覺大哥的異常,乾咳幾聲,道士給兩位客人斟茶,白瓷茶壺有一層包漿,壺壁似乎有透明的地方,色彩斑駁。
周保四口乾舌燥,不錯眼珠的打量周圍:“師父在此地多長時間?”
道士說:“一年多吧,我從南方來,暫時主持.”
周保四直來直去,指著桌上的銅鏡:“這個鏡子是自己用的?”
“是呀?”
“賣給我.”
“生活用具,不賣.”
道士義正詞嚴。
周無用說:“我們原來想在廟裡湊合一晚,現在看來想差了,師父,打擾了,我們住一晚,住宿費和茶水錢一分不少,再給廟裡捐幾個錢.”
“善哉.”
道士雙手合十。
周保四想到一個問題:“這裡是和尚廟還是道觀?”
道士整整衣冠:“自然是道觀.”
周保四說:“聽說是個廟啊.”
道士說:“以訛傳訛罷了,它叫玄機觀.”
周保四拍巴掌:“下次我給你做一副牌匾帶上來.”
道士欣喜不已:“謝謝,於人方便於己方便.”
周無用覺得道士有些拿腔拿調,給人以非常彆扭的官感,周保四取出二十塊錢:“請道士收下.”
道士接過:“遠途勞累,我熬一碗熱湯供施主享用.”
周無用說:“多謝道長,我們外面走走看看這裡的風景.”
“請便.”
黃門村方向雲霧濛濛天地如一,一條山路孤獨而下,樹木凋零,說不盡的蒼涼。
周無用說:“這廟裡古文物不少啊.”
周保四說:“這都被你發現了,說說感想.”
周無用說:“感覺像文物,古色古香的,好像故意讓人看的.”
周保四說:“我就差點上當,擺設,騙傻子呢.”
周無用說:“大冬天那來的傻子.”
周保四說:“這是為春節後的旅客做準備,專門對付你這種遊客,表面看很隨意,就怕你發現不了,山上再清貧再是文物也不能隨便擺放,起碼收起來呀,他又不是老糊塗.”
周無用問道:“那些東西是真是假?”
周保四說:“百分之百假,我學過一陣,越學越糊塗,後來沒在這方面用功,要是馬六在,肯定能說出一二三。
我只管買賣不管它真假,剛才我想到外省有一個縣專門仿製文物藝術品,大街小巷全是仿造的古玩字畫,生意很好.”
周無用說:“有些人裡面有你吧?”
周保四說:“我也是隨大流,混飯吃.”
周無用正色道:“大哥,我勸你還是做正經買賣,撈偏門早晚出事,好好把水果批發市場經營下去,做過牢的人,應該吸取教訓.”
周保四把話題引開:“道士的身份可疑,姓單的不會撒謊,這個廟荒廢多年,突然冒出個道士,房子整修過,肯定跟黃門村有關係。
不能假裝看不見,一會兒我去跟他談,讓他轉讓幾件,看他怎麼開價,熬過今晚再說.”
天色漸晚,回到廟裡,道士已熬成一鍋野菜糊糊,熱情招呼客人享用,吃了一天干糧,熱氣騰騰的麵糊糊非常誘人,周保四說沒胃口,周無用毫不在意,連喝三碗。
周保四問說:“山上咋過日子,哪來的水?”
道士說:“下山背糧,山上野菜多,晾曬一些過冬,出家人不吃葷腥,日子能對付,屋後有口水窖,存的雨水足夠.”
周無用問:“這麼陡峭的山,修廟的材料怎麼運上來的?”
道士說:“據說建廟用了二十五年,日積月累而成.”
周保四說:“越偏僻越陡峭的山都有廟,古人也不知咋想的.”
周無用說:“修道成仙,沒準是真的.”
周保四說:“應該能成仙,咱沒造化,燒香拜佛沒多大用.”
道士微笑不語,周保四說:“師父,能不能給我幾件廟裡的物品帶回去留念?”
道士面露難色:“祖上留下的物件,本廟概不外售.”
周保四說:“師父,開個價錢?”
道士笑道:“恐怕你付不起.”
周保四說:“只要不超過一千塊,給幾件要幾件.”
道士說:“既然施主有心,咱們明天再談,你先看看物件,挑些滿意的,看你跟它們是不是有緣。
這些物件在廟裡多年,我真捨不得呀,不過,見面就是緣分,我可以轉上幾件,老納不為錢,結交善緣乃出家人的天道.”
道士把兩人安排到隔壁房間,屋裡設施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床能睡兩個人,周無用去大殿取回雙肩包,周保四看一眼:“包被人動過.”
周無用說:“看仔細.”
周保四說:“我做過記號,這是習慣,每到一個生地方必須小心,我在拉鍊口夾一根細線,拉開肯定掉下去.”
“什麼時候弄的,我怎麼沒注意?”
周保四自豪道:“我闖蕩社會多少年了.”
夜裡山風呼嘯,屋裡漆黑一團,兩人靜靜坐在床上輕聲談話,忽然,一道亮光在院子裡晃動,周無用下床貼到窗前從縫隙裡觀望。
院子裡有兩個人,一個是道士,另一個顯然從山下來的,風太大,聽不清兩人的談話。
道士的手指過來,意思裡面有客人,來人手裡的電筒熄滅。
周保四湊上來:“不能讓他下山,下面的人知道我的相貌.”
周無用瞬間理解大哥的意思,但是,憑什麼攔別人呢,剛想開口說話,周保四提柴刀衝出去。
“別動,給我蹲下.”
道士兩人剛想進屋,被凶神惡煞的周保四嚇的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