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無用說:“氣急敗壞,別把怒氣撒我身上,我這人有個毛病,喜歡看人上竄下跳,能人啊,放著正經生意幹,跑到山裡冒充專家搞藝術品。
我有個建議,如果真有這方面的興趣愛好,介紹個地方,北京有個故宮,我當嚮導,包你得到藝術薰陶.”
“別得寸進尺.”
周保四認真注視攤開的紙牌。
周無用繼續說:“你和馬六做了多久?”
周保四不再暴躁:“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馬六倒騰的都是小玩意,這種大活一年遇不到幾次。
我們靠這活兒起家,我腦子笨,學不會辨別真偽,所以搞水果批發,後來承包了市場。
馬六能耐大,市裡有四個文玩交易市場,全給他控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這種買賣講究行家吃外行,現在那有行家,都是外行,起鬨的多,冒充知識分子,馬六能算計,誰有需要賣給誰。
北京有個潘家園,你肯定聽說過,馬六一年跑十幾趟,跟你們北京人比起來,小兒科。
馬六說了,改革開放,文化也要振興,這一點我挺佩服,以前一兩塊的物件,現在值十幾塊.”
周保四順便挖苦,周無用頓時無語,但心裡的石頭落地,他對所謂的古玩字畫不感興趣,對潘家園有過耳聞,發展的勢頭很猛。
不能用自己的行為規範要求其他人,每人都有一套行為準則,由自身的文化素質決定。
周無用釋然,語氣平和:“我去外面轉轉,你想想辦法.”
從公路延伸出一條青石板路,房屋古樸,舊意濃重,笨重的馬車達達達悠閒的經過,趕車人抱著鞭杆神色安祥。
他喜歡這裡的場景,人物,寒風中透露出不經意的臃懶。
山峰籠罩一層霧靄,天空灰濛濛的,空曠的街道行人稀少,商店大都沒有開張,周無用在一家飯館門口停步。
一口大鍋,飄蕩油香,鐵絲架子排列粗壯的油條,個頭比城裡的大。
周無用走進去,牆上黑板上列有一排冷熱菜譜,價格便宜。
老闆過來問:“油條油餅,稀飯豆漿.”
周無用很想吃口熱菜,指著牆上的菜譜:“熱菜能做嗎?”
老闆說:“趕著吃,肉是現成的,青菜來不及洗,得候一段.”
周無用說:“正好我吃葷,炒一盤大腸,一瓶二鍋頭,一碗豆漿,兩根油條.”
幾分鐘後,一盤熱氣騰騰的份量十足的紅燒大腸端上,一瓶二兩裝二鍋頭,周無用狼吞虎嚥先吃為敬。
身體有了熱量,回想這一晚的經歷,周無用覺得不可思議,周保四經驗豐富,不然真會落入陷阱。
這些人表面客氣,實際上比明面的打打殺殺更狠,自己一直保持警惕竟然被那個外面木訥的小個子戲耍,搶先說話有示警的意思,當時沒反應過來。
救人,怎麼救呢?周無用邊吃邊和老闆說話,生意蕭條,老闆習慣的守在門口張望。
周無用自稱來旅遊,打聽周圍環境,特意提到黃門,老闆說那是全縣最窮的一個村,年輕人出外打工,剩下一幫老弱病殘守著微薄的一畝三分地,不過最近一兩年突然發了,估計是外出打工的人賺到錢。
周無用贊同:“去南方打工很賺錢,基本工資都在兩千上下,去市裡打工也有三四百塊.”
老闆說:“對啊,縣城也走了不少人,瞧現在冷清的,本來人就少,眼下人更少,不過,咱這兒富不起來也餓不死,要啥有啥,就是缺錢.”
周無用問:“縣裡有沒有遊覽的古蹟?”
老闆說:“咱縣裡自古太平,不出皇帝不出將帥,沒有達官貴人安家落戶,解放前出過土匪,就是沒多少古蹟.”
周無用問:“黃門有古蹟嗎?聽說那邊的風景不錯.”
老闆說:“那邊沒有可參觀的,山上有個小廟,算不上古蹟,風景還可以,過不了日子.”
周無用說:“我想去黃門,這邊有路嗎?”
老闆很健談:“有一條,山裡的路一通百通,喏,從前面山口進去,裡頭有個水庫,水庫邊有條進山的路,多年沒人走。
早年間有獵戶,上去打獵一走十天半月的就從黃門繞回來,現在山上沒活物,去的人少。
那條路不近,至少多走兩個來回,想去黃門就從村口進,一天的工夫。
你們城裡人住城裡住膩了,看啥都是風景,這地方苦的很,過去很少有人來,公路整修以後車過的多,城裡人才多起來,春夏兩季來參觀的人不少.”
周無用帶上油條和一包冰涼的豬頭肉回到旅社,周保四正爬在床上觀摩一張地圖。
周無用問:“那來的地圖?”
周保四說:“早有了,放在車裡.”
“吃飯吧.”
周無用湊近地圖,這是一張手繪地圖,筆畫簡單扼要,以縣城為中心,他一眼看見水庫兩字,一個圓圈,一條細線從圓圈向東南方向伸展,翻越兩座小山,後面是一段漫長的山樑用虛線標註,虛線曲折迂迴,最終到達一座高山下。
山頂有座廟,下山的路寫著一個“緩”字,然後有四道山樑一道比一道低矮,山下有條橫線寫著山谷,山谷外有個村莊,黃門。
周無用說:“走水庫這條路.”
周保四說:“厲害,被你看出來了,在山頂得住一宿,你不用去,留在旅社等我.”
周無用說:“廢話,動動腦子,想想黃門的老白為啥扣人,想清楚再說,別把自己當趙子龍.”
周保四說:“琢磨不透,這事有點怪,按說老白不會幹出這種事,斷財路結仇,以後別想做買賣,我們是黃門村的財神爺,誰會傻到得罪財神爺.”
周無用啟發道:“有沒有仇人?”
周保四說:“活在世上誰沒幾個仇人,我的仇人跟黃門沒關係,離的十萬八千里,再說這種買賣結不了仇,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講究眼力靠腦子賺錢.”
周無用說:“見鬼了,只有仇人才這麼幹.”
周保四說:“我也納悶,誰這麼狠,為兩萬塊錢跟我和馬六過不去.”
周無用說:“生意都是利益,錢能要人命的,平常的很,要不我再去黃門試試,就說正在籌錢,探探他們的虛實.”
周保四說:“沒必要,五萬吶,給了可能白給,老白敢把馬六扣下,說明已經考慮到後路。
其實我和馬六是小角色,南方人才是大老闆,他們太有錢了,不管別的,明天早晨上山.”
周無用擔憂:“爬這麼遠的山能保證把人救出來?”
周保四凶相畢露:“沒有那張煙盒我不敢保證.”
“看來早有安排.”
“安排個屁,多交朋友沒壞處.”
為了不引人注意,周保四穿上軍大衣頻繁出入,老鼠搬家一般採購物品,短柄鐵鍁,球鞋,柴刀,塑膠雨披,都是雙份,一盤尼絨繩,鍋盔火腿純淨水,兩個雙肩包。
周無用看著這些裝備摸不清頭腦:“這是要行軍啊,估計有六十里地,一天就到了.”
“山路不好走,你看,這座山沒標高度,爬起來費事,山口到水庫有段路能走車,把車開到水庫邊.”
周無用說:“沒有別的辦法?”
周保四惱怒道:“村口進不去,肯定有人守著,你想個辦法,開架飛機.”
第二天一大早,麵包車開到水庫邊的空地,兩人背上雙肩包從旁邊的山路進山,僅走出兩裡地山路變得崎嶇不平,用柴刀砍了兩根粗壯的樹枝削成柺杖,花了一個小時登上第一個山頭。
周保四取出一個望遠鏡掛脖子上,煞有介事的眺望,周無用譏諷道:“你生錯年代了,戰爭年代,肯定指揮千軍萬馬,老練的游擊隊員.”
周保四恬不知恥:“那是,啥年代說啥話,我生在任何朝代都是將軍的材料,千里做官為了吃穿,何況咱們小老百姓.”
周無用身強體壯平日注重鍛鍊,爬山對他來說不困難,周保四不遑多讓簡直刮目相看,一股特種兵的勁頭。
地圖都是騙人的,實地與地圖差距極大,兩人登上第二座山頭已經到了中午,體力再好也累的氣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
前面就是虛線標註的線路,一道雄厚的山樑蜿蜒伸展,兩邊山崖陡峭,遠方有一座山峰高聳入雲。
山樑這段路更難走,基本上沒有路的痕跡,灌木橫生枯草遮蔽,儘量只揀草稀的地方落腳,好在山樑上不怕誤入歧途,照直前行即可。
柴刀發揮了作用,兩人輪流開路,速度緩慢下來,有的地方出現斷梁,有斷梁的地方就有明顯的通道,搭眼一看得繞出很遠,為了搶時間,尼絨繩發揮了作用,繫上繩子順繩而下。
下午四點,兩人走到山樑盡頭,面前一座高山,周保四說:“就是它,廟在山上,天黑前必須爬到山頂,在廟裡歇腳.”
周無用取出手機,試著撥打號碼,忙音,沒有通訊訊號,周保四說:“顯擺個皮,坐下休息,養養精神.”
山腳下有人為的痕跡還發現有上山的小路,這是一個鼓舞。
兩人坐地上吃乾糧,周保四說:“你知道我為啥救馬六?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水果批發市場本來是他的,他不想接手,轉給了我,一份錢沒花.”
周無用說:“他到底還幹啥買賣,好像名氣很大,有攤位不賣貨,一天到晚見不著人.”
周保四說:“這個不關你事,少打聽,我不想把你拖進來,可身邊沒可靠的人,咱們畢竟是親兄弟,這個道道很賺錢,我還捨不得找別人。
馬六跟我一個心思,一旦用錯了人,有可能把自己裝進去,我們一直搭夥。
辛朝陽冒出來,馬六覺得對脾氣把他收下,這次如果不是我跟你,換成別人後果很難說。
人,要講義氣,夠義氣的人不好找,我可以回市裡找人幫忙,解決老白不成問題,遠水不解近渴,動靜太大對自己沒好處.”
周無用對於眼前這位大哥無話可說,先填飽肚子,體力得到恢復,周無用說:“咱家窮,兄弟三個不在一起我能理解,我為啥離家這麼多年,.”
周保四沉默一陣,吃力的說道:“我知道家裡恨我,我也恨家裡,我懂事的時候,爸和村裡的女人睡覺,有一次被我發現,把我扔到溝裡.”
周無用震驚,第一次聽到這種事,周保四繼續說:“我打不過他,只能離家出走成了不肖之子,時間一長,我沒有家的概念.”
周無用問:“媽知道不?”
周保四說:“應該知道,她知道有啥辦法,一個農村女人,大字不識一個,靠男人養活,還怕醜事傳出去,其實村裡早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