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電梯,他卻拉著她一步步踏在研發樓外圍的樓梯上,入目皆是空蕩無人煙的寂寥,一如宮尚角此刻的內心。

上官淺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沉寂下的情緒,也收起了玩笑的態度,安安靜靜跟在他身邊。

她今天這一著算是打錯了算盤,宮家比她想得更難突破,偏偏還撞到宮尚角的槍口上,現下只能裝傻。

她一隻手被他牽著,另一隻手體貼地挽在他手臂上,整個人都依附於他的姿態,宮尚角偏頭看了兩眼,被她的柔順撫慰了心緒,心情有些撥雲見霧。

半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入她耳畔,“遠徵從小就比同齡人聰明,他才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抱著本子玩基礎的數獨了。他對計算邏輯這些精通得很早,但對情感這方面又太遲鈍……大概太聰明的小孩總是要獨一些的,同齡小孩子嫌他悶不願意跟他玩,所以他小時候也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子。”

宮尚角語氣複雜,作為兄長他既驕傲又心疼,他的弟弟足夠優秀,卻又太過孤獨。

“而且,他從小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上官淺感受到他手掌有一瞬用力,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他繼續說,“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有多早?”

他聽見她用很輕的聲音問他,明明在說宮遠徵的事,她卻很緊張他,萬分心疼他。

“他媽媽難產去世,他爸爸在實驗室裡感染了某種病毒,半年後就搶救無能去世了,那時候遠徵才兩歲。”

宮家旁支多,宮鴻羽不做主,沒人願意貿然接手,生怕被人說是想吞宮三的家產,故而宮遠徵一個小孩住在老宅裡,除去一個照料他的保姆,偌大的宮家竟也沒人管一管他。

“遠徵這些年也很不容易啊。可是……什麼病毒這麼厲害,連宮家都束手無策?”

他們已經下到一樓,這裡的溫度似乎更低一些,上官淺打了個寒顫,緊緊靠在宮尚角手臂上。

“是啊,什麼病毒能讓醫院緘口不言,讓一個人半年內直接死亡呢?”

宮尚角低頭看她一眼,說話的溫度也跟著降了點,混著寒風纏繞著他們。

據說這些年宮氏內部推行改革,取消宮家四房的連任制度,能者上位。宮三爺去世近二十年,宮家依舊靠著醫學生物線穩居國內企業前列,甚至遠銷海外,可見宮三爺的能力之突出。

若宮三爺沒有離世,宮家的格局怕是早就要變一變了。

有個念頭浮現出來,上官淺臉上險些掛不住溫柔,渾身雞皮疙瘩直立,她和宮尚角面對面,清楚明晰地看出他眼裡轉瞬即逝的狠厲。

儘管他一秒就將之隱匿在眼眸深處,可上官淺還是埋首在他懷裡,將自已下意識的恐懼藏起來。

“我練拳的時候他就躲在遠處偷偷看我,從來不靠前,直到後來我發現了他也會模仿著我打拳的動作,我就把他叫過來一點點教他,不知道為什麼朗弟弟在的時候他從來不來,後來……朗弟弟死了,我重新出現在拳擊館已經過了很久,他怯生生跑出來問我可不可以做我弟弟。”

“……要他做了我弟弟很久以後,他才長成現在的性子,他只是嘴巴毒,人不壞。”

宮三從小沒有父母,又不會說好聽的話周旋,無人撐腰總是要吃些苦頭的,他知道只有自已足夠強,才不會被欺負,他偷偷跟在宮尚角身後,沒想到他能把自已叫到身邊,可是看著朗弟弟和宮尚角相處的樣子,他再遲鈍也知道自已對於他們來說是個外人。

要讓一個從小孤僻的孩子交出自已的真心,這些年宮尚角一定費了很多心思去教養宮三,看著他一點點長成如今模樣。

跟養個孩子也差不多了。

朗弟弟意外離世後,宮尚角名為家的概念全來自於宮遠徵。

如果上官淺要愛他,他希望她也能接受他的家人。

上官淺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為什麼要等到今天才跟她說這些。

宮遠徵拿他當救贖,他又何嘗不是靠宮遠徵走出來了十年前的陰霾呢?

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相信他依靠他,他才不至於覺得天地間無所可尋。

“現在遠徵弟弟有你,也有我。”

宮尚角懷裡抱著柔軟的女人,沉默了很久。

他將她拉出來,大冷寒天說這些話,連自已都不明白,原來他是真的這麼喜歡她嗎?

明知她句句真心都是假話,也還是想把她留在身邊嗎?

他動了動自已僵硬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觸碰了一下,兩個人在室外待了這麼久,都暖和不到哪裡去,他的手指還是輕易感受到她臉頰的冰涼。

宮尚角輕笑,“凍成這個樣子,還想逛嗎?”

“你陪我嗎?”上官淺仰頭問他。

宮尚角沒有看她亮晶晶的眼睛,而是環視研究院,這裡是宮家如今賴以生存的王牌,掌握著宮家最高機密,進出人員都要簽署保密協議,就這麼放她進來了。

“你想自已逛?”

情緒莫辨的問句,背後卻藏好了答案。

上官淺搖頭,“太黑了,你不陪著我我有些怕,不是都說這種研究院晚上最容易發生靈異事件嘛,我膽子小。”

“你膽子可不小。”宮尚角聽了,笑出聲,捏著她下巴親了一下,眼裡的笑卻藏著深意,“這裡很大,路有很多,稍不注意就容易進錯地方,我也怕你一不小心走錯路,還是不要隨便亂逛的好。總歸,以後你也不會來了對嗎?”

這是很直接的警告了,基本隔絕上官淺討價還價的可能。

上官淺看著近在咫尺的宮尚角,將他的表情一點不落地收入眼底,他目光溫和,甚至可以說溫柔,但,他不喜歡她自作主張。

她同樣知道自已的神色也落在他眼裡,所以她笑得更加無懈可擊,兩頰的紅暈迷離在他的親暱裡。

“回去吧。”

“宮二先生不同我一起走嗎?”

宮尚角淡淡開口,“我還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