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為衫心裡想著事,手上動作是重複地組裝,在上官淺裝樣子、宮紫商當混子的襯托下反而顯得分外認真。

宮子羽昨日撞見她和寒鴉肆見面後,就一直很沉默。

云為衫幾次想開口,還是選擇沉默不語。

她沒有理由要求宮子羽體諒她的難處,也沒有底氣叫住宮子羽留下來。

更沒有勇氣和宮子羽開誠佈公談談她的過往——這涉及太多她所隱瞞的、深埋內心的苦楚。

很早以前云為衫就明白,對自已來說,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以後再去想,是苦還是甜。

然後偷偷藏起一個大雪封山,能和愛人共白頭的夢,當做足以度過漫漫餘生的苦的糖果。

宮子羽給了她很多機會開口坦白,只要一個解釋就好,哪怕她說自已走錯地方,隨口閒聊,他都可以信。

可是一直到夜裡快入睡的時候,他的阿雲還是選擇緘默。

宮子羽很難過,這種難過比以往被父親指著腦袋罵蠢貨還要大一百倍。

他想,自已是不是真的不夠好,才不值得阿雲信任自已,愛自已。

宮子羽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於是他做了個很傻的動作,他抱著臥室裡的被子準備去客房休息一晚上。

云為衫見他大晚上抱著被子往外走,發酸的泡泡在胸口淤堵著、膨脹著,幾欲落淚。

看著美人破碎的畫面,宮子羽嘆氣,先服了軟。

“阿雲,你若開口叫我留下來,我又怎麼可能走?可是阿雲,你為什麼不願意對我提要求呢?”

云為衫兩道秀眉輕蹙,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嘴唇因為入神而不自覺抿在一起,好天光,好美人。

上官淺眼神已經在宮紫商身上流轉好一陣了,看見她被云為衫迷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神態笑出聲來。

宮紫商回神,下意識擦了擦嘴角,挽尊一般指著燈籠道,“這個燈好像還是蘭夫人生前留下的呢,你們看這下面寫的什麼?”

兩人湊進去看,燈籠接縫處有一道半指寬的封條,上面隱約寫著“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宮紫商嘖了一聲,甩著手擺爛,“都是大文豪,寫得這麼深奧,我純種理科生看不懂一點。”

云為衫眸光一閃,抿著唇輕聲道,“說的好像是這世上能得到自已真心喜歡東西的人本就不多,大多數人都是平凡過此一生,蘭夫人想來也有自已的所求不得吧。”

上官淺不甚在意地扯著嘴角,她最不信這些命啊運啊的事。

被扔到國外開始,她就知道,想要的東西費盡心思拿到手才是真諦。

她對命運這種事不感興趣。

花房靜悄悄,宮紫商還要裝作慎而又慎的樣子示意她們俯身,上官淺和云為衫對視,輕笑著順著大小姐湊過去,只聽她道,“蘭夫人嫁給四叔前是有初戀白月光的,只不過蘭夫人家裡不做人。四叔一次宴會上對蘭夫人一見傾心,那時候蘭家騙四叔蘭夫人尚未婚配,強行將蘭夫人嫁給四叔,甚至將蘭夫人初戀打壓到一蹶不振,自殺了。所以,蘭夫人一直都不喜歡四叔,也不喜歡子羽,在子羽七八歲大的時候就抑鬱而終了。”

云為衫眼皮跳了跳,腦海裡浮現的是宮子羽沒心沒肺的笑臉和一往情深的純愛。

子羽他……從沒說過這些。

“宮子羽也是慘,他和我一樣愛擺爛,但四叔又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見不慣他吊兒郎當,時常打罵。”

云為衫想起宮子羽後背縱橫交錯的傷痕,試探問道,“他背上那些傷……”

宮紫商一臉不忍回想地沉重點頭。

云為衫問,“如果四叔這麼愛蘭夫人,又為何對子羽這麼苛刻?”

宮紫商不想氣氛太沉默,故意捶了一下自已大腿,隨即誇張地嘆氣,手指撐著額頭,“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

上官淺聽了差點忍不住笑出聲,宮鴻羽都是這麼塑造自已純良無害的?

好像授意蘭家嫁女兒換前途的不是他一樣。

宮紫商還想說什麼,外面那個發瘋的小崽子貼著玻璃門狂敲門,大聲喊著“宮紫商宮紫商!”

好脾氣的大小姐又一次黑臉,一個大力開門,承接靈活走位,讓沒禮貌的小崽子摔了個狗吃屎。

云為衫都沒忍住噗嗤一聲,上官淺單手撐著下巴,她目光和善實則是看熱鬧的意思。

小玉被劉夫人天天耳提面命著“你是長子,商一家的東西都是你的,你姐姐就是個高階管家,你才是我們家的小皇帝”,向來是沒有尊重一說的。

這回遭了難,一反常態地沒有要去告狀,反而拉著宮紫商的手,言辭激動,“你快跟我去看,湖邊有寶藏!”

宮紫商嫌棄的甩手,“湖邊那有什麼寶藏,你媽不是都給你藏好了嗎?一邊玩去別來煩我。”

“是真的!兩個黑不溜秋的鐵疙瘩,還帶著長鏈子!你跟我去看就知道了!快點!”

宮紫商表情倏然一變,將他推到外面去,然後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鬼話,捏著他的嘴巴將他半抱半推地帶走了,“雲妹妹、淺淺,你們先喝點茶,我把他交給他媽,省得等會還來煩我們……”陪玩笑,又緊跟著去哄這小崽子,“你給我老實點,湖邊是你隨便能去玩的地方嗎,別什麼都覺得是你的,小心哪天惹惱了四叔……”

上官淺摸著下巴,眸色深沉,心裡有了計較。

這宮家的秘密可真是不少。

等宮紫商回到花房,云為衫和上官淺已經喝了大半杯茶。

云為衫見她滿頭大汗,忙招呼她喝茶歇一歇。

上官淺推了一杯茶過去,語氣柔柔的,像撒嬌一樣,“紫商姐姐知道這麼多子羽弟弟的事,也告訴我一些宮二先生的事好不好,我也很想了解宮二先生呢。”

宮紫商見上官淺兩頰緋紅,一看就是少女思春的模樣,沒多想就應下來,“淺淺你還真是對宮二那死麵癱一往情深,看在你這麼上道的份上,想知道什麼隨便問,我可是宮家小百科!上到長輩恩怨情仇,下到管家保姆的曖昧故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上官淺想起她對宮鴻羽情史的評價,有些不相信,但資訊來源太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於是,上官淺一臉崇拜地看著宮紫商,幾乎是閉眼吹,“從前就聽聞紫商姐姐是宮家學習面最廣之人,連金繁都自卑於自已的孤陋寡聞,一直不敢親近姐姐呢。”

云為衫聽完這番吹捧,茶杯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心說這屁話也太過了,金繁會告誹謗的。

誰知宮紫商居然沉痛地握著上官淺的手,一臉知音難覓的感動,“哎,我早就跟金繁說了,雖然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聰明還好學,研究出來的安保技術都是一等一的,但他不用自卑的嘛……哎!”

上官淺點頭,乘勝追擊道,“是啊紫商姐姐一定知道宮二先生手腕上的傷痕哪裡來的吧!”

這話一出口,就像一壺冰水澆下來,宮紫商一秒冷靜,撒手,喝茶,扇扇子,動作連貫而自然,如果不看上官淺懸在空中略顯突兀的手的話。

宮紫商煞有其事地吹著茶水跟云為衫道,“這茶還行,你也喝一口嚐嚐看,還可以是吧。”

“紫商姐姐~”

被她纏得沒辦法,宮紫商滿臉為難,手裡的扇子搖得飛快,將茶一口悶下,擺爛一般,“我跟宮二宮三那倆黑心眼的不熟,我不知道他倆的事,問我沒用。”

上官淺:……

好假。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