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起居室只亮了一盞落地燈,燈架旁的小几上放著一簇杜鵑花,花型飽滿,錯落有致。

宮尚角坐在背對臥室門的沙發上,他揉捏眉頭,身體和心理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他還是淡淡然,“遠徵,小聲點,別吵到她。”

宮遠徵怒氣更甚,“她遲早會知道的!就該讓她看看哥哥你遭受了什麼……”

讓她看你靈魂的千瘡百孔,看你無堅不摧背後的血流不止,看你縫補拼湊的不堪。

攤開一切不堪給她看。

若她愛你,就該愛你的一切,愛你的強大,也要愛你的脆弱,愛你的無暇,也要愛你的扭曲。

“遠徵!”

宮尚角喝止,投來不怒自威的一眼,宮遠徵很久沒有看見他哥這麼生氣了,那是一種深埋平靜之下的怒火,讓他不自覺噤聲。

宮尚角單手扶在額角上,半闔著眼皮,聲音透著濃重的疲憊,“先撐過這一陣,最好不要讓四叔他們抓住把柄……我只是,不確定她會不會和我一邊。”

不確定為什麼還留著她在身邊?

“模樣好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憑藉你宮尚角的身份和地位,願意像她一樣揣摩你心思的也不可能少……為什麼就非她不可了?”

那女人還跟哥哥同床異夢的,都抓到好幾次蛛絲馬跡了,哥哥都假裝沒有看到過。

愛情就真的這麼讓人眼盲心瞎?

宮遠徵想起離開京郊研究院時,在越先生那發現的小姑娘,病弱蒼白卻生的一張洋娃娃一般的好面孔,被越先生護在身後,看宮遠徵的表情很戒備。

宮遠徵忍不住冷笑,一群戀愛腦,宮家散了算了。

宮尚角額角的神經突突地跳,眼睛充滿血絲,眼下面板也因連日夢魘而呈現出青黑色,胸腔像老舊風箱,要沉重地起伏後才會完成一次艱難的呼吸。

宮尚角掀開眼皮,“我最不喜歡有人隨意揣度我的心思。”

那你還任由她來回試探?

宮遠徵冷眼瞧著,心口的無力漸生,他阻止不了哥哥非要戳破這些骯髒的真相,也阻止不了哥哥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他眼眶驀然就紅了,如果宮尚角不是宮尚角、上官淺又不是上官淺,如今的局面會不會好看一點?

很多年前的冬天,老宅的冰湖被砸出過大洞,冰水散發著駭人寒氣,困著一個把自已咬得滿臉血的男人,他的尊嚴被所有人或同情驚恐或漠視的眼神碾碎在腳底。

可能向陽而生的青年早就死在那個冬天了,是上官淺的出現,才讓他想去春天走一走。

兄弟倆面對面沉默著,好半天都沒有聲音,只聽得見宮尚角忍痛而發出的粗氣聲。

“哥,就算為了上官淺……”

回去吧。

不要在這個吃人的宅子裡,把自已的死穴暴露……

“遠徵,這只是我最壞的打算。這些年我也該有點長進了,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會把我逼到走那一步。”

看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哪一點像有長進的樣子?

但宮遠徵說不出話來。

誰也沒看到昏暗的角落,門縫合上了。

上官淺悄無聲息回到床上,雙手合十壓在臉下,心裡有些堵。

站在門外的她,無形之中就和他們有了一堵牆的距離。

明明哥哥嫂嫂地叫著,一家人地當著,可她還是被隔絕在一切是非之外,離他們好遠好遠。

上官淺漸漸有些迷茫,她到底在想什麼?

想要家,還是想要愛?

想要什麼虛無縹緲的歸屬感?

那些東西最靠不住,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能給你的人,也能輕易收回去。

上官淺雙腿往上縮,後背凹出弧形,慢慢將自已蜷縮起來,合上眼把自已放逐在黑暗裡。

絲絲縷縷往鼻子裡鑽,不通暢的鼻腔裡縈繞著一股馥郁的芳香。

上官淺爬起來,伸手在床上摸,掀開被子,丟開枕頭,胡亂找了一陣,最後揭開枕套,看見一個平安符。

上官淺拆開,看見裡頭的東西。

平安符裡不是寧靜悠遠的檀香,是並不清新,霸道得讓人難以忽略的月桂香。

宮尚角是什麼大傻子。

在平安符裡用這麼濃烈的香,還要放在她枕頭下面。

她安靜了一陣,突然就笑了。

眼角的溼潤順著笑意爬滿她好看的臉龐。

總是端著美人架子的上官淺,在無人知曉的深夜看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安符,笑出了鼻涕泡。

人和人之間,有過這一刻,也很足夠了。

宮尚角愛在書房裡用月桂香,她初時以為花意是蠱惑,還在心裡笑過他悶騷。

宮尚角意味深長告訴她,月桂的花意是勝利。

他是一個極富掌控欲的男人,所以連喜歡的花香也要是百分百的勝利。

現在,他把勝利放進祝福裡,偷偷送給她,又不想她知道。

那是代表,宮尚角還是輸給她的蠱惑了嗎?

上官淺像個傻子一樣吸了吸鼻子,笑得也很傻。

手機冷不丁亮起,冷光照亮床頭的白色杜鵑花,半明半暗裡,白色杜鵑亦呈現出陰陽兩面。

就像是灰姑娘命運裡永遠會敲響的十二點鐘聲,上官淺在短暫地快樂後清醒過來。

手裡的平安符如千斤重。

她既不敢和他吐露實情,他又不願袒露傷口。

他們之間,哪有什麼平安和順的路好走。

上官淺將枕頭復原,伸手拉平被子,又故意翻滾兩下,將平安符塞進了床頭櫃深處。

這個半夜的插曲像是從未發生。

第二日是年二十九,宮紫商帶著云為衫、上官淺兩人在做花燈玩。

也不是什麼習俗,宮紫商恰好從儲物間裡找到幾個紙燈籠,就拉著兩人一起玩。

老宅裡到處都是人,宮紫商端著茶點進了花房,伸手就從裡面上了鎖。

等外面撒潑的小男孩踢著皮球跑遠,她才轉過身,收回臉上的嫌棄。

上官淺若有所思,笑著問她,“紫商姐姐,小玉好像是跑到湖邊去了,也沒個人看著,不要緊嗎?”

宮紫商難得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死不了,湖面凍著厚冰,他只要不是三百斤的大胖子就掉不下去。”

“別管他了,我們玩我們的。”

宮紫商做花燈都用著打麻將的架勢,沒一會兒就聳眉搭眼地撐著腦袋看她們倆弄,一隻手勾著毛筆搭在桌沿,任由墨水順著毛尖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