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偌大的宮宅都陷入沉睡。

黑暗裡,宮尚角幽魂一般在宮宅內走動。

上官淺悄悄跟著他,來到了宮遠徵的房間,看見他動作熟練翻找出一瓶藥丸,面無表情吞嚥。

這些天,上官淺睡得不分白天黑夜,疑心是自已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那樣病態的宮尚角她沒見過,於是試探著問他,“眼睛下面都是黑的,最近是不是都睡不好?是不是公司裡的事很棘手,鬧得你睡不好覺,看得我都心疼了。”

宮尚角捉住她點在眼下的手,薄唇親了親,“你把病養好,我也就能睡個好覺了。”

他只在這種時候才說情談戀,像是知道怎麼拿捏她這條毒蛇的七寸。

見他不肯說,上官淺也沒不依不饒,她知道他可能對自已有點動心了,但也只是動心而已。

故而她也只是探頭在男人下巴上啄了一下,“宮二先生還說自已不溫柔,我看你溫柔起來沒幾個能招架住的,不知道多少名媛淑女趨之若鶩呢,還是冷一點吧,只當我一個人的宮二先生好了。”

嗓音略啞,卻帶著如蜜般甜膩的味道。

宮尚角輕輕笑了一下,想到新婚夜自已還說這個稱呼生疏,現下誰都叫不出上官淺的婉轉撩人。

他們抱在一起,靜靜待了一會兒。

宮尚角碰了碰她鬆軟的鬢髮,手指又捏著她的手把玩。

自言自語似的,上官淺聽見耳後他低沉磁性的愛憐,“女孩兒家最經不得受寒。”

上官淺輕輕闔眼,掩飾一般將眼眶的熱意逼回去,垂著頭靠在他懷裡,好像又睡著了。

他或許有意騙她入局,又或許無心。

隻言片語的牽引,她一腳踏入未知的棋局。

太晚了。

他們相遇得太晚了。

人潮翻湧,音響內鞭炮鑼鼓聲齊鳴,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云為衫夫婦和宮紫商金繁四人穿梭在人群裡,模樣再好、打扮再華貴此時都比不過自家手裡買回家的年味。

宮子羽細心將云為衫擁在懷裡往前走,雙眼盯著往來人群,生怕他們撞到自已心尖尖的寶貝。

云為衫看著紅火熱鬧的景象,感受到一股人間煙火的真實。

她彎著眼眸,帶著無限悵然感慨,“我從前還沒買過年貨呢。”

宮子羽耳朵尖,聽見云為衫的感嘆,當即握緊了她的肩膀,語氣興奮,“阿雲想要的,天上的星星我都給你摘回來,小小年貨而已,走!想買什麼買什麼,我們如今可是有正當名目賺工資的,全都給阿雲花。”

云為衫轉頭撞進宮子羽多情而專注的眼眸裡,眼裡噙滿笑意。

身後的金繁板著臉躲開宮紫商的磨磨蹭蹭,一陣惡寒地看宮子羽在前面花言巧語逗姑娘玩。

他受不了兩人的卿卿我我,抖著雞皮疙瘩冷聲道,“你倆自已逛吧,我才不當電燈泡,搞不懂你談戀愛非拽著我出來幹什麼。”

“當然是讓你也和我談戀愛的啦!”宮紫商不好意思又很好意思地戳著他胸膛,聲音裡是她獨有的矯揉造作。

金繁不耐煩地拍開她的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宮紫商不高興地癟嘴,“怎麼留我一個人的,明知道我就是為了你才出來的。”

云為衫關切地看著大小姐,當眾被人落面子,是個女孩兒都難過的。

宮子羽意味深長地笑著,拉著云為衫的胳膊看熱鬧,他可是知道某些人最口是心非。

果然,不過半分鐘,金繁走出去好幾步,沒等到那個總是熱烈明亮的身影闖入眼眶,回頭,看著宮紫商垂頭喪氣在原地。

金繁皺眉,不耐煩道,“大小姐,不走嗎?”

宮紫商抬頭,“我?”

金繁冷冷道,“不然呢?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大小姐嗎?還是說,你喜歡跟著那兩個人當電燈泡?”

宮紫商霎時眉開眼笑,歡歡喜喜跑過去抱他胳膊,“那當然跟著我最喜歡的金繁啦!”

“姑娘家家走路好好走,別動手動腳的!”

“我不!”

世界上當然不止一個大小姐,但只有宮家大小姐宮紫商是金繁心裡的大小姐罷了。

宮子羽嘖了一聲,摟著云為衫繼續往前走,嘴裡還煞有其事道,“最煩裝的人。”

云為衫舒展著眉眼,捅捅他腹部,像在叫他別鬧。

“阿雲,你喜不喜歡這個!”

云為衫無奈地叫他放下手裡一串又一串的紅辣椒,“家裡擺這個不搭吧。”

“別管搭不搭,阿雲喜歡我們就買,大不了掛我們臥室裡,大紅色一串多喜慶。”

云為衫抿著唇,子羽這個購物慾是不是太誇張了。

燈籠手串糕點擺件掛飾,用不用的都買了一大堆。

到後來,宮子羽連手都牽不上,懊惱地垂著腦袋。

云為衫轉過身想說要不回家吧,這個癮也過夠了,卻被身側的男人猛地撞了一下。

“雲鶴樓,316。”

清瘦的男人在她耳邊留下這一句,就低頭壓了壓帽子,混入人群裡。

云為衫整個人僵住。

寒鴉肆。

他怎麼會來京城?

宮子羽著急地衝上來檢視她有事沒,阿雲一臉蒼白就像是見鬼了一樣。

“阿雲你有沒有事,怎麼臉色這麼差?那個男人怎麼這麼沒素質,撞了人不道歉就跑了。還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什麼變態啊!阿雲,你有沒有事?”

云為衫回過神來,她勉強笑了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宮子羽連忙道,“好好好,那我們找個地方休息。”

云為衫點點頭,狀似不經意地指著前面道,“子羽那裡好像可以儲物。”

“那阿雲你去旁邊的咖啡店坐著吧,我等下就過來找你,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再繼續逛好不好。”

云為衫淺笑著看著宮子羽離開,轉瞬臉色凝重地順著寒鴉肆消失的方向走,大約百來步的距離就看到一個狹小紅木樓梯,往上正是雲鶴樓的招牌。

她停在原地,有些猶豫。

但最終,云為衫上了樓,被侍者帶去316。

包間門推開,寒鴉肆一身墨色立在雕花窗欞前,他抱著胳膊,瘦削到根本撐不起大衣的身量,額髮垂蕩在眼前,神情是他慣有的默然和悲傷。

他是一個以悲哀為底色的人。

輕易接受了自已的命運,然後親手培養出一個又一個不信命的女孩。

自已依舊紮根泥沼裡。

不動,也不想動。

但他雙手託舉著云為衫離開那個吃人的梨溪。

此刻,他語調低緩,平靜地看著窗外喧囂的人群,“雲雀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