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爺一邊說,聲音一邊低了下去。

“怎麼可能?江無覓多厲害,他橫掃江湖中的各種不平事,幫助了那麼多人,我怎麼會比他勇敢?”

“可是他是個懦夫!”歪爺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些:“你敢尋找那些真相,但是他不敢!他沒有勇氣!甚至連回憶都不敢!”

蘇輕芒被他忽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

歪爺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已有些過於激動了,於是連忙壓低了聲音:“對不住啊……”

蘇輕芒搖搖頭,湊上前去盯著歪爺的眼睛說:“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剛才的反應,像是認識江無覓啊?”

歪爺剛要說什麼,忽然從前面的黑暗中射出一道冷風。

幾乎是本能地,歪爺抓住蘇輕芒的領子,兩個人快速地朝著旁邊一滾,這才躲開那致命的一擊。

二人躲開後,這才驚魂不定地用燭燈照了照射出的東西,是一根細細的鋼針,此時已經穩穩定釘在了洞穴的石壁上。

蘇輕芒眼尖,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大號的沒骨針嗎?”

歪爺剛要說話,又是一把鋼針飛了過來。

兩人這次有了準備,各自翻身躲開。

只是,周圍一片黑暗,他們現在不知道對方在哪兒,敵暗我明的處境,最是驚險。

就在蘇輕芒打算滅了燈跟對方拼一下的時候,歪爺忽然開口了:“秦寧,我知道是你!我不是敵人,你可認識葉正?”

歪爺的話說完,蘇輕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覺得黑暗中的殺氣似乎小了不少。

然後歪爺又跟著說了一句:“玉羅剎和瘋木偶,都是你帶走的吧?”

蘇輕芒有些緊張,握著燭燈的手心微微出汗,他悄悄地將另一隻手按在了自已腰間的短劍上。

他不知道歪爺的這兩句話能不能打動對方,畢竟現在他們處於劣勢,歪爺這樣說有些冒險,若是激怒了對方,恐怕他倆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只是,安靜了一會兒之後,黑暗中隱隱地出現了緩緩行來的腳步聲。

一個身材壯實的男人漸漸從黑暗中走出,蘇輕芒藉著燭燈發出的昏暗光線看著對方,只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倒是歪爺面帶微笑:“沒想到是你啊!船老大!”

蘇輕芒詫異地打量了對方一番,才回頭看了看歪爺:“這……長得也不像啊……”

傍晚時分上船時,那個身披蓑衣的船伕不長這樣。

歪爺嘆了口氣:“他易容了,那時他貼了鬍子,在臉上刷了褐色的粉,看起來面頰有些消瘦,現在,他只不過是洗了臉罷了。”

“哈哈哈!下午見到二位的時候,便覺得二位氣度不凡,沒想到這位兄弟,居然能看出我的真容?”

那人出聲,聲音渾厚,卻依舊與那船伕不同。

歪爺指指他的臉:“皮相可以改,但是,眼睛的間距,眉骨的高低,卻是你無法改變的,聲音嘛,常年混江湖的,換個聲音,也不難。”

“猜得都對!”

蘇輕芒小聲地問歪爺:“你是怎麼猜到他是秦寧的?”

歪爺嘆了口氣說:“首先,如果真是有人打架,不會將每一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打一遍,傢俱損壞與翻倒都很正常,但每一間房內的每一個櫃子都翻倒,更像是刻意為之。而只有秦寧會想讓大家認為秦府遭劫,並無人住。其次,平安客棧製造凌亂的手法,與秦宅如出一轍,這就說明,這兩處地方應是同一人所為。”

“秦寧做這個障眼法,想騙過來坪州找他的人,但是他發現,很多人識破了他的手段,所以,他就換了一個欲擒故縱的方法,故意說平安客棧不平安,引發外來客的好奇,如果是往來客商,自然不會輕易冒險前來檢視,所以,如果有人聽完你的話來到了平安客棧,那就說明,那個人,是來找秦寧的!”

秦寧點點頭:“這位兄弟果然機敏。”

“而到了平安客棧,你利用這客棧裡的機關故意製造一些詭異的動靜,意圖再將對方嚇跑,這樣,平安客棧鬧鬼的名頭便會越傳越大了。”

秦寧粗重的眉毛擰了擰:“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是你是誰?你好像不是江山閣的人,也不是八方盟的人。”

“沒錯!我都不是!”

“那你來坪州做什麼?”秦寧的眉頭皺得更緊:“我憑什麼相信你?”

蘇輕芒連忙上前作揖:“秦大哥,我是蘇輕芒,斷波軒的……”

“你是斷波軒的小公子?”秦寧聞言,忽然面色大變。

蘇輕芒一愣:“是啊。”

“那小公子,可曾見過這個?”

說著,秦寧從背後抽出一把短刀。

歪爺搶先一步接過來,遞給蘇輕芒。

蘇輕芒接著燭火仔細看了看,指著刀柄的流水紋:“刀沒見過,但是這刀確實是斷波軒鑄的,這是我們特有的印記。”

秦寧聽完後,忽然面露喜色:“真的嗎?”

蘇輕芒點點頭補充:“不過,這刀應該有些瑕疵,流水紋這裡有——”

蘇輕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歪爺打斷了:“斷波軒的東西還有瑕疵?”

“當然了!”提到這個,蘇輕芒立即正色起來:“這鑄造兵器的材質、火候、工具,都是有講究的,有一點點誤差,就有可能導致整件兵器報廢,所以其實有瑕疵的兵器還挺多的,影響大的,都會直接銷燬,不過,有些沒有致命問題的,曾經斷波軒出售了一批。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影響到我父親鑄劍,結果原本是一對的劍,有一把就出現了瑕疵。”

歪爺點點頭,又問秦寧:“這把刀哪裡來的?”

秦寧嘆了口氣:“這刀是一個女人送我的。”說著秦寧收了刀:“現在我相信你是斷波軒的人了,不過,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我們也是來找無極劍的,而且我收到訊息,你與無極劍有關。”

歪爺點點頭:“是啊,你兄弟帶著無極劍去永豐典當行當劍,結果被人殺了,你知道嗎?”

聽完這話,秦寧頓時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一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壓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他死了?”

蘇輕芒點點頭,聲音中頗有些沉重:“是,發現時就吊在永豐典當行的門口。”

“誰殺了他?”秦寧的聲音有些尖銳。

蘇輕芒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歪爺,歪爺聳肩道:“這事兒,江山閣會查,你要是想知道,也可以去問。不過,永豐典當行已經被江山閣代管了,葉夫人說秦安是風月幫的人,所以你去找風月幫探一下訊息,也無不可。”

秦寧警惕地看了看二人:“你們還沒說,你們為什麼要找無極劍?”

蘇輕芒挺挺胸膛:“是我要找的,實不相瞞,我覺得江無覓在多年前滅歸家這件事,有些蹊蹺,想要查清楚罷了。所以,我便約上這位大哥……”

歪爺接話: “你認識胡奇?無極劍是他拿來給你的,想讓你出手,對麼?你知道那是無極劍麼?”

秦寧沉默了一下,艱難地開口:“嗯。胡奇偷了劍,拿來我家找秦安銷贓,秦安不知那是無極劍,但我認出來了。後來我本想著勸說秦安將劍還給胡奇,卻沒想到,秦安一聲不吭地帶著劍走了。他離開後沒多久,江山閣和八方盟就各自來人了,我猜應該與無極劍有關,便躲了出來。”

“你和平安客棧的掌櫃是什麼關係?”歪爺接著問。

秦寧警惕地看著他:“並無關係。”

“可是你卻知道平安客棧的機關,甚至,一直都躲在這裡,不是嗎?”歪爺緊追不捨。

秦寧剛要說什麼,忽然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咕嚕咕嚕的,就像是動物在叫喚。

秦寧臉色一變,也不管兩人了,轉身就朝著他來時的黑暗中奔去。

歪爺與蘇輕芒還未來得及趕上秦寧,便聽見前邊傳來一聲悶哼,緊跟就是秦寧有些驚慌地叫著:“你怎麼了?快醒醒!”

於是兩人便又加快了幾分,往前轉過一個彎,牆面上便出現了一個挖好的凹陷。

裡面躺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枯瘦,氣息微弱,臉上還帶著不少傷痕,已經上過藥了,只是臉上縱橫的傷疤與額角凹下去的傷口已經讓人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人的雙肩均裹著厚厚的紗布,隱隱間還有紅色的血跡透露出來。

蘇輕芒吃了一驚,小聲道:“這是……雙手都……”

歪爺也點點頭,“哎,這人傷成這樣,能被救活,也是不易啊。”

躺著的那人像是聽見了他這話,忽然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口中還咕嚕咕嚕地說著什麼。

秦寧正蹲在他的身邊看他的傷勢,見他忽然這樣大力地掙扎,於是抬起頭詫異地看了歪爺一眼:“你說什麼?”

歪爺上前一步:“我說這人的傷勢太重了。”

誰料他這一問完,那人掙扎的更加厲害了,口中還在不停地嗚咽著什麼。

秦寧詫異地回過頭,看了歪爺一眼:“他好像認識你啊……”

歪爺自然也是看出了那人的怪異,但是他有些遲疑,他不確定自已是不是也認識對方,於是有些猶豫地,彎下腰舉著燭燈,湊近了那人的面前,想要努力分辨一下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剛剛將身子彎下去,忽然,原本掛在脖子上的那個銀質的小鑰匙猛地掉了出來,因為被脖子上的繩子掛著,那鑰匙在空中來回晃動起來。

而就在這時,秦寧的眼神也變了。

“這是……”秦寧的聲音倏地提高了,連站在旁邊的蘇輕芒都被嚇了一跳,也十分驚詫地看向了歪爺。

那個銀質的小鑰匙還在不住地晃動著,秦寧猛地劈手抓住,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甚至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你……是誰……”

歪爺面色也沉了沉,但是他立即反掌捏住了秦寧的手腕,指尖用力,幾乎要將秦寧的腕骨給捏碎。

他低吼道:“鬆手!”

秦寧吃痛,將手中的鑰匙鬆開。

歪爺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將那鑰匙收回衣領中去,方才沉下來的聲音中竟隱隱按捺著殺意。

那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十分痛苦地掙扎了幾下,似乎想要坐起來。

秦寧這才回過神來,一邊扶住了他,一邊著急地說:“你別急,我幫你問,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說完,秦寧也不等歪爺和蘇輕芒說話,便從自已的脖子裡也拽出來了一個東西。

那東西,在晃動的燭火下泛著絲絲亮光,蘇輕芒看得清楚,那是一個指甲蓋般大小的銀質小鎖。

歪爺卻忽然像是瘋了一般撲上來,緊緊地揪住了那個小鎖,揪得秦寧差點摔個跟頭。

“哪來的?你哪來的?”歪爺忽然之間就像是變成了一頭猛獸,死死地勒住秦寧領口,拽著那個小鎖,聲音顫抖。

秦寧被他勒得幾乎要上不來氣,只好緊緊地抓著歪爺的手,翻著白眼,用力出聲:“你別急,聽我慢慢說……”

歪爺雙眼猩紅,胸口急劇起伏著,但是,他還是咬著後槽牙,盡力地去平復了自已的心情:“行,你說!”

“你先放開我……”秦寧的氣都快要上不來了。

蘇輕芒也趕緊小心地勸說:“是啊,你再不放開,他就要憋死了!”

歪爺回頭看了蘇輕芒的那一臉緊張,這才緩緩地鬆開了秦寧。

秦寧滿臉通紅,劇烈地咳嗽了半天,這才指了指脖子上的銀質小鎖:“你認得這個?”

歪爺點點頭,惡狠狠地開口:“別廢話!快點說。”

秦寧有些忌憚歪爺的武力,只好吞吞吐吐地說:“這個鎖,如果你認識的話,你應該知道,這是……歸瑤琴的遺物。”

“當然。”歪爺咬著牙,聲音都從牙縫中蹦出來:“你就說,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秦寧吞了一下口水,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低聲說:“她給我的……”

“瞎說!”歪爺怒喝一聲,洞頂上被震得掉下來了不少沙土。

蘇輕芒故作冷靜地將歪爺肩膀上的沙土撣掉,拍了拍歪爺的肩膀,對秦寧說:“你接著說!”

秦寧便只好接著說:“其實我很小的時候,與歸瑤琴算是鄰居,我們一同長大,十來歲時我家搬走了。不過,我倆的關係一向好。所以,我有時候路過她家也還是會回去看看她,後來,我聽說了她和江無覓交好的事情,就覺得,其實他們一個少年英雄,一個知書達理,就還挺般配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望江樓,聽說他倆大吵了一架,歸瑤琴是哭著回去的,我就想去看看她,原本是想要安慰她,卻沒想到,我趕到的時候……”

蘇輕芒忍不住催促:“哎呀,然後呢?趕到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啊?”

“我……”秦寧有點說不出口,嘴唇不住地顫抖著。

“就是歸家滅門那次吧?”歪爺沉聲問道。

秦寧點點頭,時隔多年,他一想起這件事,胸口還是堵得慌,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一場。

歪爺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你什麼時候到的?”

秦寧搖頭:“我到的時候是後半夜了,但我從不進她房間,都在她房間後面的花園裡聊一會兒。所以我想著在花園裡等到天亮再去拜見,於是便從後門進去,直奔花園,卻發現……”

秦寧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氣,當年的那一幕觸目驚心,他到現在都不敢去想象,那一地的血紅和死不瞑目的屍體們。

“她家有狗,但是那天沒有叫,我就覺得不對勁,結果往裡走,就發現……”

“我趕緊去她的房間找她,發現她趴在床上,後背中劍,傷口就在心臟位置。我趕緊去把她翻過來,她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她說了什麼?”歪爺和蘇輕芒異口同聲地問道。

“她說……不是……快走……無極劍……然後就一直拽領子,我這才發現她的脖子上掛著這個鎖,我問她是不是要把鎖取下來,她說是,我再問什麼……她就再也無法說話了……”

秦寧說著說著,聲音開始哽咽起來。

蘇輕芒這才彷彿恍然大悟一般:“原來如此……”

歪爺問道:“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又知道內幕,可當年八方盟和江山閣調查的時候,你好像並沒有站出來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