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寧有些委屈:“我當時並沒意識到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我當時滿腦子想的就是,到底是誰殺了她全家,我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他用力地吞嚥了一下口水,聲音都跟著顫抖起來:“然後,我還沒完全從歸家滅門這件事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見了從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我當時很害怕,我怕是兇手去而復返,於是……我就躲進了後花園裡的池塘中。”

“來人是誰?你可看見了?”歪爺緊跟著問。

秦寧沮喪搖頭:“沒有,我只是聽到了有人在說,再檢查一下,絕對不能留下活口。”

“那人可是江無覓?”蘇輕芒十分激動。

秦寧猶豫了一下:“我雖然沒有正面見過江無覓,但是,我感覺那應該是不是他。”

蘇輕芒十分驚訝:“你沒有見過江無覓,為什麼能這樣斷定?”

秦寧想了想:“首先,是因為我相信歸瑤琴,她是那種很清楚自已要什麼的人,所以,她不可能看錯人。其次,我對人聲的記憶非常好,就算了過了很多年,我也能分辨出聲音的主人是誰。歸家滅門那天的那個聲音,前不久我又聽到了,過去了十二年,他聲音的變化還不算太大,我一下就聽出來了。”

“那個人是誰?”歪爺和蘇輕芒異口同聲,十分激動。

“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我還是沒看到他的臉,我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是秦……秦安離開沒多久,我還在聚客樓喝酒,我忽然聽到了他的聲音,回頭看時,那人進了一個包間,我只看到背影。”

蘇輕芒十分著急:“然後呢,你沒跟上去看看嗎?”

秦寧低下頭:“其實我去看了,但是……沒來得及。”

“我趁他們那屋的菜都上齊了,就打算假裝去茅房,在外面偷聽一下。沒想到我剛走過去,就聽見裡面好像是有東西打碎了,一個女人在道歉。那個男人十分溫和,說什麼沒事之類的,那女人就說出門幫他重新倒一壺,我聽見有人往外走,就趕緊先離開了……”

歪爺問:“那個女人,就是玉羅剎,對嗎?”

秦寧有些驚訝地點點頭:“你怎麼知道?難道當時你也在?”

歪爺搖頭:“不,我是透過那些瘋木偶和你的話推斷出來的。”

蘇輕芒也一臉懵:“這怎麼推?”

“瘋木偶腳上的鞋,肯定不是玉羅剎的手筆,而那鞋上有春風笑的味道,原本這一點我想不通,但是你既然這樣說,這些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歪爺看了看二人的不解的表情,接著說:“如果,這個人與玉羅剎會面,喝酒的期間,酒灑弄髒了這人的鞋面,因此這人便將這鞋扔了,玉羅剎便趁機將鞋拿來給瘋木偶穿上……”

“這是不是有點牽強?”蘇輕芒皺皺眉。

歪爺便接著說:“如果玉羅剎沒撒謊,她確實是受人僱傭,來此尋找無極劍,瘋木偶所到之處,總會留下痕跡,撿這雙鞋,不僅僅是給瘋木偶穿,同時,還能掩飾身份,至少,看到鞋印,第一時間不會往瘋木偶的身上想。”

蘇輕芒恍然大悟:“這玉羅剎還挺奸詐,既想落得好處,又想撇清關係!”

“可是換鞋這個……”秦寧皺眉:“弄上些酒漬,鞋就不要了?”

蘇輕芒點頭:“是啊,有些身份尊貴的人,很注重這些穿著禮數,見客需更衣,若是衣裳鞋襪有了汙漬,反倒是失禮了。如果這人身份貴重,那扔一雙鞋又有什麼奇怪的。”

歪爺點頭:“那這個人的身份,就值得好好斟酌了!”

蘇輕芒與秦寧明白過來,如果這個人有這樣的習慣,那就證明,他有可能是見過玉羅剎之後,還需要去見別人,所以,這人很可能不是什麼市井之人,而是有些身份。

“她之前說,僱她去找無極劍的人是八方盟的人?”蘇輕芒又提出疑問。

“嗯,她是這樣說,但是,在聚客樓與她見面喝酒的人又是誰呢?”歪爺摸摸下巴,如果能找到這個人,那麼當年歸家滅門一事就能查到正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子一沉,跟著聲音也沉了下來:“如果她沒撒謊,那麼,與她見面的人是難道是八方盟的人?”

他這話一說出口,蘇輕芒便連連搖頭:“這絕無可能!玉羅剎一定是撒謊了!”

秦寧也點點頭:“對,我也覺得不是,我總覺得,或許那人,是風月幫的……”

歪爺詫異:“你不就是風月幫的人?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

秦寧尷尬地笑笑:“風月幫又不是八方盟,只談利益,不談道德。”

蘇輕芒連忙附和:“我也覺得,風月幫才更有可能。”

就在這時,地上那人又掙扎了幾下,喉間發出陣陣悲鳴。

蘇輕芒這才發覺,他的嘴裡好像有一團血跡,而舌頭,卻不見了。

他不禁頭皮發麻,這才指了指那人問道:“剛才光顧著說話了,還沒問,他是誰?”

歪爺也轉過頭去看著躺在地上的人,上前端詳了一下,傷勢是很重,但是傷口都已經包好,顯然是秦寧做的,想必將他安頓在這裡已經有段時間了。

秦寧沉默了半晌,不說話,但是他看向歪爺的眼神,也變了變:“你是誰?”

歪爺還沒開口,蘇輕芒倒是先問了:“對啊歪哥,你這鑰匙與他手中的鎖,長得很像是一對啊。”

說到這裡,蘇輕芒的臉色也變了:“難道你是……”

“我不是!”歪爺打斷了他的話:“我的這把鑰匙,是一個朋友給我的。”

“你的朋友是江無覓?”蘇輕芒又接了上來。

“不是!”歪爺的語氣中頗有些不耐煩:“我的朋友,就是我今天要找那個酒匠,崔不疑。”

崔不疑?蘇輕芒瞪大了雙眼。

這個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崔不疑一直以來都是江湖中最厲害的機關大師,他曾為許多門派或者大宅做過機關,並且技藝與口碑一直都不錯,以至於後來他做的機關,都是千金難求。

後來斷波軒的酒被偷了,氣得蘇老爺子還想重金去請崔不疑來做些機關,只是從那之後,江湖中忽然便沒有了崔不疑的的訊息。

“不對!”歪爺的眉頭忽然緊緊皺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顫抖著聲音問道:“難道,他是崔不疑?”

秦寧還沒說話,地上那人喉間的聲音明顯又急促了起來。

歪爺的聲音已經變了,他猛地跪倒在那人面前,湊近了去看:“你是崔不疑?真是?”

他每問一句,字句中的悲慼就多一分,而地上那人喉間的應和聲也立即跟上。

其實不用多言,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歪爺沒有等到對方說出那個“是”字,並且他也說不出什麼了,他的舌頭,已經被人生生地拔掉了。

歪爺那樣高大勇猛的漢子,忽然跪在崔不疑的面前,嚎啕痛哭起來。

蘇輕芒和秦寧都嚇壞了。

他倆眼中油嘴滑舌、野蠻粗暴的男人,居然會在一瞬間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於是兩人就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歪爺死死地抓著崔不疑身邊的泥土,額頭貼著地面上,肆意地大哭著。

而已經面目全非的崔不疑也是滿眼淚水,努力地發出著“嗬嗬”的聲音,像是在安慰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歪爺終於停止了哭泣。

他咬牙切齒地問:“是誰將你傷成這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只是他這個問題,崔不疑無法回答了。

於是歪爺又回頭看了一眼秦寧:“你說!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秦寧方才看到歪爺哭成這樣,便知道這兩人一定是有著不淺的淵源,想來也一定不會是敵人。

於是他斟酌了一下,慢慢說道:“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聚客樓的酒匠,崔大!”

“其實我們原本互不相識,我也只是覺得春風笑好喝,所以就多去了幾次,有一次跟我兄弟喝多了一些,他便看到了我脖子上掛著的這個。”

秦寧指了指自已脖子上的小鎖:“他就問我這個是哪裡來的。”

“是他做的……”歪爺沉聲道,嗓音中全是揮灑不去的悲愴,“他為了賀江無覓和歸瑤琴兩人即將定親,特地打造了這樣一對信物。”

蘇輕芒算是明白了,這兩件東西本來應該是一個交給江無覓,另一個交與歸瑤琴的,只可惜現在這兩件東西,都落在了別人的手上。

“你真的……不認識江無覓?”蘇輕芒再一次提出了疑問,要不然,這應該在江無覓手裡的鑰匙怎麼會在他的身上呢。

歪爺再一次冷聲回答:“不認識!那種懦夫,我怎麼會認識!”

“哎你!”蘇輕芒一聽他罵江無覓,立即就氣血上湧,差一點就要跳起來懟他。

秦寧趕緊繼續說,避免兩人打起來。

“他知道我是歸瑤琴的朋友之後,也跟我打聽過江無覓的訊息,但是,我連江無覓都沒見過,怎麼得知他的訊息啊?但是,時間都過去那麼久了,江無覓恐怕早就死了吧。”

“可是,崔不疑不也是很多年沒訊息嗎?”蘇輕芒小聲嘟囔起來,“你們說,江無覓會不會也會像崔不疑一樣,也是換了一個小地方,隱姓埋名做了個酒匠,或者夥計,或者廚子之類的呢?”

秦寧搖搖頭:“我感覺應該不會,如果他活著,怎麼可能不想辦法揭開歸家滅門的事情呢?所以,只有他死了,他才不會……”

秦甯越說越小聲。

蘇輕芒的眼神也落寞下來,只有歪爺眼裡還是悲愴中夾雜著一些鄙夷。

他真的是打心眼裡瞧不上江無覓啊……

“你就直接說,誰把他傷成這樣的!”歪爺對秦寧的敷衍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不知道。”秦寧說,“一開始,坪州城中陸陸續續來了些外來的人,我並沒放在心上,但是後來忽然有一天,我發現聚客樓的管事換人了,所有的廚子夥計一併都換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崔大,我就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了。”

這裡和紅豆說的都對上了。

“所以,原本我只是怕他們找到秦家,所以我就假扮成客商躲到了平安客棧,將秦宅弄亂,但是崔大失蹤之後我有點亂了陣腳,我本打算離開坪州,但是,有一天夜裡,我卻在平安客棧遇到了他。”

秦寧又十分難過地看了崔不疑一眼:“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躲在客棧一間房中,已經快死了,他卻認出了我。後來我簡單清理了一下他受傷的痕跡,將他藏到了這裡。”

歪爺嘆了口氣:“有人將他從聚客樓綁走了,然後把他囚禁起來,想必是想透過他,找到你和秦安,從而找到無極劍,但是他可能什麼都沒有透露,所以被人給……”

他看了看崔不疑雙肩處洇出的血跡,聲音更加哽咽。

畢竟,曾經的崔不疑,也是翩翩美少年,玉樹臨風,與江無覓比肩而立,那可是江湖中人人豔羨的少年英雄。

如何能讓人將地上這個被人砍去雙臂,拔去舌頭,砸破頭骨的“怪物”聯想在一起呢?

蘇輕芒看著崔不疑那殘破的軀體,忍不住別過頭。

歪爺終於平復了情緒,仔細檢視了一下崔不疑的情況,最終嘆了一口氣。

“崔大,抓你的人,你認識嗎?”歪爺的口氣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冷靜。

崔不疑轉動了一下眼睛,表示不認識。

“那我問,你來想。”歪爺想了想,換了種說法:“這個人你熟悉嗎?”

“嗯!”崔不疑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以前見過嗎?”

崔不疑的眼神猶豫了。

“他帶著面具對嗎?或者說,他們都帶著面具?”

崔不疑點頭。

“他們在找無極劍?”

崔不疑的眼睛亮了亮。

看來是肯定的。

“他們想透過你得知什麼?江無覓的下落?”

崔不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趁他們不備,偷跑了出來,躲在了平安客棧?”

崔不疑點頭。

歪爺想了半天,張了張嘴,終於又問一句:“你覺得……有江山閣的人嗎?”

崔不疑搖頭的同時,蘇輕芒忍不住跟了一句:“怎麼可能呢?就算是江山閣想要抓住江無覓,也不至於用這種酷刑吧?”

雖然崔不疑的臉上的痛苦難以掩飾,但是,他還是用力扯出了一個笑意,然後又死死地盯著秦寧脖子上的銀質小鎖。

歪爺立即意識到了他的眼神,於是看向了秦寧脖子上的鎖,伸出手去:“這個給我。”

秦寧本能地捂住:“你幹什麼!這可是歸瑤琴的東西,除非是江無覓,否則我絕不給任何人!”

歪爺的臉上浮上冷笑:“江無覓已經死了!”

秦寧有些猶豫:“我又不知道你是誰,我可不能輕易把她的東西交出去……”

歪爺嘆了口氣:“江無覓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這個鑰匙,算是崔不疑讓我給他的。”

歪爺說到這裡的時候,蘇輕芒也趕緊出聲:“對,歪哥以前是鏢師,這或許是崔前輩託他送給江無覓的,只是,後來江無覓不是失蹤了嗎?他沒送到江無覓手裡,也不能全都怪他,再說了,江無覓和歸瑤琴都不在,但是這鑰匙和鎖的原主人就在面前,你問問他,願不願意?”

聽了這話,秦寧回頭看了看崔不疑,只見崔不疑的眼神中全是殷殷期盼,於是有些不情願地摘下來遞過去:“你你你當心點啊,這可是歸瑤琴的遺物。”

歪爺的表情有些難看,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拿過來!”

秦寧將小鎖摘下來放到了歪爺的掌中,歪爺便也拿起自已的那把小鑰匙,輕輕地插入了銀鎖的鎖眼中擰動了一下。

只聽“咔噠”一聲,銀鎖的鎖環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