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都是因為人們有先入為主的想法,但是,如果沒有先入為主呢?

歪爺閉眼,從頭開始想。

瘋木偶的確是她從西域帶來的,所以,木偶身上的紙衣也很符合她的的花費習慣,但是,一個瘋木偶卻穿著材質比較貴的鞋,這就很有意思了。

她是已經拿到了賞錢,心存善念給這兩個木偶穿得好一點?

這明顯不可能。

木偶再金貴,也只是殺人的工具而已,尤其是,養木偶時還有另外的開銷,比如,要餵養木偶身體裡的蠱蟲,需要用到很多藥材,除非無極劍的賞金遠高於她一路從西域而來的損耗和開銷,否則,她還真沒必要接這一單。

畢竟,她是常年在西域與中原互市的地方劫貨為主的。

歪爺想了半天,扒開兩個木偶的衣服仔細檢查。

因為瘋木偶身體中有大量的蠱毒,所以面板都呈現出一股詭異的青白色。

身上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舊傷,應該都是之前的磕碰。

一路往下看去,一直看到了腳底。

歪爺脫下青面木偶的鞋子,發現他腳底的傷口最多,有些地方還有些膿於,明顯就是長時間受到了磋磨。而另一個,腳上的傷也差不多。

“有趣……原來,這些木偶原本是不穿鞋子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玉羅剎根本就不會給木偶穿鞋,但是現在木偶不但有鞋,還挺貴,而且,還只有一隻木偶有鞋。

而且,八方盟為什麼會有無極劍?

這事情越來越蹊蹺了,歪爺索性坐在地上沉思起來。

入了夜,這鬧鬼的平安客棧出奇安靜,歪爺看著地上兩具早已經該爛掉的屍體,有點想將他們移出去,但是又懶得動,不禁又自嘲起來。

原來時間過去那麼久,人不但老了,心也老了。

猛地,他看到了其中一隻鞋面上,似乎有一大片汙漬。

他將燭燈往前探了探,這才看清楚,鞋面上是一片被茶水之類的東西浸染後留下的痕跡,他鬼使神差地湊上去聞了聞。

頓時,他的兩眼都亮了。

這不是茶水,這是酒水!

而且,這酒,他們前不久才剛剛喝過。

正是聚客樓的春風笑。

木偶是不用吃喝的,他的鞋上,為什麼會有酒漬?

很有可能,有人在木偶的身邊喝酒,並將酒灑在了他的鞋上。

難道是玉羅剎?這不太可能,一來,如果她是來找無極劍的,應該不會有那個閒工夫帶著瘋木偶先去喝酒,二來,她也沒那麼多閒錢去喝酒。

那就證明,當時是有人與玉羅剎見面,並喝了酒。

可是,玉羅剎見誰,能讓她放心地將瘋木偶推到對方的面前讓對方細看呢?

又或者……這鞋,原本並不是瘋木偶的,而是喝酒那人的?

玉羅剎絕對不可能主動給瘋木偶準備鞋,那就證明,這鞋原本的確不是瘋木偶的。

歪爺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片段,而他只需要一些細節的線索和證據,將這個片段填補並擴大,或許,就能看到整件事的全貌了。

就在歪爺出神的時候,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響聲。

是蘇輕芒搖響了鈴鐺。

歪爺心中一緊,本能地朝著樓上飛身而去。

蘇輕芒出了什麼事?

歪爺上去的急,並沒來得及拿燭燈,上樓之後入目即是一片黑暗。

還有死一般的沉寂。

歪爺小心地在黑暗中默默地前行,腦海中全是樓上房間的佈局。

他不知道蘇輕芒躲在哪裡,也不知道他遇見了什麼危險,萬一真的是有人躲在那裡避開了他的搜查,這時要是對蘇輕芒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歪爺小心地挪動著步子,豎起耳朵,凝神細聽,過了一會兒,只聽得到樓頂上似乎有聲音,但是隻是兩聲就消失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早年間受傷太多太重,導致現在的聽力已經不如以前那般好了。

但是,只那兩聲,歪爺算是確定了那聲音的來源方向,於是,徑直朝著頂樓的方向繼續走去。

剛走到第一間客房前,便聽到了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木頭斷裂的聲響,聽起來,像是窗戶被人踹爛了。

歪爺只是一個猶豫的空檔,便又聽到了有人從窗戶翻出去的聲音。

他不再猶豫,立即推開門,衝了進去。

夜風陣陣,將窗欞上已經破碎的窗戶紙吹得嘩啦啦直響。

地上的木屑和朝外敞開的窗戶明示著,有人剛從這間屋子衝了出去。

歪爺緊緊跟上去,只見蘇輕芒失神地站屋簷一角,看上去沒什麼事,既沒中毒也沒受傷。

或許是聽到了歪爺的聲音,蘇輕芒回過頭來,手中緊握著自已的那柄短劍。

歪爺連忙出聲:“是我!”

蘇輕芒見是他,口氣中有些遺憾:“哎,我還是慢了一步……”

歪爺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覺得有些好笑,便上前一把摟住蘇輕芒的肩膀,使勁地拍了拍:“你初入江湖,有這樣的警覺和衝勁是挺好,只是,下一次千萬要注意自已的安全……”

蘇輕芒皺眉打斷:“好了好了,你怎麼跟我爹一樣,真囉嗦,我當然會注意啦。”說著,給他看了看自已左手指間中夾著的幾片十分細小的銅葉子:“瞧,我帶了暗器。”

歪爺被擠兌像是他爹一樣,有些忍俊不禁:“我倒是不像你爹,我比你爹小几歲,你叫我叔就成!”

蘇輕芒呆住:“你可真是不要臉,竟然在這種事情上佔我的便宜……”

歪爺撇嘴一笑,岔開話題:“先不說這個,你叫我哥叫我叔還是叫我爺,都沒什麼影響,你還是先說說,你剛才遇到了什麼。”

蘇輕芒聳肩:“我方才就在第一間客房休息,剛躺下,就聽見有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摩擦一樣,我本來想著湊上去看看,一不小心扯到了鈴鐺。”

“在你房中嗎?”歪爺跟著問。

“不在,好像是在牆壁上,也好像是在屋頂上,反正跟我之間應該是有一定的距離。”蘇輕芒一邊回憶一邊說:“那聲音很奇怪,好像以前聽過,但是卻又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聽見過。”

蘇輕芒說著,眉頭又緊緊地皺了起來。

歪爺開解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沒關係,那咱們就先看看有什麼痕跡!”

蘇輕芒點點頭,心中雖然有些不痛快,但是歪爺並沒有說什麼洩氣話,倒是讓他的精神又振作了一點。

於是蘇輕芒指了指屋脊上的東西說:“你看,這是什麼?”

歪爺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只見屋脊上面有一道錢眼兒般粗細的軌跡,就像是一道重重的壓痕,只是這痕跡十分規則,一點都不像是日常損耗,反倒像是刻意為之的一樣。

歪爺有些興奮地蹲下去,朝著蘇輕芒伸出了手:“夜明珠給我!”

蘇輕芒連忙將夜明珠拿出來,朝著歪爺看的地方照了過去。

“你瞧,這個痕跡,是不是很奇怪?”蘇輕芒的聲音中隱著一絲雀躍。

歪爺點點頭:“不錯,這像是專門做出來的軌道……”

蘇輕芒一拍手:“這如果真是個軌道,那上面會滑過什麼東西呢?”

畢竟這道軌跡也只有錢眼兒那麼細,要說上面滑過什麼東西,應該也不會是什麼有重量的東西。

歪爺又四處看了看,這平安客棧的周圍種了幾棵大樹,有些年頭了,枝幹都橫七豎八地遮住了客棧屋頂的一半。

他沿著屋脊走到了有樹枝的那一頭,仔細觀察一番,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怎麼了?”蘇輕芒趕緊湊了上來。

歪爺指著那樹枝上還沒有落下的葉子,語氣中充滿了疑惑:“你瞧,這裡的樹葉,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打碎了一樣。”

蘇輕芒將夜明珠舉起來照了照,將歪爺說的地方看得更加真切,果然,一些還明顯十分茂盛的樹葉,像是被什麼利器切斷了一般。

蘇輕芒伸手一摸,那樹葉的斷口處甚至還有汁水。

“剛剛割斷的!”二人對視一眼。

“應該剛走沒多遠,咱們追!”蘇輕芒少年人的衝勁又翻湧了上來,差一點就要踏著樹枝追下去,卻被歪爺一把拉住了:“別。”

“為什麼?”蘇輕芒十分不解。

“追不到的!”歪爺的嘴角有些神秘,但語氣卻輕鬆了不少:“我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了。”

“是什麼?”蘇輕芒大喜過望,他可太想知道了,明明他跟歪爺一同查探的,為什麼他已經明白了,但是自已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是……我曾經一個朋友擅用的小把戲……”歪爺的嘴角似乎還有笑意,但是已經笑出了十成的胸有成竹。

“曾經?”蘇輕芒似乎有點不解他的啞謎。

歪爺尷尬一笑:“沒事,這個,我可以天亮了慢慢告訴你,現在,我們有方向了。”

“什麼方向?”蘇輕芒更迷糊了。

“瞧,順著這個方向走,我想我們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歪爺朝著交纏著的樹枝一指:“那邊!走!”

兩人在黑暗中藉著夜明珠的那一襲光亮,在層層疊疊的枝丫間穿梭,歪爺身輕如燕,行動自如,只是苦了蘇輕芒,幾乎要使上吃奶的勁才能勉強跟上。

歪爺忽然停了下來:“看這裡!”

只見一棵粗壯的老樹上,有一個十分清晰的銅製楔子,頂端是一個圓環,另一端則死死地定在了樹幹中間,四周還做了固定。

要是想把這玩意兒從樹幹上取下來,恐怕是要花不少的力氣。

“這是什麼?”蘇輕芒不解。

歪爺不答,嘴角笑意更濃,招呼蘇輕芒繼續往前走。

蘇輕芒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著,他是真心佩服的,天這麼黑,就算是有夜明珠照亮,那樹幹上被樹葉遮掩著的小東西那麼隱蔽,他是怎麼能發現的呢?

正想著,兩人便到了一處略顯空曠的地方,這裡的樹木少些,隱隱地,兩人便看見了地上的腳印。

歪爺大喜,伸手將蘇輕芒攔住,低聲說:“我去看看,你給我照著。”

蘇輕芒點頭,跟在歪爺的身後,儘量避開地上的痕跡,踩著歪爺的腳印跟著。

歪爺突然忍不住低聲叫道:“誒?這腳印……”

“想來這個人應該十分熟悉平安客棧,你看這鞋印旁邊還有碎沙土,想來應該是剛經過沒多久。”

“那我們要追嗎?”蘇輕芒一聽便興奮了起來。

歪爺搖搖頭:“不必追了,方才咱們看到的痕跡,應該是一個小滑車的軌道,方才也許並沒有人,只是有人開啟機關,讓什麼東西沿著那個軌道滑動,有可能,只是想將我們嚇走。所以,不必再找了,我們現在去一個地方。”

“哪裡?”

歪爺苦笑一下:“聚客樓!”

兩人的步伐很快,不多時便來到了主街,雖然是晚上,但也還是能看到有江湖客三五成群地在外面溜達,有些小店的門口還支著小攤,賣些雞蛋果餅之類。

幾家比較大的酒樓還沒有打烊,裡面燈火通明,坐滿了人。

尤其是聚客樓。

只不過,歪爺沒有從大門進去,而是徑直走到了後廚。

蘇輕芒不明就裡,小心地跟著。

後廚一片熱火朝天,都在忙活,歪爺徑直朝著酒窖的方向去了。

倒不是他摸得多清楚,而是那酒香四溢,是壓都壓不住的。

只是這晚上生意好,酒肯定是少不了的,歪爺與蘇輕芒待在角落裡等了半天,直到最後一個過來取酒的夥計走了,兩人才悄悄地推開了酒窖的門。

就著昏黃的燭火,歪爺看見了裡面負責管理酒窖的人,不由得愣住。

坐在一堆酒罈中間的,居然是一個小姑娘。

沒等他們問話,那小姑娘便先開口了:“二位是走錯了嗎?”

清脆的嗓音在酒窖中響起,語氣中盡是天真懵懂。

歪爺回過神來,連忙搖搖頭:“哦不是,我嚐了你家的酒,想要見一見你家酒匠。”

他雖然儘量讓自已笑得和藹可親,但是小姑娘的眼神中卻還是湧上了防備之色。

“我師父不在。”畢竟是個孩子,衝口而出的話,還是讓歪爺捕獲到了希望。

“他是你師父?”歪爺沉下聲音。

小姑娘此時也像是意識到了自已說錯了話,滿臉的懊惱也遮掩不住了。

蘇輕芒意識到小姑娘有些害怕,於是連忙上前蹲下,看著小姑娘的眼睛,微微一笑,輕聲說:“別害怕,這位大叔不是壞人,他是你師父的朋友。”

蘇輕芒本就長得好看,少年人乾淨的嗓音響起來,倒是讓人安心了不少。

小姑娘雖然還是有些緊張,但是顯然她覺得,蘇輕芒看起來還是比歪爺更值得信任。

她的唇瓣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蘇輕芒看著她,嘆了一口氣:“哎,這天氣真冷,你不冷嗎?”

這算是什麼問題,歪爺無語,他心裡有些著急,想要那小姑娘趕緊將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蘇輕芒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彆著急,於是歪爺會意地往後縮了縮。

蘇輕芒便再次開口:“天氣這麼冷,你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禦寒的東西,身上這襖子還這麼薄……”

“我很好。”小姑娘的聲音更低了,但是語氣中都是惶恐。

蘇輕芒脫下身上的狐裘,解開衣服,將身上的一個小夾襖脫了下來,給小姑娘披上。

小姑娘驚慌失措地剛要躲開,卻被蘇輕芒攔住了,他聲音很低,但很輕柔:“女孩子要好好愛惜自已的身子,我也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我離開家太久,有點想她,不過我們那裡可冷了,還下了厚厚的大雪,現在,她應該也有厚襖子穿吧。”

蘇輕芒看似不經意的幾句話,像是戳中了小姑娘的什麼心事,她的眼圈兒有些泛紅,使勁地抽了抽鼻子,任由蘇輕芒將還帶著體溫的襖子給他穿好。

扣上最後一顆釦子,蘇輕芒笑著站直了身子:“既然你師父不在,我們就走了,可是,你師父什麼時候回來呢?”

小姑娘緊張地看了看門口,搖了搖頭。

於是蘇輕芒轉過身拽著歪爺要走,剛走到門口,小姑娘忽然在他們身後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哎,大哥哥!”

蘇輕芒回過頭,微笑應道:“什麼事?”

小姑娘憋著一口氣,急促地開口:“平安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