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在灶邊坐著,其他打雜的人都遠遠地站著,這樣寒冷的天氣,灶邊十分暖和,這應該是這些雜工們能給到葉夫人的最大的禮遇了。
見歪爺來了,葉夫人立刻站了起來,皺眉盯著歪爺,口氣有些僵硬:“說說吧,你想要什麼?”
歪爺回頭瞧了瞧一屋子的雜工,那群人立馬十分識相地相互招呼著出門去了。
偌大的廚房便只剩下他們三人。
葉夫人看向歪爺的神色已經和之前不同了,原本清冷高貴的夫人範兒已經不見了,現在她只是一個神情低迷的弱小婦人。
歪爺撇撇嘴角:“葉夫人這是何意?”
葉夫人肩膀一抖,聲音中還帶著些哽咽:“你怎麼知道?”
歪爺故意裝傻:“知道什麼?”
“我是誰!”葉夫人瞪著他。
歪爺嘿嘿一笑,指了指葉夫人脖頸後說:“巧了,多年前我聽到過一個江湖傳聞,說是碧波山莊有個私生女,按道理應該排行第四,後頸處有三顆紅痣,方才在屏風後面,湊巧看到了夫人的脖頸,抱歉抱歉!”
他嘴上說著抱歉,但是臉上卻一點歉意都沒有,反倒滿是得逞後的壞笑。
葉夫人臉上的表情驟然消失:“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說,我想用我知道的這個秘密,跟葉夫人換另外一個訊息。”歪爺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
“你想要什麼訊息……“葉夫人看向他的時候,眼神中有些遲疑。
“我想要,杏花樓動手那日,出手相救的那個義士的訊息。”歪爺笑得有些邪氣。
蘇輕芒一日之內算是看遍了葉夫人所有的表情,她此時不答反問:“那你怎麼知道要我去碧波山莊找我家掌櫃的?”
“夫人告知義士去向,我便告知葉正的去向。”歪爺眯了眼睛,狹長的眼眸像是一抹流星,嘴角揚起,像是一隻勝券在握的狐狸。
“夫人,一個訊息換另一個訊息,這買賣,划算!”
葉夫人低聲說:“我不認識那人……”
“真的?”歪爺語氣玩味。
葉夫人往後退了一步:“你什麼意思?”
歪爺眼眸深邃,緊緊地盯著她:“意思就是我不信!”
葉夫人的表情一滯,轉身欲走,歪爺抬起手臂,按住了廚房門,低聲說:“方才我們從典當行後門進去,確實聽見了葉夫人與那人的對話。”
這句話一出,葉夫人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夫人說,原本以為那當劍之人是想當點東西,換點錢花花,卻未曾想到,那真的是無極劍——這話與之前跟我們說的有出入,夫人說謊了。”
“所以,夫人不但認識那個來當劍的人,也認識無極劍,對麼?”歪爺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讓人無法否認。
葉夫人一言不發。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歪爺開口道:“葉夫人,我會為你保守這個秘密,你只需要告訴我那個義士是誰。”
“他是誰,重要嗎?”葉夫人忽然開了口,聲音中盡是無奈與淒涼。
“重要!”歪爺沉聲:“我們在幫八方盟調查的這件事,正與他有關。”
“八方盟?”葉夫人有些驚異。
“沒錯,經過一早蘇小公子的奔走,我們已經查出來,一個多月前,在杏花樓門前與你夫婦二人打架的人,正是八方盟大雪堂的堂主胡奇,但是,這個人現在死了。”
“他死了與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殺的!”葉夫人急忙撇清。
“夫人彆著急,我沒說人是你殺的。”歪爺往後退了退:“只是,那個出來幫忙的義士,他也已經死了,對嗎?”
蘇輕芒頓時大吃一驚:“什麼?!”
這人要是死了,還怎麼證明胡奇生前與之鬥毆,導致胡奇受傷呢。
這下葉夫人終於繃不住了,眼眶一紅,淚珠便滾了下來。
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一般,葉夫人抬頭看了看歪爺:“我剛才想了想,我的身份,江湖中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訊息如果是他告訴你的話,那你應該也值得信任。”
她深吸一口氣:“你說對了,他的確死了。”
歪爺點點頭:“就是早上那個吊在門口的死人吧。”
葉夫人十分驚異,但是一道更加驚異的聲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從身後傳了出來:“你怎麼知道!”
歪爺回頭看了看一臉震驚的蘇輕芒,嘆了口氣:“我們今早追查胡奇死因的時候,杏花樓的夥計不是說,那義士有些微微的跛腳?”
“可是那屍體……”蘇輕芒沒想明白,“人都死了,你怎麼看出來他是跛腳的?”
歪爺指了指自已的腳底:“只要是需要走路的人,都需要穿鞋,你可知道,每個人走路的肢體形態都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個人跛腳,那就說明,他兩隻腳踩到地面上的力量是不同的,那麼,鞋底與地面的磨損也不一樣!”
“我懂了!”蘇輕芒忽然喜出望外:“你的意思是,那個人的鞋底的磨損不同!”
“孺子可教!”歪爺回頭對葉夫人道:“那人右腳的鞋底磨損與左腳差了許多,正好與夥計所說的跛足對上,此人應該是長期跛腳。”
“就算是他跛足,也不能證明你所說的是同一個人。”葉夫人還在掙扎。
歪爺似乎是料到她要這般說,垂了眼眸,輕笑:“夥計還說,那義士樣貌平常,唯一的特點是留著鬍鬚與跛足,而那具屍體完全符合,更何況,我檢查過他的手掌。”
蘇輕芒:“沒錯!他的右手掌有沒洗乾淨的印油,故而我們推斷出他是來當無極劍的人,這個很好驗證,只要夫人拿出他簽下當票時留下的憑證即可。”
歪爺跟著說:“如果當真看了憑證,夫人便可以發現,此人五指指腹、關節處均有厚繭。”
“而杏花樓夥計說了,出手的義士赤手空拳將胡奇打倒,並未用任何兵器。而胡奇是大雪堂的堂主,以深厚的硬氣功見長,按理說,不會被人輕易擊倒,但夥計說,胡奇先是身形晃動了一下,隨後就很輕易地被打倒了,所以,問題出在他這一晃上。”
歪爺回頭看了看蘇輕芒:“蘇小公子,告訴葉夫人,胡奇的體內找到了什麼?”
“沒骨針!”
“沒錯!沒骨針,但是我們找到沒骨針的地方,卻是胡奇的脾臟,論理說,脾臟中扎入一根沒骨針,再厲害的人也不會能活一個月,恐怕半個時辰內必死,而沒骨針本身,一般也不會專扎人的脾臟,所以只能說明一點,沒骨針進入胡奇的體內時,只是打入了他的穴位中,用意是剋制住胡奇的內力,使其無法全力攻擊。故而在二人打鬥中,胡奇無法用內力護住心脈,導致被他一拳擊中,留下暗傷。而沒骨針則留在了胡奇的體內。”
蘇輕芒終於明白過來:“所以說,昨晚我在絳仙樓踢了胡奇一腳,不但將他心脈處的血瘤踢破,那撞擊又使得他體內的沒骨針受力後扎進了脾臟,這兩大痛處同時發生,才導致他忽然斃命?”
歪爺十分讚賞地對蘇輕芒點頭:“蘇小公子補充得十分完整!”
接著,他又看向葉夫人:“然而,您門口的屍體,手上的那些繭子,正巧與長期捏著沒骨針的手法會造成的痕跡,一模一樣!如果我此時去搜,說不定,他的身上還有殘留的沒骨針能夠證明他的身份,葉夫人,當真要見到棺材才落淚嗎?”
“葉夫人,你有什麼要反駁的嗎?還是說,讓我們再去驗一驗?”蘇輕芒適時添了一把火。
“不必了……”葉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們沒猜錯,的確就是他……但是我不知道誰殺了他……”
說到這裡,她有些哽咽:“我當時不知道那把劍的名字,但是,我小時候見過那把劍……確切地說,那把劍的主人救過我。”
葉夫人似乎是陷入了回憶,聲音越來越低。
“你是什麼時候見過他的?他當時還好嗎?”蘇輕芒激動起來,若不是對方是個婦人,他可能都會撲上前去抓著手問話。
歪爺看著他因為努力剋制而微微發抖的肩頭,不禁嘆了口氣:“哎,蘇小公子,先別激動,咱們現在要問的是關於那個義士的事情,你要問的那事兒咱們能不能先緩一緩?”
這句話提醒了蘇輕芒,他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將聲音壓下去,儘量顯得溫和一些:“對,葉夫人,不著急,你能先說說關於那義士的事情嗎?”
葉夫人慢慢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才緩緩地說:“對不起,是我、是我太懦弱了。他叫秦安,十四年前我們見過一面,當時,那把劍的主人,江無覓救了我們一群被困的女孩子,幫我們脫困後,我在遇見了一對兄弟,哥哥叫秦安,弟弟叫秦寧。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平安回到了碧波山莊,一路上,我與秦安交好,原本想著,我回去後找到我孃親,求認親爹,便可以等著他來找我提親,只可惜……回去後我才知道,我終歸是連螻蟻都不如的,柳莊主不是不知道我是誰,他只是,不想認我罷了……然後沒多久,我就再次被主母當做物品送出去,這一次,是葉正救了我……”
說到這裡,葉夫人苦笑一下:“我原本以為就跟著葉正在這裡安穩度過後半生了,卻沒想到,秦安又出現了。”
葉夫人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那時候我已經做了快十年的葉夫人,但因為葉正有隱疾,無法人道,所以……我們便過的相敬如賓,只是沒想到,秦安會來當鋪當東西,只那一眼,我們就重逢了……”
歪爺點點頭:“那你怎麼沒跟他走?”
葉夫人悽慘一笑:“他救過我,跟我也毫無仇怨,我總不能殺害無辜。”
“今天那個面具男人是誰?”歪爺繼續問。
但葉夫人沒有再開口。
歪爺點點頭:“行,我知道了,你與秦安……”
想來那秦安與葉夫人才是兩情相悅,但是葉正在葉夫人最危難的時候救了她,她無法拋棄於自已有恩的葉正,也阻礙不了對秦安的一往情深,所以兩人便私下聯絡。
“你之前說,秦安來贖劍的時候,剛好被葉正撞見了,他們有沒有發生衝突?”歪爺又問。
“沒有……當時他一進門就跟我說要贖劍,未等細說,葉正就聽見聲音出來了。”葉夫人連忙搖頭,“葉正認出了他就是那天出手相助的人,便也沒有多問,只是對他說要贖走的劍很感興趣,便親自接了當票去取了劍。我就預感,可能要出事了。”
“你認出了那把劍,為什麼當時不說?”蘇輕芒追問。
“我……”葉夫人垂下頭,沉吟片刻,抬頭看了看歪爺:“我是認出了那把劍,但是,關於江無覓的傳聞,江湖中眾說紛紜,我也不知道真假,但他畢竟救過我,我就……存了私心,想著這劍就當是我給他保管著,如果他真的沒死,我就還給他,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想辦法拿去給他陪葬。”
說著,葉夫人的聲音有些動容:“我總不能,讓他的劍流落到那些腌臢之人的手上……”
“你是不是也覺得,江無覓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蘇輕芒又有些激動,想要拉著葉夫人求認同。
葉夫人低頭輕聲說:“傳聞終歸是傳聞,我只信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江無覓救了我,那他在我心中便是好人,至於別人如何說他,我卻無力改變……”
蘇輕芒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生生把話嚥了下去。
因為他知道葉夫人說得對。
蘇輕芒看了看歪爺,在歪爺的眼中,江無覓被世人傳成滅門惡魔,但在他的心中,他永遠是那個將寬厚的後背留給他,保護他的英雄少年。
“所以,你不知道秦安為何贖劍?”歪爺再次出聲。
“他還沒來得及說,葉正就讓我回屋,他倆單獨聊了,我本想著第二天找個時間再問問他,卻沒想到……今早起來,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失蹤了……我趕緊去倉庫,就發現,劍也不見了!”
“葉夫人,節哀。”蘇輕芒長出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這背後有許多陳年舊事,只能先對這身世可憐的女子說上這麼一句。
而歪爺卻轉轉眼珠,扯到了另一個問題:“那麼,那個面具男人,他是誰?
葉夫人的身子忽然顫抖一下,低聲說:“我不能說,但是我能保證,他不是兇手!”
“哦?你如何保證?”歪爺毫不客氣地質疑道
“你……”葉夫人咬了咬唇,想了半天才說,你知道風月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