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芒眼瞧著少年眼中真摯的尷尬,有點難過,他伸出手:“,給我來碗粥吧,我也想暖暖身子。”

聽他說完這話,歪爺的腦袋才從手中的碗裡抬了起來,眼中閃著意味不明的光,看了蘇輕芒一眼。

他衝著那少年道:“豆子,蘇小公子是來問話的,他問什麼,你答什麼便可!”

名喚豆子的少年連忙應聲,給蘇輕芒盛了滿滿一碗粥。

蘇輕芒接過來,先喝了一大口,一股溫暖便在胸口蔓延開來,那粥甜絲絲的,有著紅小豆的香糯。

“豆子,我就是想問問,昨晚,那個死去的客人,是不是常來喝酒?”

豆子點點頭:“這您可是問對人了,那胡大爺常來喝酒,每次來,都點杏花樓的冰堂春,那酒是杏花樓的老師傅自已釀的,十分香醇,每年只出一批,喝完就沒有了。想喝得等第二年,故而這酒十分緊俏,咱們隱娘與杏花樓有些交情,所以每年都能訂到。這不,一個月前,杏花樓開壇,一下都被搶光了, 那胡大爺已經將城中喝了個遍,幾日前得知咱們絳仙樓有,連著來了四五天了。”

蘇輕芒點點頭,看來這個人,倒是嗜酒如命,想起那天,自已因為江無覓的事情與歪爺拌嘴,他湊上來挑釁的時候,確實是醉醺醺的。

“那麼,他這幾天在絳仙樓喝酒的時候,有與什麼人發生衝突嗎?”蘇輕芒繼續問。

“沒有!”豆子連連搖頭,還伸手指了指坐在一邊的歪爺:“絕對沒有衝突,如果有衝突的話,歪爺都是知道的,歪爺在這樓中,就是專門給我們平事兒的。”

“不過……”豆子又補充道:“不過,如果他在樓外與人衝突,那我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裡,豆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蘇輕芒,試探地問道:“小公子……昨天……踢他一腳的人……”

“就是我!”蘇輕芒接話,笑著承認:“我也沒想到我如此厲害,竟然能踢死大雪堂的堂主,想必八方盟也是不信的,這不,才允我查出他的真正死因。”蘇輕芒站起身,將碗中的粥全部都喝光,頓覺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喝完,他把碗遞到豆子的手中,輕聲讚歎:“很好喝!謝謝你!”

豆子愣愣地看了看蘇輕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還從沒見過哪個貴家公子能如此平易近人。

蘇輕芒問完話,心中有了些計較,便朝著歪爺的方向走去:“喂,歪……大哥,走了!”

歪爺這才回過神來,嬉笑著同眾人道了別,跟著蘇輕芒出門來。

“怎麼著,問出什麼來了?”

“我有一個想法,但是還無法證實,所以,我想再去一趟杏花樓。”蘇輕芒一邊思考一邊答。

歪爺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小公子果然機智過人,咱們快走!”

杏花樓與絳仙樓相隔遠了些,以朱雀大街為界,杏花樓在北,絳仙樓在南。

兩人要去杏花樓,要沿著牡丹巷往北走兩個巷口才能到。

只是道路上的積雪有些厚,一腳踩進去,便沒過了鞋面,蘇輕芒穿著厚厚的牛皮馬靴,十分暖和,但是看向歪爺,他就不太好過了,一雙厚底布靴,踩在已經被踩踏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面上,雪水混著泥漿,鞋尖已經濡溼了。

待二人走到杏花樓的時候,蘇輕芒白色的狐裘下襬已經沾了星星點點的泥漿,他有些厭惡地抖了抖,抿唇跟著歪爺進了杏花樓的大門。

“喲,歪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精瘦的夥計笑眯眯地迎上來,由於昨晚大雪,來店裡打酒的人都少了很多,他這才有空跟歪爺客套一下。

歪爺抬手招呼夥計靠近些:“哎,冰堂春還有嗎?”

夥計立即滿臉堆笑:“歪爺,您也不是頭一天在這城中討生活,咱們杏花樓的冰堂春,向來最多賣兩天,就被客人們哄搶一空了,這冰堂春開壇都過去一個多月,您還想著冰堂春吶?要不然,給您打點杏花釀啊?”

歪爺回頭瞧了瞧蘇輕芒,似乎是在示意:你倒是趕緊問吶!

蘇輕芒會意,便上前一步,客氣開口:“夥計,早聽說你家冰堂春十分有名,我特地慕名而來,怎的?一壺都沒有了嗎?”說著,笑眯眯地地上一錠銀子。

那夥計看見錢,兩眼放光,左手剛伸出去,右手便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左手背,賊笑著說:“公子有所不知,上個月,我家冰堂春就已經賣光了,城中許多老主顧提前一年就下了定金,一開壇就沒了,那永豐典當行的葉老闆,特地套車來拉的……”

葉老闆?

蘇輕芒警覺地看了歪爺一眼,歪爺眯了眼睛,懶散地問道:“葉老闆要的量大,這我們都知道,只是,我這小兄弟要些散的,也沒有嗎?”

“嗨喲!”夥計苦笑道:“別說都這個時候了,前不久,一位大爺來了好幾次,那也是沒了啊,那大爺開壇那日就來了,買了四壇都不夠喝,七八天前又來,那時候就早就沒啦!”

“大爺?什麼大爺?”歪爺漫不經心地問,身子又朝著另一側歪去。

“就是一個滿臉虯髯的大爺,瞧著有些兇……“夥計一邊回想一邊說:“看上去是個武藝十分不錯的練家子,七八天前來沒買到,就已經在門口好好發了一通火呢!”

“可不是嗎?這人開壇那天就來了,還跟葉老闆打了一架呢!”這時,旁邊剛剛給客人打完酒的另一個夥計聽見了,忙湊上來跟著一起抱怨。

歪爺眼睛一眯,跟著連忙問道:“你說的這個大爺,姓什麼?”

“姓胡呀!”後過來的那個夥計似乎憋了一肚子話:“那天在門口,他非說葉老闆最後來的,卻先拿了酒,與葉老闆打架前還自報了家門,說什麼胡某人闖蕩江湖多年,還沒受過這樣的氣……”

他這話一出,蘇輕芒與歪爺目光對視,果然,那日與葉老闆打架的人竟是胡奇。

歪爺接著問:“那日打架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說來聽聽。”

說起這些閒話,那夥計興致更高了,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那日胡大爺與葉老闆打架,葉老闆夫妻不是對手,打鬥中不巧傷到了一個過路的人,那人的身手絕佳,當即與胡大爺纏鬥起來,葉老闆夫婦才倖免於難。”

“你怎麼知道那義士身手絕佳?”歪爺嗤鼻問道。

“歪爺您這就說笑了,我雖然不會什麼拳腳,但是我會看啊!那胡大爺原本打葉老闆的時候神氣活現,但是那義士一來,一拳一腳,便將胡大爺給打飛了!”那夥計甚至還擺出了一個姿勢:“就這樣,一拳打在胡大爺的心窩,那胡大爺當即就被打倒了!”

心窩處?

蘇輕芒的眼睛亮了亮,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應了歪爺所說——胡奇在之前受過傷,心脈處的小 血包,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形成的。

“那義士什麼模樣?”蘇輕芒急忙問道。

“這……”夥計努力地想了想:“那義士留著鬍鬚,看上去年紀四十左右。”

“那義士如果再來,你能認出來嗎?”歪爺補了一句。

夥計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可能認不出,那人的長相太平平無奇了,什麼特點都沒有……”

“不對不對,有特點!”另一個夥計像是想起來什麼:“那義士走路的時候,似乎有一隻腳有一點跛……”

“你能確定嗎?”歪爺皺眉問。

“能!”夥計十分篤定,“我舅舅是專門給人正骨的,我曾經還去學過一段時間呢,所以我完全能確定!他跛得不是很明顯,但是絕對有,不知道是不是新傷,至少那一天是跛的!”

話問得差不多了,或許只要找到那個當日與胡奇動手的人,便能打聽到二人交手用了多大的力道,只要試一試那人的那一招,胡奇受傷之事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但是去哪兒找那個人呢?

歪爺站起身來,衝那兩個夥計點點頭:“今日多謝你們啦!我們先走了!”

其中一個夥計有些不甘心:“歪爺,您不打壺酒喝?”

歪爺已經走下了臺階,背對著他擺擺手,哈哈笑道:“老子早就不喝酒了!”

蘇輕芒不知所以,連忙跟上去:“大哥,這人能不能找?”

歪爺笑笑,腳步卻不停:“當然能找,活能見人,死能見屍!”

蘇輕芒有些好奇:“去哪找?”

歪爺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蘇輕芒:“這個義士,咱們沒見過,但是有人見過,見過他的那人,咱們也能找到,你說,去哪裡找?”

蘇輕芒想了想:“葉夫人?”

歪爺點頭:“我就說蘇小公子聰明過人!走吧!咱們去永豐典當行。”

兩人很快又來到了永豐典當行,門口那具屍體已經不見了,大門也緊緊地關著,歪爺左右看了看,轉身朝著後門走去。

這回,歪爺帶著蘇輕芒小心翼翼地從後門進去,一點聲音都沒弄出來。

二人躡手躡腳地避開幾個僕人,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會客廳後的屏風後面。

葉夫人和一箇中年男人的對話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

“一開始我真沒想到那就是無極劍……”葉夫人的話語有些急迫:“他本來是說有人將一件兵器抵給他,他想換點錢來花花,我沒多想,就想著我在櫃上的時候收了便罷。卻不曾想……他傍晚時分時分著急地來找我,要我取出來給他,結果,被我家掌櫃的撞見了……”

“葉老闆撞見了?”那男人的聲音低啞,語氣有些玩味。

葉夫人的語氣便扭捏起來:“哎呀,誰能想到,他忽然間就睡醒了……”

“你們殺了他嗎?”男人問這話的時候,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沒有!”葉夫人立即否認。

“那他人呢?”中年男人口氣像是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葉夫人說得有些心虛。

中年男人手指在桌面上叩擊了兩下,“務必找到他!有可能是他把劍帶走了!”

“那劍……有那麼重要嗎?它的主人……”葉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它的主人……”男人像是在沉思:“它的主人不知生死,但是,他的生死,足以撼動整個江湖。”男人的聲音壓下來,帶了些陰森森的寒意。

歪爺和蘇輕芒在屏風後面屏住呼吸聽著,很明顯,之前葉夫人對他們說的話裡,有真有假。

蘇輕芒有點不滿,這女人,還耍心眼!想到這裡,不由得重重地從鼻孔呼了一聲。

“誰在那裡!”忽然,屏風那邊的男人怒斥一聲,同時一股凌厲的掌風便呼嘯而來。

幾乎在眨眼間,那扇雕花精美的紫檀木屏風便碎裂開來,掌風捲起木屑與灰塵,朝著二人迎頭砸了過來。

“不好!”歪爺驚叫一聲,伸手將蘇輕芒拽到自已身後,便只來得及用另一隻胳膊擋住臉。

那紛紛揚揚的木屑和塵土盡數落了他滿臉,嗆得他連連咳嗽。

這時,四個人之間沒了遮擋,相互間一覽無餘。

“是你們?”葉夫人許是沒想到是他們二人,驚叫出聲。

歪爺正咳得止不住,反倒是被他擋住的蘇輕芒沒受到太大影響,於是只好尷尬地從歪爺身後走出來,裝模作樣地抖了抖身上的木屑,有些抱歉地衝著葉夫人作了個揖:“不好意思啊葉夫人,有點事情,還需要再問過您。”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戴著一張面具,看不到真實面容,那張面具有一點像是年畫上的金童的模樣,胖乎乎的,有點喜慶,但是這種孩童的臉放在一個身高八尺的中年男人身上,只顯得幾分怪異。

男人拍出那一掌之後,便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動作,冷眼旁觀。

蘇輕芒便也朝著他作揖問道:“這位,是江山閣的前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