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爺神色一動:“你能確定?”

蘇輕芒點點頭:“是啊,我家鋪子的刀,都有特殊的記號。”他指給歪爺看:“你看,這裡的流水紋,是我家工匠獨有的,不過,這些應該都有些瑕疵,早年間買了一批到外邦……”

歪爺眯眼看了看那些紋路:“不錯啊你小子,初入江湖,有些本事,哈哈哈!”

他笑聲裡有點調侃的味道,蘇輕芒便有些不高興了:“說什麼呢!雖然我鮮少出門,但是,我也是江湖人啊!”

說完,蘇輕芒四處轉了轉,小院裡似乎沒有什麼額外的變化,只是多了那些有人來過的痕跡。

“喂,你做了什麼啊?剛才我聽有很多人,怎麼忽然之間就都不見了呢?”

歪爺神秘兮兮地他走到小院門口,彎腰將地上的什麼東西撿起來,手指一動,牆角的那歪脖樹忽然就呼啦嘩啦地晃動了起來,緊接著,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小院的一角猛地飛出,在樹頂稍作停留,便直直衝著蘇輕芒飛了過來。

那是一顆爛了一半的頭顱,一雙黑洞洞的雙眼,半邊臉上都是褐色的腐肉,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息。

蘇輕芒聽到腦後的風聲,猛地回頭,徑直便對上了那腐臭的腦袋,嚇得登時一個趔趄,往後倒退幾步,狠狠地跌坐在了雪地裡。

歪爺眼見得蘇輕芒嚇得不輕,這才手指動了動,很快,那顆頭顱快速地朝著樹頂飛去,最後穩穩地停在了樹頂端,猛然看去,就好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鳥窩一般。

蘇輕芒只覺得自已的衣襟都被冷汗打溼了,他緊緊地攥著歪爺的衣袖,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是什麼……”

歪爺笑眯眯地看了看蘇輕芒:“如你所見,鬧鬼了!”

“那……真的是……人嗎?”

歪爺聳肩:“不是,羊的頭骨上裝點毛髮,猛地一看跟人似的。”

蘇輕芒終於緩過神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看上去有些落魄的市井小民。想必是他這小院裡有很多機關,一旦外人進門觸發,就會引來這恐怖的一幕,大多數人初次進來,猝不及防,自然就會被嚇退。

雖然是一副普通的不得了的打扮,混入人群中便不太好找出來,但是他嘴角的狡黠,眼中的機敏,以及異於常人的警覺,出神入化的輕功,都透露著一股子不同尋常。

蘇輕芒不禁抿緊了唇,試探地開了口:“你……不會是風月幫的吧?”

他可太符合風月幫的特點了,最主要的,看上去十分普通,其次,身懷絕技,妥妥一副扮豬吃虎的樣子。

歪爺聳肩,不置可否:“嚯,你懷疑我?哈哈哈,那我可真是榮幸!”

蘇輕芒有點不爽:“我對你的底細並沒有什麼興趣,只需要你同我一道將這些事查明便可,好在現在已經有了不少線索。”

歪爺點頭,笑得一臉狡詐:“沒問題!聽憑小公子吩咐。”

“剛才那波人,是什麼人?”蘇輕芒問。

“想必也是想找無極劍的吧。”歪爺撇撇嘴,“訊息是從絳仙樓來的,而胡奇出現在絳仙樓是不是偶然呢?不如我們再去瞧瞧?”

蘇輕芒贊同:“行!”

瓦舍勾欄原本都是晚上的時候才會流光溢彩,人聲鼎沸,而此時正值早晨,絳仙樓才剛剛送走最後一批恩客,恢復了休息,還算比較安靜。

歪爺帶著蘇輕芒輕車熟路地從後門敲門而入。

而院中的人們也像是見慣了他的到來,紛紛點頭問好,便又各自去忙碌了。

蘇輕芒看著他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調侃:“沒想到,歪爺在這樓中頗有威信啊?這就俗稱叫地頭蛇!對吧?”

歪爺覺得這詞兒雖糙了點,但是意思確實沒錯,便帶著他徑直到了後院二樓一處僻靜的房間。

這裡,是老鴇隱孃的房間。

此時隱娘剛剛上床就寢,語氣中頗有些不耐煩:“什麼事兒啊?非要這時候打攪老孃休息!”

歪爺靠在門框上,笑眯眯地說道:“隱娘,這不就是昨日大雪堂堂主胡奇的事兒嘛。八方盟總是要問出個結果來的,偏偏這蘇小公子……”

“呸!別提這鬧心事兒了!”隱娘一提起這事兒就煩,“按理說,這江湖之中,每天都死個把人,不算什麼大事,但是這人偏偏死在我絳仙樓了,真是晦氣!那年輕人也真是的……”

蘇輕芒臉上很不好看,只得輕輕地清了一下嗓子,表示自已還在這兒呢。

隱娘這才注意到他,頓時便沒了聲音。

雖是有些不悅,但還是攏了衣衫下了床。

卸了妝的隱娘懶懶地歪在桌旁,一頭青絲如瀑傾瀉,膚白唇紅,媚眼如絲,微揚嘴角時,腮邊一個淺淺的酒窩,瞧著尋常婦人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只是眼角爬著的幾條細細的皺紋,像是在訴說著這女子韶華已逝,不再年輕了。

“快問,老孃困著呢!”隱娘一開口,就破壞了一幅靜謐美人圖。

歪爺在桌子的另一邊歪著,熟練地拈起桌上的小點心,邊吃邊問:“胡奇昨天是第一次來嗎?”

隱娘對歪爺這副牛嚼牡丹的做派十分鄙視,默默地將點心匣子拽到自已的面前,懶散地說:“倒不是,這人來過好幾次。”

“都找過哪些姑娘相陪呢?”歪爺又將那點心匣子拽過來,拿出一塊酥皮點心遞給蘇輕芒:“你也嚐嚐,她家的點心很好吃!”

隱娘無語,就沒見過這麼不拿自已自已當外人的傢伙。

蘇輕芒更加無語,這是適合吃點心的時機嗎?

“他啊,很少找姑娘,來喝酒的次數比較多。”

“哦?”歪爺來了興致,“來絳仙樓不找姑娘?只是喝酒?這人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啊?”

“咳咳。”蘇輕芒紅著臉打斷了他,低聲說:“哎你這麼說有點片面了,也不是所有人到這種地方來就是為了找姑娘,你看,我來就是打聽訊息的。”

歪爺有些不屑地揮揮手:“哎呀,你不找姑娘我能理解啦,畢竟你還是個小雛兒!”

“你!”蘇輕芒的臉似乎要紅得滴下血來。

要不是這案子非查不可,蘇輕芒早就拂袖出門了,他堂堂斷波軒的公子,居然在妓院裡被人說得無地自容。

壓了壓湧上心頭的怒火,蘇輕芒咬牙繼續問:“他每次來只是喝酒嗎?他都喝什麼酒?”

“這……我倒是沒關注過,主要是他不叫姑娘,我只賣酒,便也賺不到什麼錢,所以……”隱娘撇撇嘴,一臉嫌棄。“你去後廚問嘛,老孃頭疼,要先睡了!”

隱娘下了逐客令,歪爺和蘇輕芒便也不好久留。

歪爺倒是不客氣,伸手將隱娘桌上的點心匣子抱在懷裡,一邊吃一邊往外走。

快到後院時,迎面一個小丫頭匆匆地往回走,差一點就撞掉了歪爺手上的點心匣子。

“哎!”歪爺眼疾手快,側身下腰,一手撐地,另一隻手將差一點就掉在地上的匣子給接住了。

那丫頭被嚇了一跳,趕緊道歉:“歪、歪爺,對不起,我……”

歪爺已經站直了身子,大氣擺手:“沒事!這麼著急要去哪兒啊?”

那丫頭垂著頭,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是西堇姑娘的衣服髒了,讓我趕緊送去洗。”

歪爺回頭,果然看見她手中拎著個很大的竹籃子,裡面放著幾件水紅底子繡著金色鳳凰的小襖與長裙,還有一雙用金線繡著鴛鴦的小紅鞋,上面好幾處都染了黑色的泥點子,還暈染著層層發灰的泥水。

瞧著這丫頭提著籃子時很是吃力,歪爺伸出手去將她手中的竹籃子搶過來,將自已手中的點心匣子塞過去:“我幫你拿過去。”說著已經甩開步子往前走去了。

丫頭滿臉緋紅,兩手抱著匣子跟在歪爺後面。

很快就到了洗衣房,這裡有很多女人正在埋頭幹活,巨大的木盆中放著好多衣裙帳幔之類,堆得跟小山一樣,這天氣洗衣服,怕是要冷死了,洗衣女們的手都凍得發紫,有好幾個女人的手指都長了凍瘡,爛掉了。

蘇輕芒觸目驚心地看著,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第一次見到僕人洗衣,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景。

歪爺將竹籃放在地上,接過丫頭手中的點心匣子,又從裡面拿出一塊酥皮小餅給她:“這個拿去吃!我最喜歡吃這個,只是現在不是秋天,不然如果放了桂花,會更好吃!”

丫頭低頭接過點心,小聲地道了謝。

歪爺便招呼蘇輕芒跟著走了。

看著蘇輕芒有些痴痴地發呆,歪爺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麼了,想什麼呢?”

蘇輕芒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衝進鼻腔,刺得他有點疼。

“我……沒想到,她們竟然那麼苦。”

歪爺詫異回頭瞧了瞧方才蘇輕芒駐足的位置,打了個哈哈道:“蘇小公子不食人間煙火,只覺得她們可憐,但是你卻不知道,她們有多快活?”

“快活?”蘇輕芒不解,那手都凍爛了,難道不疼嗎?

“有衣服洗,有活幹,就意味著有錢賺,有錢賺,就意味著,家裡的孩子有肉吃,家裡的老孃有炭燒,冷一點怕什麼?她們冷一點,說明這個冬天,一家人起碼不會凍死了!”

歪爺說得輕輕巧巧,但蘇輕芒聽得觸目驚心。

這市井民生,也算是他從沒見過的江湖嗎?

想想往常一到下雪,就有熱乎乎的湯婆子送到手上,他竟然覺得如此理所當然。

這樣想著,兩人便來到了後廚。

相比較前廳,白天的後院還是很熱鬧的。

灶上的爐火還沒撤,忙了一夜的廚子夥計們聚在一起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粥。

歪爺聳動著鼻子就闖了進去,還笑嘻嘻地問:“今天做了什麼,這麼香?”

有一個年紀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過邊,抬眼看見是歪爺,十分高興:“歪爺,你來啦!快來,我給你盛一碗!”

說罷,少年便立即盛了一大碗端過來。

歪爺也毫不客氣,接過來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讚道:“嗯!味道不錯!我就喜歡紅豆粥!你小子手藝不錯啊!”

被誇獎的少年面頰紅紅的,看上去很是高興,回頭又看見了跟在歪爺身後的蘇輕芒,又連忙恭敬起來:“啊呀,不知道有貴客到了,我們……”

他看了看鍋裡的粥,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盛給蘇輕芒,尷尬地搓了搓手,這鍋裡的材料都很簡陋,就連粟米都是昨晚客人們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