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水在外喜歡在林子中睡,但到春衫院,姑姑們是絕對禁止他在林子中睡的。

他又在床上實在睡不慣,便在房間中拉了一根繩子,每晚就在繩子上睡。

盧照水看著綠嬋姑姑去燒水,忽然想到林中鶴每晚都要泡澡的,於是他十分真誠地發問:“長白兄想要泡澡嗎?”

林中鶴默了默。

盧照水只當他是預設,又繼續說:“可惜我這裡沒有浴房,只能委屈長白兄在屋內泡澡,不過有屏風,到底不算多尷尬。更何況,你我都是男子,就算一起洗也沒關係。”

須臾,林中鶴終於勉強說道:“你和別人一起泡過澡嗎?”

盧照水摸著下巴,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下:“有是有,應該是和慕容青,雖沒和長白兄一起,不過,代入想想,我還是願意和長白兄一起泡澡的。”

林中鶴似乎正在思考一起泡澡的可能性,臉色並不算太好,盧照水終於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長白兄,我開玩笑的,你自已一個人洗,一個人泡澡,我開玩笑的,你別緊張啊。”

綠嬋姑姑正提著水桶進來,林中鶴聽到聲音,轉身要去接,盧照水卻快他一步接下。

綠嬋姑姑便道:“這種糙活就讓阿水去做,長白你就在那坐著就好。”

盧照水便很能表現地接了幾桶水,浴桶裝了大半。

綠嬋姑姑和林中鶴又講了幾句便要出去了,她臨走時,還很是貼心地將門關上,囑咐盧照水:“照顧好長白。”

盧照水哭笑不得:“三姑姑,我的朋友,我肯定會照顧好的。”

盧照水在衣櫃裡找了一套裡衣,遞給還沒去屏風後的林中鶴:“長白兄,可別嫌棄,我這裡衣就穿過一次,洗過了,雖沒有你的裡衣料子好,但穿在裡面的衣服,舒服就好了,我這料子就很舒服,不信你摸摸。”

林中鶴拿他無法,便在裡衣上摸了幾下。

“怎麼樣?”

林中鶴道:“確實舒服。”

林中鶴去泡澡,盧照水便坐在外間,隨手拿了本書看起來。

但怎麼也看不下去。

林中鶴髮出聲音其實並不大,不知道是不是意識的驅使,要他故意將注意力放在這聲音上,盧照水覺得那故意壓低的聲音很明顯,連脫衣服的聲音在他耳朵裡都是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根據聲音猜測到林中鶴此時正在幹什麼。

他倒了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

又繼續假裝看書。

他從未和他人同屋而住過。

之他和慕容青一起在溫泉山泡澡時,二人俱是無拘無束的性子,況且,並沒有一人在洗,另一人在外等的道理

盧照水一時間竟覺得拘束起來。

屏風內的林中鶴也沒好到哪裡去,他拿著盧照水的裡衣,捏了捏,水桶內的熱氣蒸騰,他臉上也熱了起來,他強忍著臉上的熱將裡衣放在一邊。

他窸窸窣窣地脫衣服,耳朵卻聽著外面盧照水的動靜,他停了停,隱約聽到外面翻書的聲音。

他入水時,特意放緩了聲音。

入水後,他才覺得舒服了些。

他靠在桶內,將自已的長髮懸於桶外,拿過摸索到的洗澡巾仔細擦拭。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屏風外的動靜,手頓了頓。

開門聲。

盧照水出去了。

他又將頭仰到桶邊,深吸了一口氣。

待他出去時,盧照水仍舊未進來。

他開啟門,盧照水應聲回頭。

林中鶴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立在門口,面上還有未消的紅,鬢角處也有些溼,他說道:“我好了。”

盧照水忍不住看他,“我,我就不洗了吧。我沒出汗,也不睡床上。”

林中鶴的手緊了緊,又放開,輕輕嘆了口氣,如釋重負似的,“差點忘了,尋朗兄睡不慣床。”

兩人收拾好時,已近午夜。

林中鶴睡在床上,盧照水睡在床旁邊的繩子上。

林中鶴忍不住問道:“你不會著涼嗎?”

盧照水一隻手壓在頭下,此時正悠然地晃著腿道:“不會。小時候,大概我七歲時,我師父就讓我不要睡床了,練練身板,練練輕功,我開始睡不慣,後來被逼著逼著就睡慣了。這不,輕功練好了,身板也練好了,沒那麼容易著涼,放心吧,長白兄。”

盧照水又道:“你能留下過夜,綠嬋姑姑一定很開心。”

林中鶴問:“為何?”

他和綠嬋姑姑是素昧平生,即使是盧照水帶他過來,綠嬋姑姑挺多算是為自已家孩子交了個朋友而開心,又怎麼能說是因他留下很開心。

盧照水嘆了口氣:“綠嬋姑姑曾經也有個兒子,也算個公子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和你大概是有些像的,也很白,只是後來,她逃出來後,再沒見過了。”

綠嬋姑姑本是個江湖俠女,被愛情所誤,放棄了江湖的自由,嫁給了她那油嘴滑舌,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公子哥丈夫。

她孤身一人,無牽無掛,而那公子哥身後卻是個大家族,還有個多事的老母。

年少時的綠嬋卻不怕,她以為自已是嫁給了愛情,以為自已真心待人總能換得她婆婆的真心相待。

到頭來,以為終究是以為,一切都是一場空。

她的兒子一出生就被婆婆搶走教養,她每天都要被婆婆立規矩,曾經拿刀的手要給婆婆端茶倒水,而開始待她極好的丈夫也開始流連花柳之地,後來他甚至在外養了個外室。

那外室得知綠嬋姑姑身懷武功,便怕綠嬋知曉了這件事,對她動手,於是她便攛掇那公子哥丈夫將綠嬋姑姑先除了。

那天,她丈夫早歸,還帶了她婆婆不讓她喝,她愛喝的酒。

但她常年行走江湖,一下子就聞出了酒的不對勁。

綠嬋姑姑給了這男人一次機會,她趁著男人不注意,將酒杯調換了。

誰料,那男人喝完酒後便抽搐著,倒地不起了。

綠嬋姑姑的心軟向來對人不對事,那狠毒的外室也被綠嬋姑姑找到,灌了藥,扔到了江中。

只是,誰料,她漠然看著自已丈夫毒發身亡的場景被自已的兒子看到,她對著自已的親生兒子,最後也沒捨得動手,只是囑咐他不要說出去。

她兒子點頭如搗蒜。

誤殺了她那外面有人的夫君後,她本想將這事瞞下去,熬到她那精明的婆婆死,自已當個有錢寡婦,誰料她那親生兒子告發了她,還說是她殺了他爹。

她的兒子當時才九歲。

幸虧一個與她交好的小婢子告訴了她,說她兒子告發了她,她婆婆要拿她殉葬,已在家族裡找人捉她了,她才得以提前逃了出來。

即使被兒子告發了誣陷,她也曾多次表示過自已很對不起她的兒子,很想她的兒子。

那時還小的盧照水不解,“你兒子告發你,要殺了你,你還想他?”

綠嬋姑姑則不以為然,“我殺了他父親,讓他成為孤兒,還是我更對不起他。況且,我若不是嫁給了那個男的,又沒有手段,他又怎麼會落到我那惡婆婆手中,被教育成那樣,到底,是我不對。”

小盧照水內心掂量了下,殺父之仇,告發之恨,確實是殺父之仇更甚。

他於是又問綠嬋姑姑:“那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殺那個男的嗎?讓你的兒子變成孤兒嗎?”

綠嬋姑姑笑了笑:“當然!他那個壞人!有他那個父親只會變壞,只不過……”

她故意停了停,勾了勾手指,示意盧照水離近點,盧照水湊過去。

“只不過我會注意不讓我兒子看到!然後坐擁他死後的大把家產!有錢,有孩子的寡婦,快活似神仙!”

林中鶴並不想過多打聽他人的前塵往事,於是他只是短暫地嗯了一聲。

盧照水也沒什麼要說的了。

於是一切又歸於平靜。

過了好一會兒,盧照水以為林中鶴睡著了,他翻了個身,朝著裡面,對著林中鶴。

林中鶴此刻臉也對著他這邊,兩人可以說是相對著睡覺。

在黑夜裡,他放肆地瞪大了眼看林中鶴。

縱使如此,他也只能看清林中鶴大概的輪廓。

林中鶴的輪廓都很清俊,白天束起的頭髮此時被放下,整齊地垂在身後,他原本溫潤的氣質在夜裡更顯得柔了起來。

連帶著盧照水內心也柔軟起來。

他不由得希望,希望他們都可以平安,希望他們還會有機會享受許多個柔和的夜。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時,盧照水睜眼,床上只有疊的整齊的被子。

他下意識動了動,一層薄被掉在地下。

林中鶴還是怕他冷。

他翻下繩子,推開門。

林中鶴正教綠嬋姑姑泡茶,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綠嬋姑姑誇道:“性子真好!”

赤玟姑姑在一旁擺碗筷,聽到開門聲,扭頭喊道:“阿水,洗漱後吃飯!快點!”

盧照水一大早見到這幅場景,唇角不由得勾了勾,道聲知道了便去洗漱。

早飯桌上,林中鶴手中拿個饅頭,不知是對著姑姑們還是盧照水說話:“我們明天就要去隋城。我早飯後需得回去收拾下。”

綠嬋姑姑聽見,往林中鶴碗裡夾菜的手不由得一頓,無不惋惜道:“這麼快就要走了,唉……”

赤玟姑姑只點了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盧照水夾了一筷子鹹菜,扔到嘴裡,沒怎麼嚼就嚥下:“那就明日午時,萬城山腳見!”

早飯後,林中鶴便戴上斗笠,向兩位姑姑告別,獨自離開了。

綠嬋姑姑塞了許多自做的糕點給林中鶴,直到盧照水提醒:“三姑姑,你的糕點裡有花蜜,吃不完放在那裡很快要壞了的。”

她才停下。

盧照水將林中鶴送到春衫林外。

林中鶴手裡拎著一大袋糕點,顯得有些受寵若驚:“替我多謝綠嬋姑姑。”

盧照水笑著說:“我就說她喜歡你吧。”

盧照水見他有些茫然的樣子,故意想要逗他,於是微微湊近他,撥出的氣有些甚至噴灑在林中鶴的側臉上。

很癢。

林中鶴感到那氣越來越近時,他下意識想往後退。

盧照水卻突然彎腰,將那包裹裡的糕點拿出了一個。

林中鶴知道又被他捉弄了,笑著搖頭。

他將糕點朝天上一拋,隨意一接,便含在嘴中。

“對你好,都要好過我了。”

盧照水將糕點嚼盡後,轉身往林中走去,向後擺手。

“明天見!長白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