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阿尼微微一愣。片刻之後,阿尼才想好說些什麼:“我還沒想好。可能會去憲兵團吧。”

阿尼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和苦笑,與平常那個冷淡的少女不同,此時的她更像是一個對生活妥協的人。

心中懷著深深的無力感,阿尼想到了遠在大陸那頭的父親,時間悄然過去了五年。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自已連父親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吧。

……但這真的要去嗎?真的要這麼做嗎?去強行進進羅塞之牆?而且還是在對始祖巨人的具體位置一無所知、那個已經銷聲匿跡長達五年之久的銀色巨人也不知是否還會再度現身的這般情形之下?

阿尼心中果斷拒絕。這樣貿然行動,豈不是如同飛蛾撲火一般自尋死路!

然而,倘若始終按兵不動,又究竟怎麼樣才能打破眼前這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僵持局面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有所動作才行。只是,做出這番舉動之後所引發的一系列後果該由誰來承受呢?

亦或是說——到底應該由誰來代替她去揹負這些沉重的責任呢?難道就這樣輕易放棄掉自已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故鄉與父親重逢的寶貴契機,僅僅只是為了追求那空有其表的“榮耀馬萊人”稱號嗎?那可以讓人搖身一變,成為那些深陷水深火熱困境之中的人們不得不卑躬屈膝、笑臉相迎,甚至稍有不慎便可能會被身旁的貼身守衛打落兩顆門牙的高高在上的“金身大佛”嗎?

去和不去。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交織纏繞,宛如一團堅固的麻繩,緊緊束縛住了阿尼的思緒,令人頭腦昏脹。

正當此時,一直默默坐在阿尼身旁的耶爾突然開口發問:“你難道還沒有做出決定嗎?如果再猶豫不決下去,說不定將來會追悔莫及喲!”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猶如一把鋒利的劍,瞬間斬斷了阿尼紛亂繁雜的思緒,同時也使得她稍稍恢復了些許平靜。

阿尼略微沉吟片刻之後,方才緩緩作答:“後悔?我為什麼需要後悔呢?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遵循自已內心,去完成那些理應完成之事罷了。”

她的語氣平淡如水,但其中蘊含的堅定信念卻清晰可聞。

沒錯,我一定要回家。

回家去見父親。

不管用什麼方法。

不管用什麼方法…嗎?

當心中突然出現一個問句,那人的信念肯定也就變得不穩固。但阿尼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看著耶爾,等著他開口。

聞言,耶爾只是微微露出一抹笑容,然後輕輕端起桌上盛滿果汁的杯子,悠然自得地啜飲了一小口。舉止從容,彷彿對阿尼剛剛所說的話並未放在心上。

看向緊閉的窗戶,耶爾又喝了一口果汁,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呢喃道:“嗯……果真如此麼?”

緊接著,他舒展雙臂,愜意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後將雙肘支撐於桌面之上,用手托住臉頰,身體斜倚在桌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度慵懶、甚至有些頹喪的姿態,嘴裡喃喃自語道:“照這麼看來,情況恐怕只會變得愈發兇險吶……”

聽到耶爾的話,阿尼抬起頭來,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耶爾,“什麼意思?”

耶爾雙手抱在胸前,手臂靠在桌子上,神色淡然。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摘下頭上潔白的廚師帽,輕輕放在一旁。接著伸出那雙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沿著桌面邊緣摸索著,細長的手指在邊上摸了摸,動作輕柔地好像怕驚到什麼似的。

終於,當指尖觸碰到某個細微之處時,耶爾微微一頓,緩緩開口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如今看到你這般模樣,反倒覺得愈發像一個平凡無奇的鄰家女孩罷了。會因為吃不到想吃的東西而心生煩憂,會在抉擇面前感到彷徨失措。如此一來,倒是讓我不禁暗自慶幸起來。”

說話間,耶爾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阿尼。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猶如一團亂麻般交織在一起,令阿尼感到應接不暇。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或想過膽大自信的耶爾會露出這種表情。

短暫的沉默橫在兩人之間。耶爾的唇邊依然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然而阿尼的眼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心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跳動得愈發急促起來,一種莫名的不安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兩人周圍的氣氛忽然變得凝重,就好像突然間變成了毫無交集的陌生人,彼此之間長出了一層無法穿透的隔膜。

經歷了幾個短暫而漫長的呼吸後,率先打破這片死寂的人還是耶爾。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阿尼,請相信我,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希望看到你平平安安。”

這句話如同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激起層層漣漪,在空氣中迴盪不休。

“這又是什麼意思?”阿尼有些疑惑的盯著耶爾。

“字面意思。”耶爾苦笑了一下,拿起桌面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我心不安。”

“你在擔心什麼?”阿尼默默問道。

“不清楚,但是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你是在勸我去憲兵團嗎?”阿尼繼續追問。

“不是,”耶爾看向阿尼,“我只是覺得有些問題我必須要待在你身邊才行,我只希望你能別被麻煩惹上身,因為我有種預感。”

“真的?”阿尼滿臉狐疑地低下頭,目光落在面前那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鬆餅上。

她猶豫片刻後,伸出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片鬆餅,緩緩送進嘴裡咀嚼起來。

“嚴格來講,我們總共也才見了那麼一兩回而已。但你卻始終如一地關心著我,這是為什麼?難道我的麻煩就比其他人,或者你自已還要重要?”阿尼嚥下口中的食物,抬起頭緊盯著耶爾,眼神中充滿好奇與疑惑。

“嗯…怎麼說呢?我有種強烈的直覺,我從以前開始就感覺到了。而且我也說過。每次遇見你時,我總會感覺你會陷入更大的麻煩中,而且會關乎到所有人。這些我都講過。這幾天都是,我的心不安。懂嗎?但我幫不了你多少。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連我自已都說不清楚,就是冥冥中有這麼一種感覺罷了。”

耶爾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托住臉頰,微微轉過頭來望向阿尼。緊接著,他又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自已的面龐,彷彿若有所思。

“我僅僅是單純地認為,你極有可能會遭遇難以想象、甚至是無法承受的巨大危險。這種感覺異常強烈,以至於讓我無法保持沉默,情不自禁地想要給你提個醒。”耶爾的嗓音逐漸低沉下去,就像被人用手抓住了雙翅的白鴿一般,隱隱約約流露出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憂慮之情。

“如果你覺得我只是在瞎操心,那…那就權且當作是我過於自我,太把自已當回事好了。”

聞聽此言,阿尼不由自主地緊緊皺起了眉頭,目光直直地刺向耶爾,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既然你覺得我會這麼認為,那你究竟為何還要特意告知於我呢?”

面對阿尼的質問,耶爾並未立刻作出回應。他稍稍側身,將自已那如同藍寶石一般晶瑩剔透、深邃迷人的雙眸,牢牢鎖定在了阿尼的眼眸之上。

此時此刻,千言萬語彷彿都已匯聚到了喉嚨口,但卻又好似突然迷失了方向,耶爾不知從何說起才好。猶豫再三之後,耶爾終究還是無奈地嘆息一聲。

“……其實,我只是由衷地覺得,你實在不應當,或者說原本就不該去承受這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危險。所有人都這樣。畢竟,這些所謂的危險,說到底不過就是一連串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劇相互交織而成的死結罷了。”

“難道你知道些什麼?還是過來騙騙我?”阿尼眼神逐漸不善起來,她不是傻子。

耶爾表現出一副並沒有注意到阿尼掙扎的神情,移開視線,轉而落到阿尼面前的那塊鬆餅上。此時那塊鬆餅上的熱氣已經消失不見,僅存的溫度或許會使它的口感變得十分不佳。但他並未在意。

“我也不清楚我到底在說什麼,只是隱隱那麼覺得。又或者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又或者以為我知道了些什麼。但我會告訴你: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一半,剛想開口反駁的阿尼又像被後半段的話掉了舌頭,想說的話在喉嚨中轉了幾圈,又只能咽回肚子中。她沉默地凝視著耶爾,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困惑與不解。

耶爾感受到了阿尼的視線,但並未退縮或沉默,而是迎著這股目光坦然相對。他平靜的注視著阿尼輕聲說道:“你沒必要這麼看我,我並沒有其他深意。僅僅是期望你在作出抉擇的時候,能審慎思考一番。畢竟,我們都有牽掛的東西。”

阿尼依舊沒有說話,她低下頭,盯著自已手中的鬆餅。陷入良久的沉默中。

見此情景,耶爾長長的嘆了口氣。戴上廚師帽,“好了,我在這待的夠久了。要去忙了,你自已慢慢吃吧,祝你好胃口。”

耶爾轉身離開,他的背影逐漸融入到擁擠的人群中,直至完全消失不見。而阿尼則始終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用一種近乎淡漠的神情目送著他離去。望著手中的鬆餅,她的眼眸深處終於不用再隱藏,忽地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躊躇之色。

“也許,真的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做了。”阿尼低聲喃喃道,聲音輕得如同微風拂過湖面所泛起的漣漪。

畢業晚會現場依舊人聲鼎沸、熱鬧異常。訓練兵們的歡聲笑語充斥在會場中,盡情享受這最後的狂歡時刻。

但此時此刻,阿尼卻彷彿與周圍的歡樂氛圍格格不入,她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眼神顯得迷茫又無助。原本美味可口的鬆餅此刻也變得索然無味,阿尼緩緩地放下手中那塊只咬了一小口的鬆餅,然後默默地站起身來,腳步有些沉重地朝著門口走去。

當她踏出會場的那一刻,一股涼颼颼的夜風撲面而來。阿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單薄的訓練外套,下意識地抬頭仰望著夜空中那片如墨般漆黑深邃的天幕。

無數顆星星若隱若現地點綴其間,宛如一顆顆璀璨的寶石鑲嵌在黑色絨布之上。恍然間好像把身後吵鬧的宴會給拉遠了,四周變得寂靜無聲。

寒風無情地吹拂著阿尼的臉龐,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也讓她那顆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冷靜下來。她默默的轉身,朝著無人的宿舍區走了過去。

而這一切,都被沉默的貝爾托特看在眼裡。他的手死死的抓著手上的杯子,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已的指尖已經因為過分乏力而變得蒼白。他的眼睛幾乎完全凹了進去,無法遏制嘴角的顫抖。

“…阿尼,對不起。我…太懦弱了。”

幾乎是沒人能聽到的悲催呢喃,淹沒在吵鬧的人群之中。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在這歡樂的背後,連帶著的卻是三個人憂鬱的心靈,但這也只是表面。

耶爾說的沒錯,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那些環環相扣而成的悲劇。他被無數雙未知、明知又或者無意識的雙手擰成了死結,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只要一切存在於世界之上,人與人就不可避免的被纏在一起。在這繁星點點的夜晚,風驟然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