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賀園一邊低低哭著一邊埋首收麥子。

她心裡全是恨。

恨自已不該軟弱,白日裡要是沒聽信喬桂華的話,她家麥子至少能收完大半。

又恨祝恆山的懶惰,如果不是他想著躲懶,順著喬桂華的話沒再收麥,他們也不至於這一年口糧都沒個著落。

哭著,她也分不清是更恨喬桂華還是更恨自已,只覺得這一夜格外漫長,這片天幕格外黑沉,壓得她腰上似頂了千斤般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場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地裡的溝渠排水不及,田裡淹了厚厚一汪水。

村裡沒人再收麥了,這時的麥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雨一落下,麥子發芽速度極快。

那幾日祝家幫著收麥子的人家都陸續上門送了謝禮,都是些山貨,不值錢卻都是心意。

祝嬈坐在炕沿聽著大人嘮嗑時聽到了賀園和喬桂華的訊息。

那天夜裡太過黑沉,雨落下來後又燃不起火把,賀園摸黑割麥子的時候劃傷了腿,這會兒傷口發了炎,正燒得迷糊。

祝恆山想和陳榮借牛車去鎮上找大夫給她看看傷口,卻被陳榮拒絕了。

現在雨下得太大,地上泥濘溼滑,他家牛除了平時拉拉牛車還得耕地,寶貴得不行。

他不願讓自家牛頂著這個天氣出門,牛一旦摔倒極易骨折,他不想冒這個風險。

若是陳榮家的牛真出了什麼事,祝恆山也賠不起,因此他也不敢強求,只自已冒著雨跑到鎮上給賀園開了副藥。

而喬桂華則是受了涼,感染了風寒,也是發了高燒。

祝家二老聽到這訊息後只沉默著,沒說一句話。

他們一家確實是因為這兩個兒媳婦鬧妖才分家的,但祝家二老終究還是心善的,人家真病了傷了他們二人也並不覺著開心。

兩人只嘆了口氣,把話題岔開了。

不拍手稱快只是他們心裡的善良約束著自已,要真讓他們去幫襯著這兩家一些他們也是不想的。

他們並不是心地善良大慈大悲的菩薩,能不計前嫌普度眾生,他們只想跟著大兒子過好自家的小日子,看著祝文光和祝嬈平安長大就滿足了。

第二天,雨漸漸小了。

祝嬈擔心後院那畝地裡的苗苗們,問劉新月能不能出門去看看。

劉新月抬頭望了眼屋簷上落下的雨簾,絕情地拒絕了祝嬈。

祝嬈小臉垮了下來,卻聽劉新月話鋒一轉:“嬈嬈可以拜託爹爹去地裡看看,爹爹身體強壯,不怕雨淋。”

祝嬈重新揚起笑,眼睛亮晶晶的:“孃親說得對!”

說著,她轉身跑向堂屋,一把抱住祝松山的腿,拜託他幫忙去看看後院那畝田。

不用祝嬈說祝松山也有這心思。

昨天夜裡忙著收麥,回來之後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晚,實在沒空去看,今兒眼看雨小了,他得去看看有沒有被風雨吹倒的秧苗,還要再把排水溝挖深一些,水排不出去再好的苗都會爛在地裡。

還好這些秧苗都剛種下去不久,植株都沒長多高,風吹雨淋也沒讓它們受到多少傷害。

再加上週圍都是荒地,吸水疏水的能力相對強一些,地裡這會兒還沒積多少水。

一個多時辰後,祝松山溼漉漉地回到了屋裡。

劉新月在祝松山出門時就燒好了熱水,他這會兒回來就能直接洗個熱水澡,驅散身上的寒氣。

“嬈嬈,地裡的苗苗都很堅強,沒有被雨淋倒的,只要過幾日天晴了後他們沒有爛根,就都沒問題了。”

在種田這事上,祝松山和祝嬈都是平等交流的,他知道有些話就算說得複雜深入些祝嬈也是聽得懂的。

果然祝嬈聽完祝松山的話,鬆了一口氣,認真地點了點腦袋,隨後在祝松山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辛苦爹爹啦,爹爹是最厲害的!”

與此同時,祝恆山家。

祝恆山昨天頂著大雨跑到鎮上給賀園開了副藥,又熬著夜照顧了她一晚,今天賀園已經不發熱了,就是傷口還紅腫著,冒著血絲。

賀園剛傷到時祝恆山就請了村裡的赤腳大夫幫著包紮了一下,傷口算不上深,只劃破了皮肉,沒傷到筋骨,可昨日雨下得大,傷口浸了雨水又沾了灰,這才發炎的。

賀園看著自家相公剛從地裡回來就跑去鎮上,又辛苦操勞一夜,對他再大的怨氣都消散了。

她盯著碗裡的黑漆漆的湯藥,藥材散發的氣息燻得她一陣反胃。

她突然想起自已跟著喬桂華去大哥家時,時常聞到這樣酸苦的中藥味。

那時她被喬桂華攛掇得,只想到了鍋裡那些藥值多少錢,換成糖和肉又能分給她家向榮多少。

可她忘記去想,若是沒有必要誰想去買那又貴又難喝的藥材。

往日裡她總是跟著喬桂華,她說什麼就做什麼,喬桂華總是說祝松山家那丫頭是賤命,本就不該活,她也沒多想。

這個年代重男輕女是再常見不過的,把家裡剛出生的女娃溺死的她也見過。

她麻木著,盲目著。

可昨日傷了之後,賀園躺在床上想了許久,她好像從未思考過這麼多事情。

她看到了祝恆山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也看到了祝向榮一向精明的臉在看見她腿上的傷口時哭得抽噎。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也是女娃,她也是在苛待中長大的,如果她生了個女娃,她不想讓她的孩子也遭受到這些苦痛。

她自詡做不到像祝松山家那樣,把女娃養得比兒子還要精貴,但如果她女兒生了重病,能救她是一定會救的。

只要有這個能力。

畢竟也是她肚子裡掉下來的肉。

女娃活著總是不容易些的,小時被父母使喚,嫁人了被婆婆磋磨,她想如果生了女兒,她定是要好好養她的,就算她嫁了人婆婆對她不好,她至少有個疼愛她的媽媽,能在媽媽懷裡撒嬌哭泣。

思緒間,她又想到若是自已兒子娶了親,簡單立個規矩就好,也沒必要刻意去磋磨人家,都是女人,都知道當女人的苦難。

想著想著,賀園轉頭將臉埋進枕頭裡,悶悶地哭著。

她都對她婆婆做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