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娜娜第一次見到永暉是在他父親的葬禮。她本來不在邀請名單之列。但在葬禮前一天,一封沒有落款的信送到了她家門口。

她居住在榮城西北角的一片樹林裡。這裡是政府特批的魔法師聚集點,平日裡只有魔法師可以自由進出。她拆開信看見了葬禮邀請函,邀請函上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隨信附贈了一瓶變形劑。

她喝下變形劑,如約來到楓郊一處高階墓園。

永延死的突然,葬禮規模不大,趕來弔唁的人總共不過二十幾人。墓園中心是一座兩層樓高的尖頂教堂。玻璃花窗透進的斑斕光芒落在漆黑棺木上,死亡中透露著鮮活的生機。

金娜娜頂著陌生臉龐環顧四周,先看到站在弔唁人群最前面一排的首富遺孀。這位出身富貴,一輩子錦衣玉食的中年女子精神稍顯憔悴但五官明豔大氣,眼角沒有一絲細紋,肌膚白皙透亮,烏黑長髮盤在腦後,身材穠纖得衷,一襲黑色連衣裙樸素大方,一雙微微發灰的褐眸靜靜凝視前方。

她盯著她細細打量了幾遍,抬眸看向站在她身邊的首富之子--永暉。這位一直在外進修剛剛回城的公子哥相貌俊朗,體態挺拔,猶如一棵剛剛長成的青松守衛著母親。

她繼續轉頭看向這場葬禮的其他賓客。剩下都是永延生前親戚和朋友,大多是些泛泛之交,臉上的悲傷像一層劣質油彩一抹就沒。

她掃過這群無趣的人,最終目光定格在教堂四周角落裡。她剛來到墓園的時候就發現墓園四周被一群黑衣人嚴密地監視起來。當她步入教堂,這些黑衣人又站在了教堂四處角落。

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裡,瞪著黑沉沉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凝視一切。一般人都以為他們是夢盒集團請來的保鏢,但金娜娜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真實身份。同為魔法師的她實在太熟悉這雙傲慢而冰冷的眼睛。

葬禮全程都由牧師和永暉主持。金娜娜對死神的崇拜向來不解,只能默默看著他們站在臺前說些稀奇古怪的話。畢竟魔法女神只庇佑魔法師。普通人自已創造些新的信仰安慰自已也無可厚非。

她注意到永暉身邊始終跟著一名身材矮小但目光銳利的年輕女性,一身黑色職業裝像層盔甲刀槍不入,給了她十足的氣勢。

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對永暉形影不離,彷彿是對方的影子。

金娜娜注意到她也是一名魔法師,不禁好奇,一個科技公司董事長的葬禮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的魔法師?

她冥冥之中意識到,夢盒集團被一個非法魔法師組織挾持了。

這或許就是有人邀請她來這裡的目的。畢竟她專管這種事情。

棺材最後被遷移到墓園西北角的一處大墓室。墓室大門足有兩米多高。進門先是一段十米寬的長階梯。階梯兩側牆壁刻滿了溢滿之詞,頭頂部分雕鏤了一片糾結複雜的荊棘叢。這讓金娜娜想起一句記載在古代典籍裡的名句:魔法世界是一片充滿危險的荊棘叢。雖危險,但生命力旺盛。

階梯底部是一個寬敞的大平臺,平臺兩側擺放了一米多長的木桌,桌上長明燈散發著一股濃郁粘稠的油脂香味。

火光搖曳,墓室寒冷。

抬棺材的人繼續朝平臺深處走去,裡面又有一扇還沒閉合的大石門。石門上提前準備了防盜魔法。

石門後的空間更加寬敞,穹頂高聳,四面環水,漆木棺材就放在正中央一個大理石棺材裡面。

大理石棺材的棺蓋非常厚重,厚達20厘米。金娜娜看著那名身材矮小的女性上前一步,揮動手中魔杖,隔空將棺蓋挪到半空再穩妥地放到石棺上。棺蓋轟然閉合,一切塵埃落定。

一盞長明燈立在石棺旁邊靜靜燃燒,搖晃的火光在他們臉上投下非常深的陰影。

賓客們先被請出了墓室,之後是牧師和抬棺人。

金娜娜被兩名黑衣人牢牢看著走回教堂。她回頭看了眼教堂門口,看見那名小個子女性正一個人站在門邊,犀利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西北角的大墓室。

她藉口去廁所,躲在衛生間裡施展經緯跳躍。

永暉正站在長明燈前,雙手插兜靜靜等著她。

金娜娜先開口笑道:“墓室裡談事情,還是第一次。”

“沒辦法。他們盯的太緊。”永暉嗓音沙啞地開口。今天一整天他的嗓音都很啞。“你應該注意到他們了。”

金娜娜點頭:“是。一群小老鼠。”

“老鼠嗎?”永暉不以為然地垂眸,漆黑瞳孔在火光中晦明不清。“他們是平等教派。”

“平等教派?”金娜娜始料未及地皺眉,“他們已經消失很多年了。”

“十幾年罷了。”永暉說,“十幾年前魔法協會聯合殲滅組圍剿了平等教派,活捉了當時的大主教越洪。但是現在,他們已經卷土重來。”

“那就再滅一次。”金娜娜不以為意地微笑。

永暉神色複雜地轉開視線:“但願吧。越快越好。”

“你怎麼會和他們扯上關係?”金娜娜好奇地問。

永暉從懷裡掏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隨身碟丟給她:“拿去看看。別再聯絡我。”

“這裡面有什麼?”

“我所知道的全部。”

“但你還是沒有說,為什麼你會和平等教派扯上關係?”

永暉低頭看了眼手環上的時間,焦躁地皺眉:“時間不夠。我只能告訴你,夢盒集團和平等教派一體兩面。他們所做的一切都由我們資助,但這不會持續太久。我父親用他的死換他們陪葬。而且,平等教派不久就要發動針對整座城市的襲擊。他們的最終目標是你們。”

金娜娜捏緊隨身碟,墓室外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永暉壓低聲音催促道:“我會假裝暈倒,而你趁機逃跑。”

“這有用嗎?”

墓園內外少說有幾十名魔法師正在伏擊。

永暉輕笑,張揚凌厲的眉眼在光影的明暗交替間透著一股攝人心魄的鬼魅。“他們現在一本心思地盯著我。我會拉扯出一個空間,希望你好好珍惜,隨機應變。”

“祝你好運。”金娜娜點頭,揚了揚拳頭,閉上雙眼再次催動經緯跳躍。

長明燈被一陣風吹得劇烈閃爍。矮個子魔法師走進墓室的時候只看見暈倒在水邊的永暉。

金娜娜從廁所隔間走出來,直接翻身跳上洗手池側邊的玻璃窗,縱身鑽了出去。

救護車的聲音在墓園外迴盪。她貓著腰從一大群高大的墓室中間左躲右閃,鑽出墓園欄杆,消失在墓園外的小樹林。

“永暉家族曾是金龍家族的遠房旁支。金龍家族失去魔法賜福以後逐漸落寞,後代凋零。他們算是金龍家族現存的唯一一支血脈。作為曾經強大魔法家族的後代,他們多多少少有些要恢復家族榮耀的執念。其中,永暉的爺爺永謙是個實實在在的平等教派狂熱信徒,堅信平等教派能讓他恢復家族榮耀。永延從小耳濡目染也是信徒之一。

他的智慧手環生意大獲成功以後,平等教派就來對他進行敲詐勒索。永延的父親永謙在其中做了不少努力。他一個成功企業家如果和一個曾經犯下累累血案的邪教有牽扯一定會對他的公司乃至他個人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所以夢盒集團只能一直任由平等教派勒索錢財。一開始永延還比較配合平等教派,但後來他發現平等教派正在謀劃重複幾十年前未完的事業就是將所有科技城市夷為平地。他自然不能接受,並和平等教派產生摩擦。這個節骨眼上,永謙出了一個主意,謀殺永延再另選一個合適的集團繼承人。”

金娜娜在向魔法協會會長報告整件事情的時候儘可能簡練自已的語言。不過她還是被隨身碟裡錯綜複雜的故事完全吸引,忍不住補充上幾句。

“永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永暉是個非常聰明的普通人,而小兒子永晴據說擁有魔法天賦。”

“一個被拋棄的家族,後代會有魔法天賦?”魔法協會會長端坐在木椅裡,納悶道。

金娜娜聳肩:“總而言之,他們的計劃很快被永延知道。不過一群魔法師想要謀害一個普通人。普通人又有什麼辦法抵抗?他們將計就計寫下一份假遺囑迷惑平等教派,讓他們痴迷於搶奪遺產,而永暉找到機會聯絡了我。”

“平等教派的計劃是什麼?”

“第一、他們正在研發一種藥劑,打算在後天透過黑市渠道發散給所有人。他懷疑是一種新型毒品。第二、他們正在計劃解救以前的大主教越洪,也就是襲擊特級監獄。有意思的是,現在平等教派的大主教也叫越洪。他沒見過對方,不知道這個越洪到底是誰?第三、魔法風暴。他們想要利用魔法風暴,至少對魔法風暴的力量很感興趣。”

“魔法風暴。”會長沉吟一聲,往事浮上腦海:“當初突襲平等教派,越洪就在做實驗。實驗失敗,他被鎖在魔法陣中的魔法風暴重傷,變成現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金娜娜不放心地問:“他們真的能劫獄成功嗎?那可是特級監獄。”

特級監獄是魔法世界和科技社會一起建造的唯一一棟永久關押監獄。建立之初直到現在,從未出現過一點意外事故。所有人都知道這座神秘監獄固若金湯。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會長用手指點了點另一隻手的手背,沉聲慢悠悠道:“毒品會是他們計劃的基石。他們可以用一種強烈成癮性的毒品開啟一切必要的通道。你去將新型毒品的事情報告給警察局,讓他們自已看著辦。”

“他們會相信嗎?”魔法協會和警察局的關係一向不好。

“只是通知他們,事情還是由我們自已處理。”會長雙手交握在面前,大拇指上的魔法扳指發出微弱熒光,謹慎地說:“處理起來要小心。永公子這麼相信我們,我們就不能辜負他的信任。平等教派的人都是瘋狗。他一個普通人能有這樣的膽量獨自對付他們勇氣可嘉。注意別暴露他。”

“是!”

遺囑公佈現場陷入混亂,一群事先得到訊息的黑騎護送永暉回到頂樓公寓。然而,電梯門剛剛開啟,僅僅一名禁忌魔法師就將整個電梯轎廂裡的黑騎掀翻在地。

永暉面色平靜地凝視對方。禁忌魔法師佈滿血絲的眼眸翻湧著強烈的情緒波動。

他微笑道:“你不該這麼激動。”

禁忌魔法師抬手握住他的肩膀,沒有唸咒就進行了一次經緯跳躍。經緯跳躍對普通人的負擔非常大。跳躍過程中,永暉不出意外地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面前是一片淡紫色的光霧。中年婦女漫不經心地捏著手指上的魔法戒指,慢條斯理地說:“你和你父親一樣,很有膽量,也很愚蠢。”

永暉咬牙,嘶聲道:“你是誰?你不配提起我的父親。”

“你很快就知道我配不配了。”對方不動聲色地走向他,一把抓住他的頭髮逼迫他抬頭看著自已。“計劃只差最後一步。就憑你,怎麼可能阻擋我?如果你真心誠意地加入我們,金龍家族的名字會重新變得世人皆知。”

“這話你留著給老不死說吧。”永暉無所畏懼地仰起頭,戲謔地回答。

婦女怒目圓瞠,揚手扇了他一巴掌。響亮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基地裡不斷迴響。

永暉被扇的腦子發懵,身體朝一邊傾斜。幸好他被五花大綁在一個靠背椅子上才不至於摔倒在地。嘴角蔓延出鐵鏽味,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傷口,又被人一把拽回來。

婦女還沒開口繼續長篇大論,一口血痰就落到她的前襟。此時此刻,永暉只後悔自已從沒好好學過吐痰,不然還能更準些。

對方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十分精彩。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被她握住把柄的普通人居然敢反抗她,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串通她的死對頭魔法協會想要覆滅她謀劃十幾年的計劃。最重要的是,永暉真的能夠摧毀她的計劃,如果他是個魔法師。

“盡情地反抗吧。”她怒極反笑,用手背撫了撫他紅腫的臉頰,面目猙獰道:“我喜歡讓獵物反抗。這樣才比較有趣。一個你,一個齊清,都會變成我的傀儡。”

她鬆開永暉,走回霧中。一名高階魔法師面無表情地走向永暉,手裡拿著裝滿“心想事成”的針筒。

旁邊又上來兩名魔法師分別按住永暉的手臂,對他施加了一個“噤聲”咒。

高階魔法師對著針筒唸唸有詞,淡粉色“心想事成”的顏色越發濃稠豔麗,直到變成醒目的鮮紅。

“閉上雙眼。”高階魔法師一隻手覆蓋住他的眼睛,輕聲道。

永暉沒有反抗,繃緊了手臂感受冰冷液體被一點點推入皮肉。他早知道有今天。所以遺囑裡明明白白寫著永晴的名字。

永晴有新科技會幫助,他能奪回夢盒集團。他比他更適合成為夢盒集團董事長。

曾經,他和他父親合謀的謊言變成了真實。這也在最初的計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