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城除了主城區,另外還有四片城外郊地:櫻郊、桃郊、楊郊和楓郊。其中櫻郊距離市中心最近,規劃了大量高檔商業區、公寓和獨棟洋樓。臨近市區的“創世之地”也在櫻郊,周圍圍了一圈濃密的原始叢林,總共有三條通向內城的主車道。

桃郊是富人區,山清水秀,別墅眾多。河邊平原的精緻別墅和幽靜山谷裡的高檔城堡都掛著令人不敢肖想的天文數字。每個季節都有合適的娛樂活動。春天釣魚、夏天野營、秋天郊遊、冬天滑雪。

楊郊是重要的農業基地,一望無際的果園和稻田彼此穿插,風景宜人。每逢週末,很多身心疲憊的城裡人就會來此散心放空。

楓郊距離市中心最遠,最出名的是大片墓地和一棟專門關押重刑犯的特級監獄。

午後,街道上人影稀少,一輪明媚春日高掛枝頭,天空一碧萬頃。

一輛綠油油的郊外計程車從街道盡頭拐進一條墓園間的大路,黑褐色車頂從路邊一道道細長樹影下滑過,最終停靠在一處高階墓園門口。

兩名戴著帽子、口罩,一襲黑風衣的人走下車,徑直走向墓園大門口。

墓園崗哨邊有一棟小房子,房子向外設了一個檢查視窗。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ID卡。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坐在窗裡,一雙精明眼睛透過金絲眼鏡邊緣緊緊盯著她,一手接過ID卡,不動聲色地收走夾在ID卡下面的百元大鈔,按動窗臺下的一枚按鈕。

“摘下口罩,核對身份。”

齊清從善如流地摘下口罩,露出一張中年女性的臉,淺綠色瞳孔在充足的光線照耀下亮如翡翠。

老婦人一隻手將ID卡靠近定在牆壁上的檢查機器,機器上緣射出一道光線掃過齊清眼眸,“滴”的一聲,驗證透過。

“你身後是誰?”老婦人將ID卡還給她,仰頭看了眼齊清身後眼神躲閃的永晴。

齊清若無其事地收回卡,“我表弟。他也想來看看。沒關係吧?”

老婦人掀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渾濁的灰褐色瞳孔像蒙了一層灰的銀器,默默搖搖頭。

墓園的電子大門裡射出一道光,光從原本的紅色變為綠色。二人直接從綠光中穿了過去。

永晴緊跟著齊清,好奇地打量起高階墓園裡一排排筆直的青松和一圈圈錯落的墓碑。

整個墓園造型類似一座山坡,從高到低總共分成五個半圓形臺階,臺階越高,墓碑數量越少但環境更優美。

初春煦日溫暖的光線穿過茂密松柏,在一座座雪白墓碑間投下斑駁陰影。新萌芽的春草將整片山坡染出盎然綠意。

二人從山坡底部拾級而上,樹影與陽光在他們肩頭交疊。

永晴不明白對方帶自已來這裡是什麼用意?只想到父親下葬的那天清晨。

當時殘冬未消,家族墓園裡充滿了悽迷白霧,霧氣蒸騰間,寒意砭人肌骨。所有人的表情都模糊不清,但無一例外透露出濃重的悲傷與痛苦。當時場景與眼下樹林墓碑間跳動的燦爛春光截然不同。

他快走幾步跟上齊清,大著膽子問:“這裡是哪裡?”

齊清頭也不回地答:“墓園。”

永晴噎了一下,有些氣惱對方隨意敷衍的態度, “我知道是墓園,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帶你親眼看看。”

齊清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墓園最高一層區域裡的幾座墓碑。

永晴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那幾座沐浴在陽光中雪白髮亮的墓碑。

“這裡埋葬著幾位魔法師。你可以親眼去看看他們的名字。”齊清站在原地沒有動,語氣有些古怪,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向遠方,似乎有些出神。

永晴不解地瞟了她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他先走到距離最近的一座墓碑,等他看清墓碑上的名字頓時瞪大眼睛。

墓碑上的名字很簡略,拋去固定的爵位稱呼,其主人身份就是神秘山谷第二大貴族--孟晚顯。如果他猜的沒錯,這人一定和孟春洲出自同一家族。而這塊墓碑邊還整齊排列著十幾塊墓碑。

青天白日下,他後背竄上一陣寒意。

“這是真的嗎?”他回頭問齊清,後者聳肩,快步走向他,“這個家族已經隕落。凡是隕落的貴族墓地都會遭到不同程度的盜竊。哪怕墳裡什麼也沒埋也會被投機取巧者掘地三尺。以前那些註定隕落的家族會在隕落之前將家族墓地徹底摧毀,或者將所有棺材和遺骨遷到荒無人煙的山野秘境從此消失。現在科技社會給了另外一種選擇。雖然這麼簡單的安保措施防不住任何魔法師的突然襲擊,但至少會有個人給你善後,而且只需要一點點錢。”

“難道在魔法世界沒有這樣的公共墓園嗎?”永晴好奇地追問。

齊清很不滿意他搞錯了關注重點,皺皺眉頭,沒好氣地回答:“沒有。那無異於讓一隻狐狸幫你看著雞蛋。”

齊清望著永晴似懂非懂的神情,無奈嘆息一聲,語氣沉重地解釋道:“你不瞭解。魔法世界有法典但無法律。我們崇拜魔法女神,魔法女神賜予我們魔法。我們的行為準則就是魔法。魔法百無禁忌。所以我們一直生活在一片混亂的泥沼中。任何達成的協議與約定都可以在頃刻間被撕碎、推翻。”

齊清領著永晴繼續朝前走,一座座墓碑靜靜躺在藍天白雲之下,一個個筆畫工整的名字漆黑髮亮,好像一百年也不會消失。

永晴將這些名字一個個看過去,無一例外都是孟家人的墓碑。他越看越害怕,不敢相信自已再一次受騙。

齊清最後走到一座柏樹下的墓碑前,回頭招手讓永晴過來,“看看這個名字,孟家已經隕落。”

永晴躊躇不安地走上前,結果在墓碑上看見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

他不解地抬起頭看了眼齊清,“這是誰?”

齊清冷笑,“你不認識嗎?”

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向墓碑,目光飄飄蕩蕩地落到墓碑上,忽然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孟秋河?”

墓碑上刻著孟秋河的名字。

“怎麼了?”永晴不解。

齊清肩膀劇烈顫抖,胸腔裡爆發出一陣陣壓抑扭曲的苦笑,笑聲從眼角化成淚水打溼臉龐,良久,深吸一口氣,良久,搖頭嘆息道:“真是一群瘋子。”

“怎麼了?她是誰?”

齊清抿唇,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不重要。”

她仰頭看向頭頂耀眼的太陽,陽光刺痛眼睛,淚水打溼臉頰,淺綠色瞳孔像水洗過的葉片,翠綠欲滴,眼底湧動著旺盛而濃烈的生機和恨意,近乎野獸的本能,漂亮的火焰。

突然,他們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二人同時轉身看向身後一層層緩緩下降的墓園平臺,看見一輛黑色轎車正停在墓園入口處,一名頭髮雪白西裝革履的老人領著一名衣著講究的少年順著臺階朝他們走來。

一瞬間,墓園裡安靜極了,連陽光灑在枝頭的聲音都聽得見。

少年漸漸走近他們。永晴第一個認出對方,興奮地跑下樓梯,“孟春洲!好巧啊!我正要找你呢!”

後者動作緩慢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空洞平靜,深褐色瞳孔像枯死的樹幹暮氣沉沉。

永晴第一次看見孟春洲這個樣子,霎時嚇在原地,剛剛揚起的嘴角立馬耷拉下來。

少年身邊的白髮老人送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微微鞠躬問:“是少爺以前的朋友嗎?少爺大病初癒,可能還不太認得清人。”

“他生了什麼病?”永晴擔心地問。

老人笑而不語,抬起渾濁的灰白色眼睛看向面前的臺階。齊清緩步走到他面前,盯著孟春洲呆滯無神的眼睛看了許久,綠瞳裡多了些顫悠悠的痛苦。

老人微微頷首,彎腰鞠躬,“小姐,好久不見。”

“小姐?”永晴一頭霧水地看向兩人。

齊清凝視老人,啞聲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老人微笑。他的微笑居然和齊清冷漠而公式化的微笑如出一轍,令永晴呼吸一滯。

“我只負責少爺的生活起居,並不知道小姐在問什麼?”

“任風雨在哪兒?”

“夫人今早出門了。我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裡。”

“你們會付出代價的!”齊清忽然情緒激動地大叫一聲,上前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領,歇斯底里道。

永晴連忙上前攔住齊清,用盡力氣也不能掰開她繃起青筋的手,不解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了?”

“畜生!”齊清一把將老人甩到一邊,臉色鐵青地罵道。

孟春洲自始至終默默無言地站在一旁,彷彿靈魂出竅般麻木地看著這一切。永晴回頭望了他一眼,看見他陽光中缺乏反應的渙散瞳孔,雙臂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如此不聞不問、一動不動站著的樣子簡直像個毫無思想的白日行屍。他甚至懷疑對方根本沒有呼吸。

老人踉蹌後退幾步,匆匆站穩腳跟,抬眸看向齊清,面不改色地說:“十幾年前,您本可以阻止這一切。”

“放你媽的屁。”齊清揚手就要給他一拳,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一級警報的嗡鳴聲從遠至近穿遍整個墓園。

齊清手環上跳出一級避險通知:三公里外正在發生恐怖襲擊,監測到五級魔法風暴正在形成。請周圍市民立刻就近進入建築避險。

永晴瞬間大驚失色,“五級風暴?”

魔法風暴是近五十年剛剛出現的一種來自失控魔法的次生災害,構造型別近似颶風,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波橫掃一切,並且會對人體造成大量有害輻射。根據中心能量不同總共分為五級,其中第五級是最高階,等同於一場小範圍的高烈度大地震。

“快走!”齊清一手拉著永晴,一手拉著孟春洲,快步向山坡下跑去。墓園大門邊的一間矮房子就是臨時避難所,地下挖了一個可以容納十幾人的小型防空洞。

永晴被拽著跑得飛快,一面還能聽見來自齊清手環裡關於風暴發生的倒計時。墓園看門的老婦人早早開啟了避難所的鋼鐵大門。

三人躲進避難所,幾分鐘後,老人也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

鋼鐵大門剛剛合上,門外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鋼鐵大門被一陣強烈衝擊波攔腰橫切,特別加厚的三層鋼板表面鼓起一道拳頭大的凸痕。

齊清脫下手環塞給永晴,回頭瞟了眼神色恍惚的白髮老人,“照顧好他們。不然我剝了你的皮!”

她徑直走向鋼鐵大門,掌心剛剛貼上大門,大門“咔嗒”一聲重新開啟。老婦人蹲在鋼鐵大門旁邊,懷裡緊緊抱著自已的小皮包,驚魂未定地抬頭望她,勸道:“別出去。這…這只是第一次衝擊波。你會死的。”

齊清頭也不回地叮囑,“關好門。”

衝擊波橫掃過的墓園一片狼藉,許多小樹被攔腰斬斷,一些大樹的粗壯樹幹上也留下嚴重的燒灼痕跡,滿地斷枝殘葉,碧綠山坡都像被火焰滾過一樣露出焦黃漆黑的土壤。

街道里的情況稍好一些,很多獨棟洋房都有極高的抗風暴強度,主體結構不受任何影響,只是玻璃門窗悉數破碎。斷裂的樹枝和掀飛的汽車橫七豎八地倒在道路兩側。柏油馬路上留下了許多火焰燒灼過的漆黑痕跡,彷彿蜿蜒蛇形,一齊指向爆炸源頭。

齊清一手掐訣騰空而起,掠過十幾道屋簷總算看見爆炸盡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楓郊東南側一百多層高的特級監獄上半部分正被濃煙籠罩,熊熊烈火從碎裂的窗戶裡冒出來,如同惡魔眼裡的地獄業火噴薄而出,幾乎要將明晃晃的日光一同燒成灰燼。

漫天灰黑色的飛屑像在天地之間下了一場無窮無盡的黑雪。

她緩緩落到地面,慢慢走向監獄敞開的大門。

此時,監獄內亂成一團,警報聲和眾多獄卒歇斯底里的叫喊混成一團。她回過頭,看見十幾輛黑騎的防爆警車和一些消防車劃過天空飛馳而來。

他們停到距離監獄還有一百多米的道路中間,一字排開。消防車從車裡伸出自動滅火設施對準監獄第五十層以上的火焰外圍噴灑速效滅火劑。

防爆警車裡下來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黑騎,開著擴音器對監獄裡所有人喊話,讓他們立刻進入監獄底部的防空洞,躲避立馬發生的下一次衝擊波。魔法風暴在徹底爆發之前會先發出幾次強力衝擊波。

萬里雲跟著師父--姚真站在防爆警車高大的車門後,雙手緊張地抓住腰間飛行器,看向監獄大門口。

監控視線裡突然出現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雖然對方戴著帽子和口罩,將自已遮了個嚴嚴實實。但他還無法忘記齊清總是鋒芒畢露又冷漠無情的淺褐色眼眸,像穿透陽光但毫不溫暖的漂亮琥珀。

“是她?”他下意識咕噥了一句,看見對方回頭望了他們一眼,立刻轉身走向監獄大樓。

大樓裡濃煙瀰漫,黑色煙霧瞬間吞沒了她孤獨前行的背影。

昨晚在酒吧門口,對方也是這樣對他匆匆一瞥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齊清永不回頭,對什麼都毫無留戀,好像下了某種決心要拋棄一切。

不知為何,萬里雲凝視著被衝擊波撞的有些變形的監獄大門,握著飛行器的手微微蜷緊。

站在他身邊的師父似有所感地轉頭瞟了眼他一眼,一手調入私人頻道,提醒道:“別衝動。我們的盔甲只能消解部分輻射。這次風暴預測要超過五級。我們現在不能冒險!”

“那監獄裡的人呢。”

姚真語氣平淡,“我們已經提醒他們去防空洞了。”

如果在沒有任何防禦措施的情況下直面魔法風暴,即使不是當場被衝擊波殺死也會因為接受了過量的魔法輻射而重病不起,直至死亡。

“這次如果超五級,防空洞頂得住嗎?”萬里雲不放心地追問。

姚真看著監獄大門,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