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晴夢見自已躺在一片靜謐無人的原始森林中,頭頂清風搖曳樹影,璀璨星空被樹杈和葉片切割成一塊塊細碎的小片,紛紛揚揚如雨般落下來。他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直勾勾盯著星空,直到耳邊響起一陣低沉的呢喃。古老的舊文字有種神奇的魔力,像穿越了上萬年山谷奔湧而來的冰川。周圍的高大喬木一同彎腰,垂下厚重的樹冠壓向他。

他瞬間不敢呼吸,胸口滯痛,猛地甦醒過來。

一條頎長人影從溫暖的火光中走出來,彎腰將手背貼上他冰冷的額頭,沉思了一會兒,歪著腦袋嘟囔,“難不成嚇傻了?”

他猛地回過神,眼神重新聚焦在對方臉龐。齊清五官秀氣、眉眼疏淡,一顰一笑間柔和清冷,明明沒有任何的攻擊性但就是給人一種冷漠的瘋感。

“看什麼?真傻了?”齊清眨眨眼睛,抬起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永晴瞬間觸電般收回視線,結結巴巴地答:“沒…沒有。”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她一屁股坐到永晴身邊,長嘆一聲道:“要是意外陷入魔法縫隙,誰都救不了你。我都叫你閉上眼睛了,應該沒關係。”

永晴抬頭看向四周,看見眼前高大壁爐裡靜靜燃燒的木炭,周圍寬敞空間裡擺放著各種高檔傢俱,窗外山林夜色漆黑幽靜,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問:“這裡是哪裡?”

他掀起眼皮看見高掛在沙發上空的三層水晶吊燈。昏黃火光在一連串高低錯落的水晶間折射,將整個客廳塗抹成一片金色海洋。

齊清聳肩,彎腰向前抓住茶几上的一瓶消毒藥劑,“別人家。反正你別管,不會有人來的。”

“別人家?”永晴見齊清撩開衣袖,露出手臂內側撕裂的傷口,血珠不斷從破裂的血痂中湧出,一滴滴砸碎在沙發前的白色地毯裡,不一會兒就將白色地毯染出一片血花。

“你受傷了?”

“小事情,強行控制爆炸衝擊波還是太勉強了。”

齊清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咬牙將消毒藥倒上傷口,淡紫色藥劑和淋漓鮮血混合在一起,暈染出更加詭譎濃烈的奇怪色彩。

她丟開消毒藥劑,又拿起茶几上的一圈紗布,剛想自食其力地纏上紗布,永晴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沙發上坐起來,“讓我幫你吧。”

“你?”對方半信半疑打量他一眼,“你會嗎?”

“在學校學過。”永晴底氣不足地小聲回答。

齊清狐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損失,聳聳肩,將已經被藥劑和鮮血弄得一塌糊塗的手臂伸向他。

因為失血過多,齊清手臂血色盡褪,透出一股僵硬冰冷的死白,肌膚下蜿蜒曲折的血管脈絡比平時更加清晰。

永晴雖然在課堂上進行過很多次傷口處理,但這還是第一次對活人進行傷口包紮,難免有些緊張,手心出了一層冷汗。他慌忙將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接過紗布,弓背彎腰小心翼翼地為齊清處理傷口。他包紮的手法不敢恭維,十分青澀,但好在動作輕柔,齊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偏頭看向壁爐。

永晴很快為齊清手臂纏上一圈乾淨整齊的紗布。

齊清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目光平視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永晴滿懷期待地看向對方,發現對方根本不打算開口以後,只好尷尬地移開視線。

豪華別墅的夜很安靜,冷風吹動樹梢,纖細的樹影在昏暗的玻璃窗上搖晃。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囁嚅著輕聲說了句“謝謝”。齊清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回頭看他,“你謝什麼?”

永晴緊張地雙手交握在胸前,“謝謝你救我。”

“我只是在利用你。”

永晴天真地看著她,“但你是在懲罰壞人吧?”

“不,我只是和他有仇。”

“可是......”永晴還想說什麼,他願意相信齊清是個好人。但齊清抬手打斷了他。

“就算我已經幫過你。你也幫過我,我們現在兩不相欠。這是我賣你賺來的錢,也算是你的錢,拿著吧。以後會有用的。你接下來要去哪兒?我可以送你過去。”從衛衣口袋裡強硬地塞到永晴懷裡。

永晴愣了一下,雙手拿著鈔票,臉色難看地縮排沙發,半晌,悶悶地咕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無家可歸。”

曾經,他家裡也有這樣寬敞的客廳和溫暖的壁爐,但現在他只能記得小橋下潮溼泥濘的草堆和一泓照進排水溝的單薄月光。

齊清毫不意外地揚眉,“我不是問你家在哪兒,我是問你接下來要去哪兒?一個被黑騎追殺的人,總應該知道自已接下來要逃去哪裡?難不成你準備自首了?”

“......”永晴愣了一下,頭埋得更低。

齊清雙手捂住眼睛,仰頭長嘆一聲,少頃,轉頭看向永晴,問:“你哥為什麼追殺你?爭家產?”

永晴怯生生地點頭,齊清苦笑。

“你家多有錢?為了爭家產可以搞這麼大動靜,連黑騎都能為你們所用?”她一隻手撐著腦袋,轉頭,好奇地問。

永晴囁嚅了一下,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他還不敢徹底相信對方。

他一路逃到這裡的十幾天裡經歷了數次背叛。同父異母的兄弟對自已刀刃相向;相伴多年的好朋友轉頭就出賣了自已。他養尊處優十幾年的生活在十幾天內分崩離析。一想到還生死未卜的母親,他心中一陣酸楚,眼淚立刻湧上眼眶。

齊清等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向他伸出手,“我叫齊清,整齊的齊,清楚的清。你平時叫我齊姐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永晴猶豫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握上齊清沾了鮮血的手,感受到她冰涼的指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叫永晴。”

“永遠的永?”

“是。”永晴點點頭,已猜到齊清的下一個問題。

“榮城首富永延的兒子?”

“是。”永晴將腦袋埋進膝蓋之間,悶悶地回答。

齊清微笑,眼底笑意曖昧,“我記得永延只有一個兒子,剛從外進修回國。一年前訂婚的新聞滿天飛。最近你父親葬禮的新聞也很熱鬧。他在新聞裡看起來可不是金髮碧眼,而且已經二十多歲了。”

“那是我哥永暉。”

“你是私生子?”

永晴臉色微變,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齊清臉上笑容擴大,“真是精彩。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他是婚生子,你是私生子。永延意外去世,他是第一繼承人。你就算能分些家產肯定也爭不過他。他何必這麼緊張要請黑騎來追殺你?萬一失敗,或者計劃暴露,這對他和公司形象的影響都非常大。難不成,你父親的遺囑裡只寫了你一個人的名字?”

永晴驚訝地瞪大眼睛,“你都知道?”

齊清一手托腮,目光冰冷,“答案都寫在你的臉上。”

永晴一時語塞,臉色白了白。

齊清戲謔地揚起嘴角,拍了拍他僵硬緊張的肩膀,“好了,睡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轉頭舒舒服服地躺進沙發,閉上雙眼。

永晴不安地打量她安靜的睡顏,半天,囁嚅著問:“你...你會幫我嗎?”

齊清冷笑,笑意融化為昏黃的火光中像裹著毒藥的蜜糖,“或許吧。”

寬敞客廳內很快安靜下來。永晴拿起身邊毛毯蓋在身上,全身蜷縮排沙發一角,眼底映著火光也映著窗外渾濁寧靜的夜色。

他看見清風吹動樹梢,纖細樹枝在風中搖擺,月光從樹杈間隙漏出來,片片細碎的月光像支離破碎的鏡面。

他聽著屋外時斷時續的沙沙風聲緩緩閉上雙眼,再次看見母親那雙充滿淚水的黑色眼眸。

第二天,齊清剛睜開眼看見正半跪在壁爐前重新撥亮炭火。他撥動木炭的手法遠不如包紮傷口那樣熟練靈活,剛將火扦子插進炭堆就被揚起的灰塵嗆得連連咳嗽。

炭灰飛進眼睛,兩行清淚立刻落下,隨手一抹,整張臉就變成了個大花貓。

耳邊忽然傳來齊清戲謔的聲音,“這麼勤快?”

他嚇了一跳,一屁股摔倒在地,扭頭驚恐地看著對方。連日來的逃亡讓他猶如一隻驚弓之鳥,隨便一點意外都讓他膽戰心驚。

齊清哂笑,伸手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拿過他手裡的火扦子,“別一驚一乍的,去廚房冰箱裡拿點吃的來。”清晨的熹微晨光照亮她的側臉,瞳孔透著琥珀般溫暖的光澤,五官表情保持著一貫的冷漠疏離。

“廚房?”永晴緊張地攥緊西裝邊緣,茫然無措地看向客廳周圍。他第一次來這裡,根本不知道廚房在哪裡?

齊清朝客廳西邊的一扇拱門努努嘴,“那邊,去吧。”

永晴看了眼拱門,又回頭看了眼齊清,最後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走向拱門後寬敞的豪華廚房。廚房的大理石臺面一塵不染,窗外樹林裡的陽光在洗手池裡盪漾。他走到自動亮燈的雙開門冰箱,手剛抬起,冰箱門就自動開啟。大容量的冰箱裡只放了兩份盒飯。

他拿出兩份盒飯,隨手放進冰箱旁邊的微波爐。

等他拿著熱氣騰騰的盒飯回到客廳,齊清已坐在茶几前將手臂上的傷口重新包紮了一遍。她包紮得並不好,但勉強能看,鮮血浸透了紗布像從手臂開出的花。

她若無其事地擼下袖子,從永晴手裡接過盒飯。

永晴默默看了她一眼,躊躇片刻,問:“你早就計劃好了?”

齊清莫名其妙地皺眉,“不然呢?”

“你和那人有什麼仇?”永晴好奇地問。

齊清微笑,“這和你沒關係。”

齊清的笑容有兩種,一種是笑意不達眼底,充滿謹慎與威脅的笑,像野獸露出獠牙,讓人不寒而慄。還有一種是極少出現的真心的笑,往往從眼底一閃而過,淺淡如清水。

永晴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低頭看著手裡的盒飯,猶豫許久,又說:“我昨晚想起一個人。”

“誰?”

“我的一個朋友。”

他之前投奔過一個朋友,對方就住在市區。結果對方擔心他哥的勢力,剛答應要保護他,轉頭就將他出賣。現在他好不容易從黑騎手底下逃出來,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但一想到這個人,他還是願意試一試。

因為對方是一名居住在魔法世界的魔法師,和他的家族沒有任何利益關係,而且不受科技社會管制,也不用忌憚黑騎。所以,只要對方願意收留他,他至少可以安全很長一段時間。

“什麼名字?”

“孟春洲,應該是神秘山谷的貴族。他不認識我哥,上學期還在……”

話猶未了,齊清猛地打斷他,驚訝地瞪大眼睛,彷彿不相信自已耳朵所聽到的一切。

“你說什麼?”

永晴不解地回望她,“我說錯了嗎?”

“他叫什麼名字?”齊清放下盒飯,霍然起身站到他面前。

永晴害怕地後退半步,不明白自已到底哪裡說錯了什麼?疑惑地皺眉,放慢語調字斟句酌地繼續說:“他叫孟春洲,應該是個魔法師。前幾年是我同桌,不過今年回家了,他臨走前告訴我……”

“他真叫孟春洲?”齊清驟然打斷他,難以置信地問,全身僵在原地,好像完全反應不過來。

“……是。”永晴猶豫了,但還是篤定地點點頭。

雖然魔法世界的人做事一向神秘,但他不認為好幾年的同桌會用一個假名字欺騙自已。畢竟對方不經意間表現出的雄厚實力和殷實家底騙不了人,而且學校校董都對他們青眼相加。

“那你被人騙了。”齊清擺擺手,斬釘截鐵地說。

“什麼?怎麼可能?”永晴急紅了臉,著急地否認。“我和他是同桌。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騙人的人。”

齊清冷笑,重新坐回沙發,語重心長道:“人心最難測,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說的這個孟春洲應該就是神秘山谷的孟家人。這個家族十幾年前遭遇變故,已經凋敝消亡。孟春洲就是這個家族最後的子嗣,十二歲時意外夭亡。現在連埋在地底的屍體都已腐爛。他又怎麼會來科技社會上學,還和你做朋友?如果他沒死,現在也該二十多歲了。我勸你還是找個更靠譜的朋友。”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後者立刻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反駁,“不可能!他沒必要騙我。而且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去年他就回去了,他給我的聯絡地址確實在神秘山谷。”

“如果他真是魔法世界的貴族,是個魔法師。他為什麼不在魔法世界上學,千里迢迢來科技社會上學,學到什麼?他有病?”

“他確實有病。”永晴嗓音小了一些,“但我不知道是什麼病。他說只有新科技會能治好他的病。不過去年他還是回了神秘山谷,不知道現在他身體怎麼樣?”

“魔法師的病用新科技救?”齊清頓時愣住,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白了白。“你是說新科技會?創世之地?”

榮城外城區東北邊郊區-櫻郊裡有一塊單獨園區名為“創世之地”,是榮城最大的一塊科技開發園區,裡面的高科技公司多如雨後春筍。“創世之地”正中央有一棟三百多層的摩天大樓--新科技會總部--“群星”。

新科技會起初只是個民間組織,專門研究突然頻繁發生的“魔法風暴”,試圖用科技手段找到這種奇怪病症的治療方法。後來轉為政府組織,經過幾輪融資,成為政府重點扶持物件。

新科技會與其他高科技研究組織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其他高科技研究組織只是單純進行一些科技創造並不涉足複雜的魔法元素變化,其中佼佼者就是智慧手環發明者“夢盒集團”。

而新科技會專門研究魔法中蘊藏的複雜科學原理,並企圖使用科技裝置再現魔法,力求將猶如雷電暴雨般不可控的魔法能量改成可控的資源和能量。

現在政府使用的各種魔法抑制裝置就出自新科技會之手。

因為魔法抑制裝置的出世。新科技會總部立刻成了魔法世界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魔法世界的長老院曾經多次與榮城議會交涉要求立刻關停新科技會的所有研究專案,但全遭拒絕。

新科技會的出現所有人明白一個近在眼前的事實,科技追上魔法只是時間問題。

短短十幾年,針對這片“創世之地”的恐怖襲擊多達幾百起,其中大部分直衝群星大廈。所以現在群星大廈裡外戒備森嚴,幾乎成了魔法師唯一不能踏足的禁地。

而現在,一名來自神秘山谷的貴族魔法師居然依賴新科技會的能力治病,這簡直荒謬的不著邊。

可是齊清沒有懷疑這一點的真實性。因為光是孟春洲還活著就已經足夠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