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一片寂靜,所有人心裡都五味雜陳,不光是為鍾林揹負的感到沉重,更是為那條小蛟感到痛惜。
“大家別難過,我最後給那條小蛟封了龍,它也算是修成正果。”
看大家都眉頭緊鎖,我趕緊說點好的,卻沒想到眾人聽後都是一愣,看向我的眼神也變得古怪,甚至可以說是欣喜。
“你說什麼,阿瑩?”
外公也有些不可置信地問我。
“我說我出來之前,封了那條龍,他飛昇了。”
我又重複了一遍。
眾人眼中神色一下就變得熾熱,戚宗主更是激動地上前兩步,搓了搓手,笑得嘴巴都咧耳後去了,就連上一刻還在哽咽,眼看就要老淚縱橫的宗老,也吸了吸鼻子,大聲讚了兩句“好!”。
“真不愧是命定的天官,剛收了大印,就能直接到奉封的程度……我這一趟沒白來。”
陸丹冷臉也扯出一抹笑,狐狸眼頗有深意地盯著我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坐到了一邊不再吭聲。
“當年那件事,多虧方天官,總算有了個好結果,如果鍾天官還在,應該也會滿意這樣的處理。至於史家,還有那塊青木牌,之前也說過了,都交給方天官做決斷。”
場上片刻安靜後,戚宗主站了出來說最後的結論,眾人也都沒有意見。
“戚宗主……”
“誒!喊我戚叔!”
“呃,戚叔,我看今天大家聚到這裡,應該不只是為了小龍和史家的木牌吧,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重要的事?”
看著似乎要散場了,我忍不住問。
戚宗主一愣,下意識看向陸宗主,沒想到對方眯著鳳眼,衝他勾了勾嘴角,直接就認了——
“是我讓打傘通知的她。”
“不是,陸丹你急什麼啊?”
“戚叔,是你護得太緊了,沒什麼好處。”
陸丹老神在在地往後靠在椅背上,歪著身子斜睨我,眼神還不斷在我和戚呈一之間來回打量。
“哎……”
戚宗主嘆了口氣,掏出了一個木盒,正是之前陸酒拿來裝那粒紅珠子的小盒子。
“本來不想讓你們這麼早摻和進來的……但陸宗主說得對,元豐既然已經交到你們這一輩人手上,尤其天官也重新出現了,那有的事你們早晚要知道的。”
木盒子被遞到我手上,戚宗主的聲音也變得沉重。
“這……”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木盒裡那顆足有雞蛋大小的紅石頭。
之前我們在野人潭把它關進盒子裡的時候,它只不過就蠶豆大小,這才幾天啊,就變這麼大了?甚至還隱約長了芯子,隨著呼吸一張一縮,看得人汗毛都豎起來。
“這個東西,叫‘禍種’,一般是天然生成的,會產生陰蝕腐化周圍生靈甚至氣運,嚴重的還會引發災害,比如地震之類,如果來不及處理,禍種結出‘惡果’,就會帶來更大地災難,毫不誇張地說,腐壞國脈、改朝換代都有可能。”
戚宗主收斂起笑意,言簡意賅。
而他講出地每一個字,都足以讓我和戚呈一、陸酒顛覆認知,久久沒法從震驚裡回過神來。
“照這樣講,當初的三年自然災難,是不是也可能是禍種引起的?”
戚呈一眼神暗了暗,問道。
在場長輩們都默默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這再度讓我心裡大驚——要說更久遠的災難我沒概念,但三年自然災害是刻在每個中國人印象裡的大事,一下就讓我對禍種的可怕成都清晰了起來!
“自然形成?這也太離譜了吧?而且就這麼一個……蛋,就能引發災難?”
陸酒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隨即就被陸宗主一記眼刀給殺了回去,徹底閉了嘴,但他問的顯然也是我們幾個都想知道的,我仍然盯著戚宗主,期望得到答案。
“天地有陰陽五行,人世有旦夕禍福,凡事都是因果造物。所以這天底下有善念有福氣,就自然會有禍種、惡果,沒法避免。至於它們帶來的後果,也並不是每次都會那麼誇張,能產生大影響的畢竟是少數。”
“那這些禍種,有人能處理嗎?我們是不是不應該把它帶回來?”
聽到這我突然有點後悔,當時明知道有問題,還是隨便帶回了福肆,萬一它真的……
“處理?哈哈,有啊——我們。”
戚宗主朗聲大笑兩聲,我一時間不知道他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你肯定聽說過元豐的由來,但估計宗老只跟你說,我們是1400多年前隴西郡公李昞創立組織,一直延續到現在。”
我點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那句‘定江山、護國脈’是什麼意思?如果它只是在說守北周江山,那麼北周滅亡後元豐為什麼仍然存在,又為什麼一直延續至今?”
戚宗主接連發問,我卻愣住了。
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元豐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看起來它曾經由朝堂轉到民間,大隱於市,實力超群,不顯山露水卻在玄門甚至世俗力量裡擁有至高的地位。
但要說它的存在只是為各種大家族解決問題,又不像,畢竟這世上有能耐的人那麼多,真不差元豐這一家。
所以,元豐到底是做什麼呢?
心裡這樣想,嘴上就也這麼問了出來。
“找到禍種,在它還沒結出‘惡果’的時候就除掉它們,把災禍降到最小——也就是我們平常處理的那些‘小事’。”
戚宗主也不繞彎子,直接說道。
原來,平時元豐要處理的各種所謂的特殊事件,或者各大家族的求助,並不僅僅只是表面展露出的問題,背後竟然還跟禍種有關……
我從沒想過,這其中還有這層聯絡。
在我的觀念裡,天災、人禍,都是有自已的因果的——這家族佔了人家村子的田,就可能被髮瘋的村民刨掉祖墳,那個鎮子的堤壩是豆腐渣工程,那它就可能會在某次大雨後沖塌。
但現在卻有人告訴我,其實很多事情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簡單,這一切背後或許都是受了禍種的影響,有的讓人變得心理扭曲,有的甚至能讓一整片地區被負能量控制,最後導致災禍降臨。
這簡直顛覆我以往對世界的認知,而更讓我震驚的是,這樣匪夷所思又艱難的事,以後將和我緊密聯絡在一起,它將是我以後真正要面對和肩負的責任。
這些想法都只是轉念間,當我從最初的震驚裡平靜下來,看向戚呈一和陸酒,也同樣從他們眼裡看到了決心。
我們的這種變化沒有逃過在場長輩們的眼睛,眾人紛紛露出滿意表情,但同時,戚宗主也是再度從我手裡把裝著禍種的盒子給抽了回去。
“這個東西,還是我來保管吧,你們雖然是時候知道禍種的事了,但還不夠能力處理,讓陸丹先給你們把工具配齊再說吧!”
戚宗主樂呵呵地把盒子隨手塞到古董架的一個暗格裡,朝著陸宗主努了努嘴,陸宗主臉上沒半點表情,只鼻子裡哼了聲,少見的沒有嗆回去。
等事情說完,已經都過了飯點,我半點身為天官的覺悟都沒有,直接回絕了留在福肆給陸宗主接風的提議,把瘋狂朝我使眼色的陸酒留下,就拉著外公一溜煙跑了出去。
“舅公,你總算來看我了,我好想你!”
等回到街另一邊,我自已的小院子,我終於有機會跟外公好好聊聊,一時間心裡的憋屈和疑問都成了眼睛裡酸溜溜的淚水,悄無聲息地在眼眶裡打轉。
我和外公一邊喝茶吃著點心,一邊講了最近遇到的事,說到那個奇怪的紋身時,我忍不住擼起袖子當場展示起來。
“這……”
當外公看到我胳膊上那個狹長的臂環紋身的時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聲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把它從陸酒帶給我,到第一次吞進去橙鬼,再到後來的障、封龍後的異樣等等,原原本本給外公講了一遍。
可當我到屋裡想要把那隻金玉臂環再找出來給外公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它不見了!
我明明只在收到的時候開啟看過,從此再也沒拿出來過,怎麼就會突然不見了呢?但如果它是被人偷走、拿走了,那我胳膊上的又是什麼呢?為什麼會跟它長得一模一樣,還時不時吃個鬼吃個怪進去?
讓我沒想到的是,在聽我說找不到金玉臂環的時候,外公並沒有顯得很驚訝,而是把我拉到身邊坐下,說起了另一件往事——
64年前的那次“借龍血”的事件裡,其實也有我外公的身影,只是那時的他還只是個8歲的小學徒,跟在鍾林身邊打下手,下潭底的時候更是沒他的份,只能守在外面的山谷口,所以我並沒有在幻境裡看到他。
而他清楚地記得,鍾林在進潭底前,曾用金刀在自已左邊胳膊的紋身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那個紋身就和我這個一模一樣!
然後鍾林用一塊麻布捂住了傷口,片刻後再把麻布遞給他時,入手就是沉甸甸的了,裡面似乎有什麼圓形的金石物件,但鍾林沒有解釋什麼,只叫他把東西轉交到工字脈的人手上,並帶話說“有朝一日,讓陸亭的後輩交給那個人吧”。
“所以……那個金玉臂環是鍾天官給我的?”
我有點怔愣住,沒想到金玉臂環竟然還有這個來歷,但我想不通,為什麼當時陸酒為什麼會說“物歸原主”,而且為什麼它又不見了,我胳膊上卻多了一個紋身。
“不,我剛才說的重點在於,鍾天官當著我的面把麻布蓋在紋身上,等拿下來遞給我的時候,麻布裡面已經有了東西——這說明,那個東西並不是只有一個形態,它能以實體存在,也能以其它方式跟主人合為一體,紋身只是它的表現。”
外公搖了搖頭,解釋道。
我這才恍然大悟——照這樣講,其實我胳膊上的紋身就是那個金玉臂環!
“但它為什麼會吸鬼、精怪這些東西進去?舅公你有看到過鍾天官有類似的事嗎?”
我追問,但外公思索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他那時跟在鍾天官身邊也沒多長時間,而且在最後一面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鍾天官胳膊上還有這麼個紋身,自然也不會知道有什麼用處了。
一時間,我和外公都陷入了沉默。
——精怪入體可不是小事,這並不是常見的靈力吸收那麼簡單,畢竟不管正道邪術,都有“吞鬼補陰”的做法,而我這個卻是精怪獨立寄存在我身體裡,甚至還能再度脫離再回來,光是想想都格外嚇人。
“哎呀舅公別擔心了,我現在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而且這次去山裡碰到何羅魚屍,還多虧了我身體裡那隻橙鬼幫忙呢,也不算壞事對吧!”
事情無解,又看到外公一臉擔憂的樣子,我趕緊出言安慰。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回頭我再找我老兄弟們研究研究,哦對了,你跟戚家那小子……”
“啊!戚呈一說等回來就找玄字脈的長輩們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這個臂環紋身的事呢!舅公你就彆著急了!”
“我是說,你們倆……”
“舅公你餓不餓,我再給你沏壺茶!”
眼看著外公把話題扯到戚呈一身上,我腦子就一抽抽的,趕緊找了個藉口衝出了院子。
砰,我埋頭猛衝,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倒退兩步,那人趕緊伸手揪住了我衣領子,直接提著我跨了一步臺階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