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匆忙,是要去哪裡?”

頭頂聲音傳來,戚呈一一臉板正地問,遠處太陽光透過他的碎髮照下來,有點晃到我眼睛。

“沒啥,我去給外公弄點茶喝,你怎麼來了?”

“史家的牌子,你打算怎麼處理,要是不好出面的話,我下午正好要過去那邊,我幫你回他們。”

“喏,在那裡。”

我指指牆角一盆仙客來,玫紅色的花一朵比一朵開得好,花盆底下正墊著一塊木板,以免它澆水澆過了爛根。

“行,我知道了。”

戚呈一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也一眼看到了花盆底下的木牌,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露出一抹笑意。

“牌子的事,他們都不配我叫個打傘去通知的,哪裡還值得你特意去講一聲。至於前幾年他們幫你……不,幫我的忙,我以後會拿別的還,你就別再記著這個事了。”

我故作輕鬆地說,一邊偷瞄了戚呈一,看他面色如常,這才鬆了口氣——其實我根本無所謂史家牌子找不找得到,主要是不希望戚呈一總覺得自已欠他們人情,心裡不舒服。

“哎呀!是呈一來了啊!來來來,陪老頭子喝兩杯!”

突然,身後傳來外公中氣十足的吆喝聲,戚呈一看了我一眼,見我沒反對,就挺了挺腰板,換上乖順的表情走了過去,不一會兒院子裡就全是外公熱絡過頭的笑聲。

從那天后,一連半個月我都沒再見到外公和宗老他們,甚至連陸酒都沒再冒頭,一直到和戚呈一尷尬同居(不是同一間!)幾天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才知道宗老一行人已經去處理禍種了,還把陸酒給帶了去。

聽戚呈一這樣說,我面上哦了聲,實則心裡是有點失落的,畢竟陸酒這樣新任的行走,都能跟著去幫忙了,我堂堂天官卻只能留在家裡看鋪子,不過這也不能怪別人,誰讓我沒什麼本事呢……

但也正是因為留下來看鋪子,我才發現了另一件事——

原來這家元豐喪葬鋪之所以看著破舊,卻從來不缺生意,是因為從祖上傳下來一個規矩,但凡上門的顧客,有緣的,就會得到額外贈送的“服務”,可能是一個卦象,一句忠告,或是一場法事,甚至是幫忙處理麻煩事。

比如前兩天,就有一個滿臉坑坑窪窪,戴著超厚眼鏡的年輕人來店裡,說是要買點香燭紙錢。我一看他面色,額上一片黑青,眼裡卻滿是不正常的喜色,整張臉都不對勁——

右邊的眼角和眉弓各長了一顆痘,漲紅油亮,隨時都要化膿的跡象,那是主運勢的“籠宮”位和主慾望的“填海”位,說明他即將鴻運當頭,稱心如意。

但怪異的是,他鼻翼左邊主壽元的“赤”位卻不知道怎麼沾滿了白色皮屑,連帶整個半邊臉都晦暗不明,甚至隱隱透著青筋,膚色發灰。

這個面相……我當下心裡一沉,這是妥妥的將死相,而且還是不正常的“喜死”。

什麼叫喜死?

很多人都知道“樂極生悲”這個詞,但不知道它也是相術裡一個常見的“勢”,說的是有的人碰到一些不應該發生的大喜事,卻最終因為自已的氣運、命數承接不住這樣天大的好事,而很快頹敗下來甚至因此喪命。

現在,這個年輕人正是這個面相,看著像是馬上要碰到好事,卻不知道緊跟著就要大難臨頭,連命都得丟掉。

“這一沓才150張,就要28塊?也太貴了吧!”

這時,年輕人甩了甩手裡那一沓黃紙錢,不滿地朝我嚷嚷。

我撇撇嘴沒吭聲,心裡卻暗暗著急——大哥你別廢話了,趕緊買了吧,你的命還不值這28塊錢嗎?

因為喪葬鋪子有規定,必須是做成了生意的顧客,才能出手相幫,否則我們彼此還沒有產生過任何聯絡,是不能貿然介入對方命數的。

“25行嗎,老闆,你看別人家都這個價!”

年輕人掏出手機在我面前晃了晃,上面赫然是某家網購店的頁面,首頁加紅加粗寫著大大的25。

“行,我給你裝起來。”

我瞄了眼他越發不好的面色,麻利地給他裝袋,然後迫不及待地問,店裡買東西可以送個卦,他需不需要。

沒想到他輕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切了一聲直接拎起袋子就走了出去。

“欸?你記得不要碰任何不屬於你的東西,世上沒有白得的好事!”

我不甘地在櫃檯後面朝他喊,但顯然他並不在意我說什麼,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吱嘎——

片刻後,店門再次響起,卻是戚呈一走了進來,這些天跟他同吃同住,我也漸漸習慣了他在面前晃悠,而且他在的時候還能幫我看店,我平白多了不少偷懶的時間。

這會兒我還在想著剛才那事,整個人心神不寧,就把事情跟戚呈一簡單說了一遍。

不想他聽了就皺眉問,是不是一個臉上都是痘坑,高度近視的男的,我說是啊,你怎麼知道,戚呈一就直接站了起來說“真的是他”,一邊還急忙往外走。

“他之前是我們店裡的員工,我看過幾次店裡的錄影,剛才就覺得背影有點像。”

我跟著戚呈一出去一路小跑找人,一邊聽他說那人身份。

原來那還算半個“自已人”——

那人叫楊冬,他爸在喪葬鋪子幹了大半輩子,前年才因為身體不好退了,介紹了他來店裡繼續幹活。

沒想到他心思不在工作上,只想著能釣個白富美下半輩子可以舒舒服服躺平,可會來喪葬店的,哪個能有心情談物件,更別說來的基本都不是年輕人了,所以他幹了沒半年就主動辭職,後來天天混跡於酒吧夜場,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呵,釣沒釣到白富美不好說,我只知道即便釣到,他也過不上好日子。”

沒想到這個楊冬竟然是這種人,再想到他之前的面相,我不由嘲諷,心想要不是還有老店員這層關係在,就衝他那德性,我也不會趕過去幫什麼忙了。

“在那邊!楊冬!”

這時戚呈一發現了正在街角等紅燈的楊冬,立刻高喊。

沒想到楊冬正戴著耳機,搖頭晃腦地擺著,絲毫沒聽見,而且這時我發現他面前兩個五六十歲地老人像是有意地把他夾在中間,阻擋周圍人的視線。

我的靈覺比一般人要強一點,對危險的感知也更敏銳,我立刻意識到有問題,就加快腳步跑了過去。

果然,在還有兩三米的時候,我就看到其中一個老頭竟然悄無聲息地假意掉了個紅包在地上,然後快步離開,而楊冬也非常“湊巧”地發現了紅包,立馬一腳踩住,不動聲色打量身邊,確定無人發現,就要彎腰去撿。

“別碰!!”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揪住楊冬的袖子,猛地把人提了起來。

“你幹嘛?!”

楊冬被嚇一跳,甩開我胳膊,又拿腳搓了搓底下的紅包,擋在我面前,似乎是以為我要來跟他搶這個紅包。

“不是,你是剛才那個棺材店老闆吧?幹嘛呀,追到這裡來。”

他認出我,語氣稍微緩和一點,但眼裡還是很警惕。

“這個東西呢,叫‘娶神主’。”

冷不丁地,戚呈一從旁邊冒出來,邊解釋邊把楊冬往旁邊一拽,同時一張符瞬間落到紅包上,直接燃起一團泛著綠光的火,把紅包給連殼帶錢一起燒成了灰,邊燒還邊冒出腥臭的黑煙。

看到這一幕,楊冬也知道事情可能有點不對,但還是不死心地瞪著戚呈一,一副還想再訛點什麼的樣子。

“娶神主是什麼呢?就是有些家裡有沒出嫁就死掉的女孩子,家人為了給她配陰親,會帶著她的梳子到處溜達,如果梳子變得溼噠噠的,就說明女孩子中意對方,這時候她的家人就會把一個寫著她生辰八字的紅包丟到那人腳邊……”

戚呈一滿臉嚴肅地解釋,楊冬卻聽得臉色發青,但這時我發現他幾個相位的情況正在明顯變好,顯然因為我們的干預,他這次的劫難已經算是過去了。

“然後呢……”

楊冬的聲音都有點發抖,卻還是想聽完。

“然後,如果那人真的撿起來了,還把錢花出去了,就算是收了嫁妝、訂了親,不出七天就會跟著鬼新娘去了。”

“啊?!那紅包裡真的有錢啊?有多少啊!都燒掉了嗎?”

“你覺得呢?裡面只有冥幣和新娘的八字,只不過撿到的人被鬼迷了眼,才會以為那是真錢,但只要拿著它去買東西,遞出去了,不管店家收沒收,都算是花掉了,結局還是一樣的。”

看到楊冬還是那副死德性,戚呈一皺眉耐著性子解釋,然後丟下一句“以後走正道吧,不然老楊攢的都不夠養活你們兩個的。”就拉著我往回走。

“喂!你憑什麼說這個有問題就燒掉!賠我錢!”

身後,片刻的震驚後,楊冬很快回過神來,不敢上來討說法,但又不甘心,在我們身後罵罵咧咧好久,直到我們走到下一個路口才漸漸沒聲。

回去路上,我問戚呈一,為什麼元豐的鋪子會允許這樣的潑皮無賴來上班,戚呈一腳步停了停,突然問我——

“你還記得你得嫁衣是什麼樣的嗎?”

“啊?什麼嫁衣……呃,你是說那件群青色的壽衣?不是,你那天沒在,怎麼會知道我穿的什麼?”

我這才想起,陰婚那天,外公給我的嫁衣,正是一件群青色的壽衣,而且我媽似乎也見過,還說那和“戚家上吊那女的穿的一樣”,當時著實嚇到我了。

可說著楊冬的事,怎麼突然拐到我的嫁衣上了?

“按照寧大師還有宗老他們的安排,我在外面避陽命,你就只能走陰婚嫁進來,那就必須得穿戚家特製的‘天寶衣’,也就是一種青色緞面,能蓋住活人氣的壽衣。”

“嗯對啊,我就穿的那樣的,我媽還說過……呃,算了。”

想了想,我還是止住了話頭,沒想到卻被戚呈一接了過去。

“她是不是說,曾經看到過戚家有人穿著這個衣服上吊死了?”

我點頭。

“那個人是宗老的小女兒,宗婷。30年前,她因為跟鋪子裡的一個店員談物件,被宗老阻攔,一氣之下上吊自殺了。那個店員就是楊冬的爸爸,楊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