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是的話,這還不是一般的龍。

先前的幾幅畫裡出現的巨龍,很明顯就是神話裡經常被提及的“應龍”,是華夏三條遠古龍之一,而最後那條小龍,究竟是他的後代,還是……分身,僅憑几幅壁畫沒法下定論,但不論是哪種情況,都足以讓事情變得糟糕百倍。

我和戚呈一不約而同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憂慮,只有陸酒還在那裡這摸摸、那敲敲。

“誒,方老闆,這第一張和最後一張有什麼講究麼?你看它連成一圈,也不好說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看吧?”

陸酒的話猶如醍醐灌頂,一下解開了我一直沒想通的困惑——

我之前下意識地認為,第一張畫的就應該是第一張,但事實上怎麼解讀,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完全可以分開來看,甚至它們形成一個迴圈,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想通這一點再看那所謂的第一張,感受就全然不同了。

粗糙狂放的畫面裡,鮮紅的硃砂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張垂死的龍,龍沒有露正臉,只背對著畫面,奮力地朝天上的雲伸出利爪,似乎想抓住點什麼,尾巴和後爪卻被藏在水下的尖刺狠狠釘死,一片血肉模糊。

而云層之上,是一隻巨大的藏在陰雲後的眼珠,冷漠地望著地上這一切,沒有慈悲,亦不顯兇惡,就好像這一切都不是它本意,也與它無關。

“如果這是第一張,那它說的就是應龍的出生或由來,但如果是最後一張……或許是我們都沒聽說過的一種結局。”

我嘆了口氣,看向戚呈一。

“不管怎樣,那副龍骨都不簡單,到底是誰會,或者說能釘死一條龍?”

戚呈一沒有遲疑,說出了和我同樣的猜測——

這幅龍骨根本不是盤在鐘乳石間死掉,而是和畫上一樣,被釘死在了這裡!那七根天然形成的鐘乳石,恰好就是七根斷魂釘,更因為汲取了山川大河的靈氣,即使是龍這樣強大的存在,也無法輕易掙脫,最終不知過了多少年,徹底死在了這“牢籠”裡。

一時間,我和戚呈一都陷入沉默。

我們都沒想到,原本簡單的一件事會變得這麼複雜。我們只不過是來一個叫野人潭的地方,找回史家多年前遺落在此的供奉牌子,卻不想牌子沒見到,一路上確實接二連三都是怪事,不光有大手筆的困龍局和障目陣,掩藏野人潭的真實所在,甚至還有一副完整的龍骨被人釘在面前。

所有這一切,都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中引著我們,一步步靠近某個巨大的秘密。

突然,就在我思緒混亂的時候,眼前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我下意識順著光的來源走了過去,然後就發現在某幾根龍骨的內側,粘著幾塊大小相同的金片,不管是質感還是色澤都非常眼熟。

一時間,我內心無比忐忑,遲疑著撿起了其中一塊,反過來一看,果然還是驗證了我心裡的猜想,看到了那幾個讓我害怕的字——

賜、封、鎮、守。

竟然又是天官大印!

“這到底怎麼回事?之前邪陣的石鼓上就有天官大印,現在這裡又有,你倆別說一點不知情。”

我強忍著心底的寒意,轉身質問戚呈一和陸酒。

“呃……”

陸酒沒想到我會突然發問,一副心虛的樣子別過頭去,窘迫地拽著呆毛不敢吭聲。

“說話!這裡死了條龍,你們知道是多大的事!而且這一切明顯都跟元豐有關,你們到底在瞞我什麼?”

看兩人一個支支吾吾,一個悶不吭聲,我一下也來了火氣。原本白得了個天官名頭心裡還挺得意的,總感覺自已能幹什麼牛叉的大事,但現在所有事情好像都在顛覆我的認知,甚至……我可能都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

這怎麼能忍?

“我們確實聽過一點傳聞,但那都是上一輩零星起過的,說得也不全,只知道大概跟前一任天官有關,具體情況我倆也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的是,元豐絕不會做有傷天和的事,天官更不會。”

戚呈一向我邁了一步,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篤定地說。

“但這幾個字總不能作假,如果不是天官親自動手,還有誰能召出大印,再刻到這上面,你別說大印也能偽造?”

“當然不能,但是這裡面肯定還另有隱情,畢竟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位天官當初跟著隊伍進山是做什麼的,隊伍裡還有沒有其他人,而且天官大印我們都不瞭解,很難說在大陣裡是……”

“那你說說看,天官大印同時出現在上下兩個大陣上,是有什麼用處,別告訴我是用來破陣的?”

我冷笑一聲懟了回去,戚呈一一時語塞,嘴唇動了動卻沒再吭聲,一時間氣氛冷了好幾度。

“其實吧,我聽說他們那個時候,玄門的人剛意識到進了末法時代,都挺慌的,所以用各種辦法提升修為,也鬧出過不少事,說不定那個天官也是……”

陸酒還嫌事不夠大,嘟囔了一句,但話沒說完就被戚呈一的一記眼刀甩過去,硬生生把後半句給吞了回去。

“元豐天官,絕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半晌,戚呈一像發誓一般,又緊盯著我說了這麼一句,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認真。

“不是……我們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應該是找到史家的牌子,然後趕緊回去吧?這龍已經死了,你們再說多也沒用,真要想知道什麼內幕,咱們回去了問元豐的老人不就好了麼?”

陸酒看氣氛緊張,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我和戚呈一卻沒有回應,只默默握緊了拳頭,開始一點點朝對方靠攏,直到兩人胳膊捱到一起,才不約而同稍稍鬆了口氣。

“你們倆這是……”

“別動!”

陸酒一臉疑惑地望向我們,卻被我們齊聲喝止。

“你慢慢往我們這裡跨一步,然後我說跑你就立刻跑過來,千萬別回頭!”

我死死盯著陸酒肩後,不動聲色地說,陸酒被我滿臉慎重嚇到,也不敢回頭,照著我說的一點點邁開腿。

“跑!”

看到他往前挪了一小步,我立刻大喊一聲,同時右手掐了一記小雷訣狠狠往他身上打過去。

啪——

就在陸酒跑起來的瞬間,一道細小的雷憑空出現,直接打在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落到那隻張牙舞爪正要撲向他的人形怪物身上,頓時一股腥臭的焦糊味傳來,那怪物也痛得嗷嗷直叫,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媽呀,什麼東西?!!”

這時陸酒已經跑到了我和戚呈一身後,探頭看那隻怪物滿地打滾,嚇得一蹦三尺高,手不由搭上了後腰的匣子。

“先別急,看旁邊。”

我趕緊出聲提醒,同時也往陸酒身邊挪了一步,三個人背靠背,心裡安定不少。

說話間,兩邊黑暗裡又多出幾雙紅眼。

“方老闆,這什麼東西,哪兒冒出來的啊?”

陸酒聲音有點顫抖,聽不出是激動還是緊張。

我沒空搭話,只一眨不眨盯緊兩邊的山壁,準確來說是周圍所有的壁畫,因為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多少怪物會從裡面出來。

我剛看得很清楚,人形怪物就是從壁畫裡鑽出來的,但不是空間意義上的“鑽”,而是更像一張紙突然從2D變成了3D——那些怪物彷彿是從壁畫表面立起來,然後就那樣徑直走了出來。

就像……畫上的妖魔,“活”了過來,走出山壁的牢籠,來到我們的世界。

汪嗚——

這時,之前被我的小雷訣打趴下的怪物從疼痛裡緩過勁來,掙扎著爬起來,朝著不遠處的同伴低吠了一聲,叫聲像狗又像狼,頓時就有好幾只怪物跌跌撞撞地聚過來,我飛快掃了一眼,加上之前,正好十隻。

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終於看清楚它們的長相。

所有怪物乍看都和普通的人類沒有差別,身形也相仿,只不過稍微矮壯一點,佝僂一點,大概在1米2-1米3的樣子,但它們身體表面佈滿了黏糊糊的像魚鱗一樣的薄片,乍看好像某種面板病,紅腫又堅硬,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離奇的是,除了一開始那隻,其它九隻怪物竟然都沒有頭,脖子往上只有兩片帶著血跡的硬片,隨著急促的呼吸一張一翕,隱約可見裡面還夾著兩片黑色的海綿狀的東西,遠遠看去就像魚鰓一樣。

而那隻長了腦袋的,也沒好到哪裡去,本該是臉的位置,莫名鼓出一個肉團,上面極為不協調地突起兩個紅色膿包,竟然像眼珠一樣,會盯著我們的位置滴溜溜地轉,甚至還能從裡面看出一絲迷茫的神情。

“什麼玩意,也太噦了吧……”

身後傳來陸酒誇張的作嘔聲,以及他連珠炮似的抱怨。

我沒有出聲,腦子裡飛快閃過外公跟我講過的各種精怪,沒有一種能對得上號,而那些醜陋的怪物還在不停發出嘶嘶聲,步步逼近。

“是何羅,是何羅!”

這時,戚呈一低沉又急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是何羅魚屍!”

頓時我腦子裡也有一道光閃過,一下喊出聲。

對,是何羅魚屍,我的某段既陌生又熟悉的記憶裡曾經出現過這個詞!

《山海經》裡曾經有過這樣一段描述:“誰明之山,誰水出焉,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扈。”

意思就是說,遠古時期有一種叫何羅魚的生物,它只有一個腦袋,卻有十個身體,叫聲像狗,吃了能止痛。

何羅魚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已經無從考證,但後世的邪術裡卻有一種東西借用了它的名,還比它惡毒一百倍——

據說在一些靠海的帝王貴胄的陵墓裡,有一種特殊的活人祭品,被稱為“何羅魚屍”。他們隨著下葬一起被封入墓裡,卻不會真正死亡,他們的腐肉可以遇陰生長,日夜不息,是墓主往後百年千年歲月裡源源不斷的“口糧”。

何羅魚屍的製作方式極為獨特和殘忍,不僅需要挑選特殊生辰八字的孩童作為種苗,培育過程也異常艱難。被挑選出的幼童們十人為一組,從小被浸泡在特殊的藥水里長大,一身的腐肉上嫁接著寓意大蛟的鱗片,還會被一點一點削乾淨頭顱上的皮肉。

每一組何羅魚屍需要一直且一起活到開墓下葬那天,期間不能有任何一人損耗,否則就前功盡棄,連帶其餘九人也將沒有任何價值,所以有記載成功的何羅魚屍是極為罕見的,歷朝歷代可能一共也就出現過三五件,沒想到今天卻在這樣一個荒郊野嶺的水潭底下看到了,實在是詭異至極……

“何羅魚屍?真有這種東西?那也太他媽殘忍了!”

陸酒顯然也聽過這東西,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聲音發澀,帶著怒意。

而我卻沒時間關心這些何羅魚屍慘不慘,只瘋狂在心裡盤算,該怎麼從這裡脫身,因為何羅魚屍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它們奇葩的生存方式和頑強的生命力,而是當他們重新接觸到活人氣息後的異變。

——那將是現在的我們,完全沒有能力抵抗的可怕力量。

“他們快醒了。”

“嗯。”

我不自覺地又往戚呈一身邊靠了靠,發現他似乎也對何羅魚屍有所瞭解。

“聽陸酒說你有一套太清八寶鈴,帶了嗎?”

“帶了。”

“等下我和陸酒分兩邊引開它們,大概能撐一分半鐘,你能搞得定麼?”

“能。”

越是到危險的時候,其實越沒什麼計謀可言,只短短几句話間,我們三個就定了方案,也是目前唯一能用到的手段,就跟上次在療養院一樣,對付真正的惡鬼,就必須用最直接的殺招。

轟——

一道悶響擦著我耳邊飛了出去,戚呈一率先出手。

下一刻,兩股碧綠的幽火就在我右前方炸開,伴隨著戚呈一口中默唸的咒訣,平地而起一張巨大的火網,直接把第一個觸碰到的何羅魚屍燒掉了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