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行道,止行止霜,烈陽四敕,八荒盡開,咄!”

戚呈一向前踏出兩步,一劍揮出,直指西南天,口中唸唸有詞,手指微曲,兩枚銅錢一左一右拋到兩邊,同時整個人踩著甲馬兩步騰空到三四米高的半空中,手腕微震,那張三角黃符就甩了出去,那股力量就像彈射出去一塊鐵片,甚至能聽到輕微的擦聲。

下一刻,那三角黃符就像粘上了某個活物,突然開始在半空中左右晃動起來,還越動越快,就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努力掙扎,企圖把黃符甩開。

砰,砰,兩聲同時響起。

第一聲,是戚呈一落地的聲響。

第二聲,是一頭沾著黃符通身漆黑的精怪憑空出現,從高處猛地墜落,跌到地上發出的巨大聲響。

“是障!小心!”

我心裡一緊,脫口而出,上前一把將戚呈一拽到了旁邊。

但想象中的危險畫面並沒有出現——那隻障好像是受了傷,整個黑乎乎的身體縮成一團,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還隱隱能感覺到它似乎在顫抖。

看到這樣,我不知道是聖母心氾濫,還是好奇心驅使,竟然忍不住走了過去,想看看它到底怎麼了。

“你別靠太近,它雖然被我打傷了,但是障一般都有超過500年的道行,還是很危險的。”

戚呈一沒有攔我,只是在背後提醒。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迫不及待地走了過去,大著膽子一把撥開了障蒙在腦袋上的前爪。

嘶——

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障”,以前只聽外公說過它擅長迷住人的眼睛,一直以為是什麼妖里妖氣的魑魅,沒想到竟然是眼前這樣渾身黑毛、一臉憨厚的龐然大物,乍一看甚至有點像那個叫Ori的遊戲裡的黑色大怪物。

“嗷嗚!”

短暫的震驚後,障也回過神來,猛地往後縮了縮,衝著我低聲嚎了一句,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像小狼崽,但又莫名透著一點軟糯,奶兇奶兇的,再配合它的紅撲撲的臉蛋和無辜大眼珠子,竟然有種讓人想摸摸的錯覺。

“別怕。”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捏捏障的臉,但它估計剛才被戚呈一徹底震懾住了,這會兒從頭到腳都怕到不行,我手還沒碰到它,它就整個從地上彈了起來。不過這傢伙身上還貼著三角黃符,加上又是黑霧體質,所以即便一蹦老高,也只不過是在半空中瞎蹬,根本就沒能跑遠。

噗……

我忍不住笑出來,回頭問戚呈一。

“這傢伙都這麼好笑的?”

戚呈一撇撇嘴,沒回話,但嘴角也是笑意,我們這一路都在被坑,所有人都緊張到不行,現在總算放鬆下來一點。

“你說你這東西,看著也沒多厲害,怎麼就能嚯嚯我們這麼久的?”

我終於得逞,一手揉上障的腦袋,把它摁回了地上,跟逗狗子一樣狠狠搓了一波。

嗷嗚——

突然,障低吼一聲,緊接著我的左臂就有一股劇痛傳來。

“方螢!”

“方老闆小心!”

身後戚呈一和陸酒大喊朝我衝過來,但都沒有眼前的障快,只是一個呼吸間,障整個身體都立了起來,怪叫一聲後就衝我猛撲,雖然沒有實質,卻在觸及我面板的一瞬間,突然變成一道尖刺,像冰錐一樣直直往我手臂裡鑽。

這種強烈的痛感頓時讓我變得異常清醒——

這樣精怪鑽進我紋身裡的事,上次在程家療養院已經出現過一次了,唯一的不同就是,上次是巫門的人帶來的遊魂,而這次卻是一隻自然生長形成的精怪,不知道它們為什麼都會莫名其妙鑽到我體內,也不知道這一切跟那個紋身有什麼關係……

只一瞬間,我腦子裡就盤了無數想法,只可惜現在的情形下,我沒辦法細想背後深意,只能強忍著痛儘量,努力讓自已不喊出聲。可硬撐了幾秒後最終還是忍不住,直接痛到跪坐在地上,一手扶著左臂,連站都站不起來。

咻,下一秒,剛剛還在撲向我的障竟然就那樣直接化成黑霧,完完全全鑽進了我左臂的紋身裡,徹底消失不見了。

“啊——”

終於我還是忍不了,慘叫出聲,整個人徹底癱在了地上。

在落地的一瞬間,戚呈一和陸酒趕到,一左一右拎起我胳膊,把我提到一邊的大石頭上。

我痛到失語,神志卻十分清醒,我甚至還能自已抬起左邊胳膊,扭頭看上面的紋身——原本的金玉臂環紋身,這會兒竟然又變了樣子,赫然就是剛才那隻障,捂著腦袋,縮成一團,神態鮮活到好像紋身活過來了一樣。

怎麼回事,又來?!!

不會又是怪物鑽到我胳膊裡變成了紋身吧?

嗡,這時,我的身體中傳來某種奇特的共鳴,就好像什麼有靈性的東西正在和我溝通,可當我嘗試以同樣的方式和它溝通時,這股感覺又突然消失不見了,就連紋身的圖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退,最終又變回了金玉臂環的樣子。

——果然,所有的事都和上次在療養院碰到的一樣……

“方螢,方螢——”

戚呈一拍了拍我,我這才意識到全身的痛感也都消失了,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

我的右手不自覺覆上那塊紋身,掌心傳來的微熱,提醒著我這一切都真實存在,而且一定跟金玉臂環有關。所有的古怪都是從我拿到它那天起出現的,等這一趟回去,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方螢。”

戚呈一又喊了一聲,我回過神,點點頭示意自已沒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借力從石頭上爬了起來。期間我偷瞄了他們倆一眼,發現兩人竟然少見的都沒有追問,就好像剛才我的事他們早有預料。

“出來了。”

突然,戚呈一拉過我和陸酒退到一邊,指了指場中央,臉上露出凝重神色。我這才反應過來,障被我們壓制住,那依靠它所驅動的障目陣法自然也會徹底消失,之前所有被掩藏的東西都會顯現出來。

下一刻,場中果然就像幻境一樣,憑空出現了七根粗細完全一樣的鐘乳石柱,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著,直直穿透頭頂岩層,間距和位置都完全對應星象,精妙到根本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而更離奇的是,這七根石柱並非孤立存在,而是穿插在一堆交錯的白骨中,兩者經過多年風化,乍一看就好像完美地融為一體了。我不由退後兩步,視角一換,看到的竟也不同了——那些白骨並不是雜亂無章的,而是像蛇一樣盤著,纏繞在石柱之間,細看的話還能感覺到它似乎有些扭曲,頭尾的角度都十分古怪,讓人看著莫名覺得心裡發寒。

“這些鐘乳石該不會就是我們在上頭看到的那些尖尖吧?龜龜……沒想到下面還藏著這麼長一段!這怎麼還有一堆大蟒蛇的骨頭?這是盤在石柱上死的?也太瘮人了吧!誒方老闆我覺得這地方真的太邪乎了,那個史家的牌子真的會在這裡麼?”

陸酒故意壓低聲音,狗狗祟祟地在我旁邊一驚一乍,說出的話卻也正是我心裡想的,我不由也皺起了眉,心裡隱隱有點不安。

這時,我的目光被四周山壁上晚一步顯現的圖案吸引,下意識走了過去。

剛才沒發現,周圍山壁被人刻意打磨過,異常光滑,這時顯現出影象竟然有種在看投影的感覺,非常奇妙。我環顧一週,發現每隔一段就有一幅壁畫,每幅畫都最少有兩米寬,一共七幅,剛好填滿山壁一週。

“你認得出這圖上的是什麼不?”

戚呈一走到我身邊,指著壁畫上凌亂沒有章法的圖形問。

“這是獬豸圖,用來記事的。”

我肯定地回答。

一般人都只知道獬豸是龍九子裡最鐵面無私的,是法度的象徵,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正因為這個特性,它在特殊情境下也會被用來當成大事件的見證者,以彰顯記錄的真實性。

“這個是第一張。”

我繞著山壁走了兩圈,最終停在一張色彩最鮮豔的壁畫前。

“這個是第一張?我看這幾張畫用的染料和技法年代跨度很大,如果是第一張的話,應該最舊吧?但這張看上去明顯是最新的一張。”

戚呈一不解問。

“你說得沒問題,但你看這裡。”

我指了指壁畫邊緣,那裡有幾塊米粒大小的綠色玉石,蒙了灰所以並不顯眼。

“這個才是第一張畫真正的染料,是少見的幽碧玉磨出來的,但那個時候的工藝應該不太行,所以經常會有這種顆粒狀的雜質。而我們現在看到的鮮豔的畫面,應該是有人在那之上重新覆蓋的,並不是它真正的樣子!”

邊說著,我忍不住伸手撫摸那幅壁畫,手指觸感非常厚重又粗糙,再用匕首刮開一小片,赫然透出耀眼的碧綠色,證明一切都如我說的那樣,這幅畫被人改過,而且年代並不久遠。

“誰這麼無聊跑到這種地方改一幅壁畫,難不成有什麼別的目的?是傳遞什麼資訊,或者表達什麼感想?”

陸酒走了過來,隨口調侃,我卻腦子裡一激靈,像是有什麼閃過。

我趕緊後退兩步,重新打量畫裡的內容,之前一直在觀察畫的材質,反倒是忘了畫面本身要傳達的意義——

果然,除了那古怪的第一幅,其它的幾張壁畫可以連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一條龍呼風喚雨,給人們帶來豐收,也帶來災難,眼睛一睜一閉就是一次白天和夜晚,抬頭能引來九天神雷,盤尾則能改變山川走向,直到後來它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在一團密密麻麻的黑點裡四分五裂,只有一條和它相似卻明顯更小的龍,從黑點密佈的陣裡逃出來,在最後第二張畫裡,鑽進了一片大山裡。

而這片大山的輪廓,我們都非常熟悉,三座高聳的主山,外加兩條魚鰭形狀的側峰,正是我們現在所在之處——神農架!

頓時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轉頭看向那七根鐘乳石扎穿的蛇形骨架。

難道它不是大蛇,而是……

一條龍?!

野人潭底,荒無人煙之處,我們面前——

死了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