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們一行人跟著老孫出發去野人潭。

一路上,除了偶爾碰到一些野獸的痕跡,基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唯一有古怪,就是自從我們進了腹地後,全程沒有感受到半點靈氣。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雖然現在一直被稱為“末法時代”,說什麼天材地寶枯竭、靈物不生,但那都是在世俗地界上,並不包括這種幾近原始的環境。照我外公的說法,這種基本沒有沾染過俗物的地方,往往都會生出很多有靈氣的動物,甚至能養出開了智的精怪、鬼魅。

即便現在成精成仙的機會少了許多,也絕不會像這樣,一絲一毫靈氣都沒有——除非是被人為干預了,又或是有什麼更強大的存在,壓制了所有成精的東西。

“好了,就到這裡吧。”

我們走到一個峽谷入口處時,一直默默跟在隊伍最後的戚呈一突然叫住我們,又給了老孫一筆錢,讓他調頭回去。老孫試圖勸說但眼看戚呈一很堅決,只好再三叮囑我們不能走遠,日落前一定要回到這裡,才一步三回頭地原路返回。

“我說戚哥,你就這樣讓他走了,後面的路怎麼搞啊?”

陸酒憋半天,等人走遠立刻跳出來問。

“你戚哥是不想讓老孫有危險,這裡再往前面走一段,有髒東西,你聞不到麼?”

我揪了一下陸酒的呆毛,笑著說道,率先往那峽道口走過去。

“啊?什麼髒東西,我沒看到啊!喂,等等我啊……媽耶!”

我們仨一踏進峽道口,一股濃烈的腥臊味就撲鼻而來,把沒有半點準備的陸酒燻地連退了好幾步。

“是斷頭鬼,小心。”

戚呈一抽出一把不到兩尺的短劍,往前走了兩步,不動聲色擋在我和陸酒身前。

聽到斷頭鬼三個字,陸酒也是臉上一寒,立刻收了嬉笑之色,默默把手按在後腰的錐角木盒上,警惕地望向四周,慢慢向我們靠攏。

斷頭鬼,在七量鬼級裡算不上厲害,大概也就是赤鬼或者橙鬼的檔次,但麻煩的是一旦招惹到它們,就會連續好幾天神志不清,明明醒著卻像喝醉了就一樣,不停胡思亂想,手腳也不聽使喚,非常離奇。

這一切,都和斷頭鬼的形成有關——

據說一些枉死的人,生前有著強烈的回家意念,卻在一瞬間猝死,死後又因為一些原因,魂魄被困在某處,用盡辦法也找不到出口,經過長年累月的折磨,最後變成遊蕩的孤魂,但凡觸碰到人氣,就會下意識地往對方腦子裡鑽,只一門心思想著要回家,卻又因為不知道何去何從而只能在原地徘徊。

而除此之外,讓我們仨都這麼緊張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斷頭鬼通常出現在“百葬地”,也就是殉墓、萬人坑這樣的地方。但眾所周知神農架古往今來都是人跡罕至,怎麼可能會有百葬地,想到這一層,我手心裡不禁又浮上一層薄汗。

“來了!”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陸酒大叫一聲,先一步丟出木盒,我和戚呈一也同時朝著他的方向出手,一記虞淵鎮和一道晃眼的劍光齊齊朝著半空中看不見的東西切了過去。

刺啦一聲,就好像油滴進了滾燙的開水,我面前空無一物的地方,卻瞬間呲出一片白色水汽,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割傷,鬼氣四散,慌不擇路從我們身邊逃開,周遭頓時歸於平靜。

“怎麼回事?”

陸酒收回木盒,線都還沒布完,身邊就什麼動靜都沒了,甚至連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也消失地一乾二淨,就好像剛才那群斷頭鬼壓根沒來過一樣。

我和戚呈一又試探性地往四周走了幾步,發現鬼氣是真的一點都沒剩,不由心裡又沉了沉——事情比我們想得要麻煩,如果只是一群遊蕩的斷頭鬼,那頂多就是被困上一段時間,但如果他們能有意識地來去,那會發生什麼就說不準了。

“你們看,這是什麼東西?”

突然陸酒大喊。

我們湊過去一看,發現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縷縷白線,正若有似無地朝著峽谷的另一頭飄過去,就好像路標一樣,企圖引我們過去。

“戚哥,方老闆,這玩意不會有詐吧?”

“這裡是必經之路,有沒有詐我們都得過去,更何況斷頭鬼有了意識,就算是做局引我們過去也不奇怪,與其想盡辦法防著,還不如索性跟過去看看,它們到底耍什麼花樣。”

說完,戚呈一率先走了過去,我也緊隨其後。

峽谷裡的路不算平坦,但我們一路跟著白線卻走得格外順暢,只是不知不覺中時間好像變得凝滯。我們光顧著走,漸漸沒了概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好像這峽谷沒有終點,只剩腳下的路和眼前那一縷飄忽不定的白光。

“別動!”

突然耳邊傳來戚呈一的聲音,緊接著手臂一涼,我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後一拽,差點跌了個跟頭,再一看腳下,竟然是一條不足30公分的懸崖邊沿!

“戚,戚哥,怎麼回事!”

另一邊,陸酒也被腳下的懸崖嚇得一激靈,話都在哆嗦。

戚呈一抿著唇沒說話,只是一左一右死死拉住我們倆,下頜上全是驚出來的冷汗。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快黑了,而我們也已經出了峽谷,並排站在一條只夠一人站的狹長巖壁上,再往前踏一步就是亂石林立的深淵,之前領路的白光早就消失不見了,如果不是戚呈一率先清醒過來拉住我們,恐怕現在我們都已經摔下去成了一灘肉泥。

“怎麼回事,我們剛才進山的時候,明明還是在峽谷平地,就走這麼一段,怎麼就到了懸崖上面?”

陸酒驚魂未定,貼著山壁又往中間戚呈一的身邊靠了靠。

“你們看下面。”

我大著膽子探出半個身子,指著懸崖底下對他們比劃。

“從這到那邊,以地平線為界,東有麒麟朝天的勢,西有九條不同走向的溝壑,不管是誰,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裡做百葬地。”

“什麼意思?”陸酒不明所以。

“意思就是說,那些斷頭鬼不可能被葬在這裡,所以,不是它們引我們過來的,但是,我們到地方了。”

“什麼‘不是它們’又‘到地方了’,哎呀,方老闆你不要打啞謎了,風水相術什麼的東西我又不懂,你快說到底啥意思!”

“麒麟迎客,九子壓陣,這個地脈走勢的格局太大,困的絕不會是普通的東西。你覺得天底下有什麼東西,配得上做這樣的風水局?”

戚呈一輕笑了下,拍拍陸酒的肩膀反問。

“麒麟,九子……龍?這裡是困龍局!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這玩意?”

陸酒一下反應過來,興奮地一哆嗦,又走出去半步。

“你小心點。”戚呈一拉住他。

“沒錯,但還沒完。”

我又指向南邊,也就是我們正前方。

“看到那邊山壁上的凹槽了嗎,內裡有明顯的劃痕,再看它下面,龍九子的最後一條,能看出是什麼形狀麼?”

“這我知道!沒有角,還有個魚尾巴,是霸下!也就是那個沒殼大王八!”

“沒錯,傳說裡龍九子中的霸下‘少能載船,多不淹禾’,一般用來鎮河妖、防水患,但你們看這裡,整個山坳只有石頭,卻特意在谷底擺了一隻霸下坐鎮,是為什麼?”

“啊?是哦……下面除了石頭啥也沒,幹嘛擺這玩意?”

陸酒抓抓呆毛,又探出頭往下瞄了眼。

“你怎麼確定,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真的?這樣大手筆的風水局,不可能有半點差錯,更別說把龍子擺錯地方,所以——這個地方一定有水,只是我們看不見,所以……”

“所以這裡就是野人潭。”

戚呈一和我同時說出了答案。

陸酒頓時瞪大眼珠子,一臉吃驚。

“啊?‘野人潭’,總得有水,才能叫‘潭’吧?”

“原本我還以為,我們只是被斷頭鬼引過來,當個替死鬼,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別的玄機。”

戚呈一沒有回答陸酒的問題,而是拔出之前那柄短劍,向兩邊輕輕一折。頓時,兩側劍鋒往中間收了進去,短劍變成了一把鐵尺,原本劍身中央的古樸紋路成了刻度,劍柄也可以像旋鈕一樣慢慢撥動。

隨後戚呈一又往後退了幾步,舉起鐵尺對準了天上某個角度,捏了一連串我從沒見過的結印手勢,在刻度上比劃丈量,好半天才放下鐵尺,鬆了口氣。

“我剛才一路上就對過星宮八門,顯示野人潭就在附近,而且是‘巽長、坤位入澤’的困門,我本來還想不通是為什麼,但量過之後,再加上你剛說的困龍局和霸下的位置,就都說得通了。”

“是不是就在霸下週圍?我看上面那個凹槽的劃痕,像是水衝的痕跡。”

我立刻反應過來。

戚呈一點頭,陸酒卻沒聽懂,趕緊追著要我們說清楚。

“結論其實剛才已經說過了,紫薇星斷光,主勢者降位,入澤就是水患,說明我們要找的地方,有水但有災,主人還因此陷入了困境,另外八門顯示‘困’而不是‘死’,就說明底下那位還有一線生機。”

戚呈一收起鐵尺,反手一折又變回短劍,收回鞘裡,一邊給陸酒解釋道。

“意思野人潭裡有條龍,但快淹死了?”

“你可以這麼理解。”戚呈一笑著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也不能這麼說——入澤,只能說明它的困境是因水而起,但不一定是被水困住。不過,咱們現在倒是真的‘被水困住了’,陸酒,接下來就看你的。”

戚呈一拉了拉每個人後肩的包,確認沒有問題後,就把兩張符紙遞到陸酒面前。

“北帝符?戚哥你不會是想在這裡起陣吧?那個……我,罡步不太行,嘿嘿……”

陸酒接過符一看,不好意思地撓頭。

“不用你踏罡步,你只需要到對面,把它們釘在巽、離兩個點位上就行,其它的就交給我和方老闆。”

戚呈一指指陸酒後腰的錐角木盒,又指指對面。

“這也太遠了,下面就是深淵,萬一不小心掉下去怎麼辦?”

我有點急,但陸酒和戚呈一卻看起來不以為意。

“方老闆,你放心!我們工字脈這點本事還是有的!你別小看我的這個木盒,它除了能抓邪祟,還能當鋼索用,你看這裡,藏了一排鉤子,打到對面山上抓住一點問題都沒,放心好了!”

陸酒得意地拍拍木盒,把兩張符隨便折了一下塞到褲兜裡,麻利地戴上特製的手套,往外走了半步找角度,我眼睜睜看著那兩張紫金符像衛生紙一樣被揉搓,都忍不住肉疼了一下。

譁——

突然一聲金屬摩擦的低嘯聲劃過,陸酒的木盒裡射出一根細如髮絲鋼索,牢牢釘在了對岸,陸酒沒有半點猶豫,直接伸手一拽就蕩了過去,只在山壁上輕踩兩下,就躍到了地面,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我和戚呈一也都忍不住喝了聲“好!”

很快,陸酒按照剛才說的把符釘好,朝我們這邊揮了揮手,我和戚呈一也默契地在這邊的坎位、艮位上釘好符。

“這個會用吧?”

一切準備就緒,戚呈一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遞過來。

“蛞蝓線?你竟然還能弄到這個……”

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我饒是見過再多好物件,也不由眼前一亮——這戚呈一什麼家底啊,一路上好東西都沒停過,連蛞蝓線這種幾近失傳的東西,都能隨隨便便掏出來拳頭大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