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我呼吸一滯,一把推開了門。
沒想到,迎面而來的卻是史暉的叫囂聲——
“姓戚的,你他媽再說一遍?!”
踏進房間,我一眼就看到一個身形矮小,卻腆了個圓滾滾肚子的平頭男人,正握著酒瓶子指著對面沙發上的人,另一邊沙發則坐著兩個女孩子,一個是程憫,另一個面板白皙眼神怯怯的,應該就是之前勸過史暉的那個。
雅間裡燈光柔和,此刻卻在史暉身前投下了好大一塊斑駁黑影,剛巧擋住他面前的人。
看我進來,房裡頓時鴉雀無聲。
我不緊不慢走過去,連看都沒看史暉一眼,直接來到那人面前,笑著伸出手。
“戚呈一,我來了。”
旁邊程憫發出極力壓制的興奮的嗷嗷聲,吃瓜吃到搓腳,激動到不行。
可戚呈一卻沒有和我對視,只是淡淡點頭嗯了聲,假裝很自然地和我虛握了一下,順勢把我拉到身邊坐下,另一隻手撥開了史暉的酒瓶子,指了指對面凳子,示意他坐下說。
“史暉,戚家當初跟你們約定的事,最終還是要她點頭的,你想想清楚。”
戚呈一邊說,邊倒了杯茶,纖長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觸碰了一下杯壁,沒覺得燙手,才遞到我手裡。
頭頂昏黃的燈光斜斜照在他側臉,我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沒有玄門常見的文弱清修的氣質,反而眉目舒朗,鼻樑高挺,即便是隨意坐著也能看出是寬肩窄腰,背脊挺直,周身散發著習武之人才會有的英氣,和傳聞中的“戚家那個病秧子”簡直八竿子打不著。
“喂,別看了,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這時程憫悄無聲息挪了過來,用胳膊肘捅捅我,笑著調侃道。
“啊,咳~哪有……你今天叫我來,不會就是跟他見面的吧?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提前和我說!”
我這才回過神,趕緊清了清嗓子扯開話題,壓低聲音質問她。
“要是提前跟你講了,你這幾天還能睡好覺哈哈哈?!不過,沒想到那個史暉會來,真是掃興……”
“他是誰啊?為什麼說元豐言而無信什麼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倒是聽說過,史家當年好像差點就進了供奉行列,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沒成,回頭你自已問呈一,他應該曉得。”
這頭我和程憫正竊竊私語,另一邊,戚呈一卻突然碰了碰我,低聲問——
“要不,你先跟程憫走,這裡交給我。”
我抬頭看向他,四目相對,只一瞬他就別過臉,似乎不敢和我對視。
“你們兩個秀你媽的恩愛?!當我不存在?走什麼!”
史暉看我起身要走,一下就坐不住了,騰地站起來,梗著脖子想攔住我和程憫。
戚呈一見狀也趕緊站起來想要把我護在後面,但我拉住他,自已走到了史暉面前。
“你要什麼,直接和我說吧。”
“我想怎麼樣?你怎麼不說元豐想怎麼樣?!我們史家當初幫了那麼大的忙,你們一句‘沒牌子’就不給我們進供奉行列?耍我們玩呢!”
“你們幫了什麼忙我不清楚,但十二供奉的席位都是憑的牌子,這是規矩,誰也不能例外。”
“有沒有牌子,還不是你們元豐說的?也只有我爸他們好騙,說什麼再幫這個姓戚的小子一回,元豐就認下我們……結果就給這鳥玩意,糊弄誰呢!”
說著,史暉狠狠一甩手,把一樣東西丟到了我腳下。
我撿起來,竟然是一塊青色木牌,和我的天官牌,還有行走、打傘的牌子長得差不多,但奇怪的是正反兩面一個字都沒有。
“你不是天官嗎?你自已看看,就這種連名字都沒有的空木牌,也好意思拿來糊弄我們史家!你知道我們為了給這小子藏命,花了多大代價?光是頭三年,就搭進去七八樣寶貝!”
史暉指著戚呈一又是一頓亂噴,我不由也看向戚呈一,他臉上沒什麼變化,只對我暗暗點頭。
沒想到史暉說的竟然都是真的……
“你們等下。”
我想了想,走到外面給宗老打了個電話,把這裡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呈一的事……確實是我們答應過史家的,但再往前牌子丟失的事情,過去太久,已經沒人知道了。現在你是天官,元豐的事都由你做主,你看著處理吧。”
半晌,電話那頭才傳來宗老的回答,可說了等於沒說,事情還是落到了我頭上。
“當年的事,誰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當初史家確實沒有牌子,那麼……”
“等等!誰告訴你沒牌子?我爸都跟我說了,64年前,我們史家幫著元豐辦過的一件大事,說好事成之後給我們供奉席位,當年我太爺還親眼見過‘史’字青木牌!我爸說了,那牌子就在神農架的野人潭裡!你少他媽抵賴!”
我本想說雖然牌子沒了,但看在他們幫過戚呈一的份上,事情還有的商量,可沒想到史暉卻咬死不肯翻篇牌子的事,嘴裡還不乾不淨的,我火氣也一下上來了。
“那你們怎麼不去找牌子?光在這裡喊有什麼用?”
“你他媽當我傻?當年跟著你們去辦事的人就逃回來一個,我還去送死?方天官,你要是真想把這事了了,把我嘴堵上,就去把牌子找出來,也省得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家族天天礙著你們眼,砸了你元豐的招牌!”
說著史暉一屁股坐到那個陌生女孩旁邊,一把將人摟在懷裡,歪著腦袋抖腿瞪著我,一副潑皮無賴的架勢。
我下意識看向戚呈一,倒不是在詢問他的意見,而是不知道怎麼就很想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可他像是刻意迴避我的眼神,並沒有給我回應。
“行,我親自去一趟野人潭,當年牌子的事是不是真的,去了就知道了。”
頓了頓,我冷聲說。
“好咧,那我就再信你一回!來,敬我們方大天官,祝你旗開得勝!”
史暉故作瀟灑地啃開一瓶啤酒,對著我舉了舉,摟著那個女孩子就猛灌了兩口,手還不老實地在她腰上掐了兩把,樣子極其猥瑣,看得人直犯惡心。
事情說完,我們幾個也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情,直接就轉身走人。臨走時,我不經意回望房裡,看那個嬌柔的女孩子還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任由史暉摟在懷裡,還朝我投來哀求的眼神。
“走吧。”
發現我的遲疑,戚呈一拉了下我的手腕,輕聲提醒。
“可是她……”
“沒你想得那麼簡單,而且,她看的是我。”
什麼?
我驚訝抬頭,才看出戚呈一眼裡的別有深意,忍不住又回頭瞄了眼那個女孩,才發現她放在史暉大腿上的手也並不老實,而且……確實,她的眼神拉絲,看得並不是我,而是戚呈一。
我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不由覺得好笑。
接下來幾天,我去了兩回福肆都沒見到戚呈一,甚至連陸酒的人影也沒見著,只聽初一給我遞了訊息,說戚呈一讓我等上幾天,他們會準備好一應物件,我反正樂得清閒,就也沒多問。
期間,程憫又約了我兩次,帶我吃了不少以前沒見過的好東西,她還拓了一份程家家主玉佩的圖樣給我,說我如果想到什麼就聯絡她,然後就飛到國外出差去了,一走好多天連個信都沒。
這樣躺平的日子過了好一陣,一直到半個月後,我終於又再次見到戚呈一和陸酒,他們果真是一切準備妥當,什麼都不用我操心——
我只帶了了外公留給我的半本《五行殘卷》和一些必需品,就跟著他們上了當天下午的飛機,到了那邊後又七彎八繞地各種換乘,才終於在第二天凌晨,到神農架30裡外的一戶農莊裡落了腳。
“方螢,小酒,這是孫強,我們這次的嚮導。”
剛安頓好,戚呈一就把我和陸酒叫到中間的廳裡,指著一旁一個身材魁梧面板黝黑的男人介紹給我們認識。
“老闆好!叫我孫猴子就行!”
男人顯得有點侷促,搓了搓掌心,趕緊先一步上前來跟我握手。
“孫……老孫,這次就拜託你了。”
我笑著回答,還遞過去一個信封,老孫是老江湖了,捏到手裡就立馬喜笑顏開,對我更加客氣,話也多了起來。
“方老闆,你們找我是找對人了,從這裡到神農架外圍,大大小小的道兒最起碼十七八條,能摸清楚的人一個手能數得過來!而且不同的季節、天氣,每條道兒的情況還都不一樣,懂行的就更少了,這萬一走岔了,真的就有來無回!”
“這個季節去的話,應該還好吧?我聽說出事的基本都是冬天,山裡有嚴重的霜凍才會發生意外。”
“哪裡哦!我跟你們說,這神農架之所以是禁區,就是因為它裡頭的古怪根本沒法解釋,也完全不能預料!就說現在這樣的天,六七月份,剛剛好是吧,不冷不熱,但是很多年前,大概……對,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月份,裡頭就發生過一件大事,跟天氣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說到這裡,老孫突然壓低聲音,故作神秘,而當我聽到“三年自然災害”這幾個字的時候,腦子裡一激靈,立刻和戚呈一對望一眼,顯然他也察覺到了什麼——
三年自然災害,不就是大約64年前,史暉說過的那個時間麼?難道老孫說的也跟那事有關?
“三年自然災害,那都是六十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真假呢。”
我半開玩笑說道。
“那作不得假!我跟你們說,那個時候,有一些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到神農架裡頭去幹什麼,還有當兵的護送,進去前請了我們村裡的老獵戶當嚮導,所以這事我們全村人都知道,假不了!”
“然後呢,出什麼大事了?”
“這些人進去的時候,起碼四五十個,但過了大半個月都沒見一個出來的。後來有一天半夜,突然山洪暴發,把那邊一整片都給淹了!你想想,那可是自然災害的時候,整個這裡幾百裡地,旱得連根草都沒有,就那樣憑空被大水衝了,你說邪乎不?!”
聽到這,我瞬間汗毛都豎了起來——
三年自然災害有多嚴重,稍微有點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而且那時候湖北還是重災區之一,怎麼可能會莫名其妙出現山洪!
“最後那裡一共就逃出來兩個人,還都缺胳膊斷腿的!我們村裡都說,他們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惹到了土地爺,才會被大水衝死!而且更離奇的是,那次山洪過後沒幾天,全國各地都下了大雨,你說怪不怪!”
老孫講得繪聲繪色,我和戚呈一卻越聽越覺得心驚,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凝重之色——
看來此行沒我想的那麼簡單,64年前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又和元豐、和史家有什麼牽連,大概只能我們親自去一趟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