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陸酒這麼說,我才發現,我左邊胳膊從肩膀到臂彎,整個都腫了起來。

難道剛才夢裡……都是真的?

我沒有猶豫,一把拉起短袖子,果然在手臂上有一幅紋身,畫的正是我剛才在夢裡看到的橙鬼!

“老闆你竟然有這麼酷的紋身!怎麼還藏在裡面呢?不過,咋看起來腫了呢!”

看到這一幕,陸酒立刻大呼小叫起來,還一臉戲謔的樣子,我卻有些怔愣,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們看,紋身消失了!”

突然,程憫輕聲驚叫。

我立刻看向手臂,發現果然紋身正在飛速消失,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沒有了圖樣,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圓環痕跡,細看竟然就是那隻金玉臂環的模樣。

“先別管我的事了,程憫,老爺子怎麼樣,沒受傷吧?陸酒你呢,那人追上了嗎?”

不知道怎麼的,我下意識不想讓別人多看我手臂上的痕跡,趕忙扯下袖子岔開話題。

“爺爺沒事,我已經給他施過針了,等下應該就可以醒……”

“誒我說方老闆,你可不知道,這程家大小姐,竟然是醫家傳人!我剛一眼就認出來她的針,跟一般人的不一樣!老爺子被她這麼一紮,立刻就好多了!”

程憫話還沒說完,陸酒就急急忙忙插話顯擺,把他怎麼透過銀針和手法辨認出程憫是醫家傳人,還跟醫家掌門關係不一般的經過添油加醋吹噓了一遍,把程憫都給聽笑了,趕緊說沒那麼誇張,自已只是拜在醫家門下而已。

“要說這人啊,就是有差別!”

陸酒人來瘋,誇了程憫一頓後,這才想起旁邊還趴著一個,立刻上去又暗暗踹了一腳。

“方老闆,那個男的我沒追上……但是把這傢伙給抓回來了,也算是給程家一個交代。”

我和程憫冷眼望去,劉柏然還是垂著個頭在地上坐著,也沒好意思起來,白天雪白筆挺的西裝早就被陸酒揪得稀爛,還蹭了不少灰,整個人落魄得跟只拔了毛的雞一樣,再也沒有之前的裝叉樣。

“阿憫!”

這時房門一下開啟,程憫的姑姑程媛急急忙忙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叔伯。

“怎麼弄成這樣?柏然再怎麼都是你姑父,就算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你也多少給他留點面子,怎麼能當眾給他難堪呢?”

程媛急急忙忙上前把劉柏然扶起來,想帶他到旁邊的沙發上去坐。

“咳~”

陸酒清了清嗓子,劉柏然身子跟著一抖,立馬站直,下意識轉過身來看向陸酒,眼神裡全是恐懼。

我這才發現,劉柏然整個腦袋腫得跟豬頭一樣,想來剛才沒少被陸酒揍,怪不得一直寧可賴在地上也不起來,敢情是丟不起這人……

“沒事,沒事,我不想坐……”

劉柏然撥開程媛的手,一邊偷瞄陸酒,大氣都不敢喘。

“哼。”

陸酒見狀,鼻子裡輕哼了一聲,撥了撥額前幾根白毛,叉著腰滿意地退到了我身後。

“你們……”

看這樣,程媛氣不打一處來,立馬就要過來尋事,可她剛邁開步子,就聽到床頭傳來程老爺子的咳嗽聲,還有清晰的一句:

“阿憫。”

眾人都是眼前一亮。

“爺爺!”

“爸!”

“老爺!”

病房裡一干人等都圍了過去,老爺子卻只是揮了揮手,讓大家都退後一點,只留了程憫在跟前。

“爸……”

程媛還是放心不下劉柏然,非要馬上替他出這口惡氣,不顧老爺子意願也湊了上去。可老爺子仍然只是擺擺手,制止了她的話頭,又停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讓程媛呆愣原地,也讓一邊的劉柏然和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天,我雖然看起來昏迷,但其實一直醒著……這期間發生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是柏然帶來的人,用了手段,把我困在這裡。我天天被髒東西咬住喉嚨,痛到每天都像是死過去好幾回。柏然,我自問程家待你不薄,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對付媛媛!”

“爸,柏然沒有對我怎樣……”

“你住口!”

程媛真是個戀愛腦,都這樣了,還想著幫劉柏然說話,還好老爺子大病初癒,才有力氣喝住她。

老爺子頓了頓,又在枕頭底下摸索了一番,轉過頭看向程憫,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說道。

“這東西,爺爺把它交給你,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此話一出,整個病房裡鴉雀無聲,包括剛才還咋呼著的程媛也沒了動靜。

“方老闆,那是什麼東西?”

陸酒不知好歹地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嘀咕,被我用一根手指戳開。

“你們,都看見了,從今天起,阿憫就拿家主佩了,等過段時間,我會正式開宗祠給她記名。至於劉柏然,程家留不得你,自已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老爺子環顧一週,清了清嗓子鄭重說。

“是。”

眾人相互望了一眼,立刻恭恭敬敬稱是,劉柏然則是一下跪到地上,但並不是向著程老爺子,而是兩隻手緊緊抓著程媛,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痛哭流涕不停哀求。

這期間,我一直在觀察程媛,從我昨天在這病房裡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察覺出不對了——

按理說,像她這樣能在老牌家族裡暫代家主之位的女強人,根本不可能會做事那麼沒有分寸,更不會戀愛腦到對一個入贅的男人言聽計從,甚至連自已父親的性命都不顧。

可我一直沒想出問題所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才讓她變成這樣。

可就在剛才,她從門外衝進來的一瞬間,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情緒流動,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發生在我身體裡,無比熟悉,但又不像來自於我,就像……我體內還有一個人?!

我說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麼,但我卻能很清楚感覺到,程媛和劉柏然身上,有著相同的氣息,而且是詭異的陰氣,而這股陰氣又跟我身體裡的某種東西有關聯——

是那隻惡鬼!

我突然意識到,那股熟悉的感覺是什麼了,也知道了為什麼程媛會這麼“戀愛腦”……一切都是那個荊楚巫門的男人做的手腳,或者說——是劉柏然搞的鬼!

我聽外公說過,荊楚巫門裡有一種和下蠱相似的手段,可以對一個甚至多個人種下因果,只是不同的是,下蠱一般用的是蠱蟲,而荊楚巫門用的卻是“鬼肉”,因此這種術法也被稱為“鬼咀”,是非常殘忍可怕的做法,是大多數荊楚巫士不屑用的。

而劉柏然指使那人做的,應該就是少見的“情鬼咀”!

據說情鬼咀是用同一只鬼的兩截腸子,分別餵給兩個人吃,後吃下的那個人,會對先吃下的言聽計從,盲目痴迷,甚至沒法辨明是非,只會聽對方的指令做事。

現在看來,程媛顯然就是被餵了情鬼咀,才會對劉柏然無腦迷戀到這個程度,而他們吃下的情鬼咀……大概就是來自我體內的那隻橙色惡鬼,所以我才會在他們倆同時出現時,感受到劇烈的情緒反應。

“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程憫抓住我的手臂,有點緊張,我衝她點了點頭,讓她先安心,緊接著我快步走到程媛面前,還沒開口就被她一把揪住衣領臭罵,全然沒有半點風度可言。

“方天官,你別以為可以仗著元豐的名頭……”

啪——

可程媛沒想到,她剛一開口就直接被我扇了一個巴掌。

頓時病房裡一片死寂,連程老爺子也驚得從床上坐起了身,一臉疑惑地望著我,只是礙於體面,沒有發難。

“你……”

程媛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捂著一邊臉瞪大眼睛望著我——

要知道元豐和供奉家族之間的關係是非常微妙的,雖然看起來是供奉家族以元豐為尊,但實際上相互之間一直都是很客氣的,甚至可以說是相互依存的,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撕破臉皮。

“你先不要急,再感受一下身體的變化再說話。”

我沒有著急解釋,只定定看著她,緩緩開口。

“我……我好像確實覺得鬆快了很多,之前總覺得胃裡難受,連帶心口也不舒服,現在好像沒事了,這到底怎麼回事,方天官……”

說到這裡,程媛突然乾嘔了一聲,整個人都差點站不穩,俯下身連聲乾咳,身後的助理趕緊上前幫忙拍背。

“咳咳咳……嘔……”

突然,一股腥臭味瀰漫到整個病房內,然後只聽咚一聲,程媛身體一縮,竟然從口中噴出一段鮮紅的、黏糊糊的肉團來!

——是情鬼咀!

我眼疾手快,直接捏了一記虞淵鎮隔空打在那團情鬼咀上,又虛掐了一道靜明印點在程媛額頭,頓時她整個人就舒展開來,雖然脫了力但臉色明顯有了好轉,在程憫的攙扶下倚到了身後的沙發上。

“我剛才那一掌是家學秘傳的‘雷音合’,專門用來驚鬼驅邪的,並不是有意冒犯——程小姐中了巫術,被這邪物控制了神志,看起來應該有段時間了。”

我接過陸酒遞過來的一張消厄符,點燃丟到情鬼咀上,一邊簡單解釋原委。符火落到身上,那東西竟然發出吱吱叫聲,還瘋狂扭動了一陣,把一房間人看得直犯惡心。

“他……他怎麼在這裡?”

就在眾人都舒了口氣的時候,程媛突然悠悠轉醒,在看到地上跪著的劉柏然時,突然尖叫出聲。

“姑姑?你……沒有好點嗎?”

程憫趕忙上前扶住程媛,又一臉擔憂地望向我,可沒想到,接下來程媛的話又讓大家大吃一驚——

“劉柏然!他想推我下纜車!他想害我!”

此話一出,程老爺子急得直接從床上爬起來,指著劉柏然氣到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病房裡又是一頓手忙腳亂。

經過程媛斷斷續續的回想,我們終於知道了原委——

原來一年前,劉柏然趁著和程媛去巫山旅遊的機會,提出讓她合謀從程老爺子手裡奪權,程媛不答應,喪心病狂的劉柏然竟然直接從纜車上把她推了下去,但幸好當時纜車已經快要著陸,程媛滾進了山林裡,死裡逃生。

可那之後,她就徹底失去了記憶,也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直到剛才,她中的巫術被我破解,才真正清醒過來。

“那種東西叫‘情鬼咀’,也就是荊楚巫門最禁忌的術法‘鬼咀’的一種。”

聽了程媛的話,我不禁皺了皺眉,忍不住補充道。

“而能夠會這種禁術的巫師,十分罕見,所以……那一次的事,肯定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他一早就找好了巫師,準備對你……甚至是整個程家動手。”

說到最後一句時,我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向程憫。

我原以為她會露出害怕的神情,卻沒想到她看似柔弱卻比我想得要堅定,只是眼神冷了冷,就揮手讓人把劉柏然帶了下去,果決之意非常明顯,我不禁暗歎,能夠生長在這種長青世家的年輕人,真的不會有泛泛之輩。

老爺子沒有選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