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老闆?”

田叔連喊了兩聲,我才從回憶裡緩過神來,看到他正拿著一張紙條遞過來,趕忙接住。

自從嫁進戚家後,我就自然而然成了這“元豐喪葬鋪”的新老闆,而那個白臉中年人,也就是田叔,則一直在店裡幫我,名義上我是老闆,實際上業務卻都是他在打理。

“這是什麼?”

我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寫著“侯先生,3點半”,顯然是個備忘單子,但不知道為什麼角上有個淡淡的X痕跡,像是被誰打了標記又擦掉了一樣。

“晚點這個人會來店裡取貨,你照他單子拿就行了,要什麼就給什麼,不要多問,如果有不認識的,就查一下《白事引籍》或者給我打電話。”

田叔邊一板一眼說著,邊拎著公文包匆忙出了店門,我瞄了眼牆上的鐘,已經3點15了,趕緊直起身子規矩坐好,省得客人來了看我沒精打采的樣子,留下壞印象。

吱嘎——

果然,不多一會兒,鋁合金門傳來一道標誌性的刺耳聲響,緊接著一個個頭不高的黑胖男人就從外面走了進來,邊走邊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個黑色筆記本,直奔我這邊。

“誒那個,我預約的3點半來取貨,姓侯。”

黑胖男人站櫃檯前,簡單說明身份來意,就開始自顧自蘸著口水翻看筆記本。

“給我來一刀黃紙,兩封錫箔蓮花,和一個……一尺兩寸高的綵衣草人,還有……一根三尺六寸五紅繩。”

侯先生邊看,邊一一報出要取的貨名,我手忙腳亂地跟著他說的,一樣樣從貨架上翻找到遞給他,好在這段時間也沒白學,基本都能找對。

可漸漸地,拿了三五樣東西之後,我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那綵衣草人按理說,確實是辦喪事的常用物件,但通常都是照著活人大小來做的,只有在某些特定術法裡,才會用到其它規格,尤其是搭配其它幾樣物件時,就大都不是什麼正當用途了。

巧的是,外公曾經教過我一種渡陽氣的術法,裡面就有用到過綵衣草人和紅繩,正和侯先生提及的尺寸一模一樣!

——綵衣草人高一尺兩寸,取的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寓意,在那個渡陽氣的術法裡,就是偷樑換柱的用處,把施術物件的一天壽命替出來,暫時寄存到這草人身上,以進行接下來的步驟。

至於紅繩長三尺六寸五,卻不是簡單地對應一年天數,而是琴的長度——據傳伏羲制琴時頓悟天象,以太陰圓缺推演一年之數,定了三百六十五天的太陰曆,所以將琴的制式也定在了三尺六寸五,所以在某些術法或儀式中,常常會以紅繩代琴絃,假借太昊伏羲之威,鎮邪驅祟。

在那個渡陽氣的術法裡,施術者就是用的這兩個手段,強行給將死之人灌陽氣進去,不光借了草人之口,神鬼不知,更有假的伏羲大帝坐鎮,根本不會被地府察覺。

可外公也多次跟我強調,這是個違逆天道的禁術,千萬不能輕易使用,因為強行渡陽的後果就是,受術者身體在逐漸腐敗潰爛,而魂魄卻被那一口陽氣吊著,始終不能斷絕,只能清醒著感受身體每一處的疼痛,最終在七七四十九天後活活疼死,才算真正了結命數。

“為什麼這樣恐怖的術法會流傳下來,它到底有什麼用。”

我當時聽外公說的,不禁背脊發涼,忍不住感嘆,可外公卻是陷入沉思,良久才喃喃自語,吐出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或許……有時候順應天則,比逆天而行,代價更大吧。”

而現在這樣的事竟然就發生在我眼前,我看著那一截已然剪好的紅繩,掌心裡不禁滲出一層薄汗,下意識握緊拳頭,猶豫著遲遲沒有遞過去。

“老闆,你看準點,紅繩的尺寸千萬不要搞錯。”

侯先生一邊自已動手往塑膠袋裡裝貨,一邊還不忘叮囑我,看著他神情凝重的樣子,我不由往後退了半步,心裡念頭更加確定了幾分。

我始終記得,跟外公學渡陽氣術法那天,我曾問過他,既然那種術法存在是為了害人,為什麼我還要學它,外公一改平日裡的笑臉,面色異常嚴肅,儘可能用最通俗的話對我說:

“術法本身沒有正邪之分,單看你怎麼用它,有的時候,不是術法變壞了,而是用它的人變了。你只有學會了,才能知道怎麼對付它。”

見我一知半解地點頭,外公笑笑沒再多解釋,只再次拉著我,又交代了一遍他嘮叨過很多次的話——

“囡囡,你要記得,這是我們,不,是所有至今仍在盡力延續傳承的玄術勢力在做、和要做的事,總有一天,這個擔子會落到你這一輩人的身上,我們……都老了。”

也是在那一天,外公正式把他望氣的本事教給了我,用他的話說就是——“壞人太多,囡囡你要多學個保命的本事才好。”

想到這裡,我不禁凝神看向侯先生,之前因為只把他當成普通客人,也沒特意觀察,這時一看才頓覺不對,瞬間頭皮發麻。

只見侯先生雖然五官看起來生得粗糙,甚至有點醜陋,但左面頰下半寸的鎮山位,卻非常乾淨清晰,說明他是一個非常正直、忠誠的人,根本不是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事情的人,反倒是象徵他上位者的天玄位,被密密麻麻的小白點佔滿,幾乎擋住了整個相位,仔細看去,竟然全是已經化膿了的小疙瘩。

看這面相,顯然侯先生的上司或者僱主才是幕後主使,而天玄位潰爛到這個程度,說明那人已經籌謀許久,整個人氣運都被邪術吸了大半,甚至已經影響到身邊人的相位。

“錢我之前付過了,謝啦。”

正當我怔愣的時候,侯先生已經收拾好所有東西,很自然地從我手裡抽走那一截紅繩,隨意地塞到塑膠袋裡,打了聲招呼就直接扭頭走了出去。

“等等!”

我大喊一聲,侯先生被我一嚇,下意識停下看向我,一臉疑惑。

不管是望氣的結果,還是他剛才的表現,我幾乎就能確定,一切始作俑者都是他背後老闆,他不過就是個一無所知的跑腿小弟,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可若這時候如果輕易放走他,恐怕事情就再攔不住了。

這時我滿腦子都是盤算著怎麼阻止他老闆的邪術,早就把田叔交代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侯先生,我們……我們……”

我腦子宕機,一時竟然想不到什麼理由,侯先生不明所以,朝我點了點頭就自顧自推門走了出去。

吱嘎——

鋁合金門巨大的聲響一下把我拉回來,我立刻從櫃檯後面跳出來,追了出去。

“侯先生,這是我電話,如果之後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追到店外,趕在侯先生車子發動前,把一張手寫的紙片塞到他窗戶裡,他甚至沒有搖下車窗詢問,直接一踩油門就消失在了街角。

我站在店門口,看著空蕩蕩的馬路,心裡像擂鼓一樣咚咚作響,久久不能平靜。

這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多年所學、所聽的事,實實在在擺到眼前,而我,即將獨自面對它。

一下午,我都在忐忑中度過,隔幾分鐘就看一次手機,可除了一次快遞員的電話,直到外面漸黑,陸續傳來其它店鋪的落鎖聲,手機都再沒響起,我不禁懷疑自已判斷錯了,人家可能真的就是為了辦喪事採買,不小心買錯了而已?

叮鈴鈴——

就在我關上店門的瞬間,手機突然猛地響起來,尖銳的鈴聲迴盪在漆黑空曠的街道上,猶如催命鈴一樣詭異,而落到我耳朵裡卻比任何時候都動聽!

“喂?”

“喂,是,是元豐老闆嗎?!我是侯兵!你,你快來!”

“出什麼……”

“啊——快來碧雲公館13棟,這裡……這裡鬧鬼了!”

“具體幾號?喂?喂,侯先生?”

手機裡不斷傳來驚叫聲,緊接著就變成了陣陣忙音,不論我怎麼喊,都在沒人回答。

我料得沒錯,果然還是出事了——

碧雲公館13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