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共有二十間客房,大多數客人都是為了前往雅珺山滑雪而來,雅珺山位於旅館北面幾公里處,海拔達一千四百米。一樓的公共休息室裡,幾對男女正坐在那裡,手捧啤酒或熱巧克力,偶爾發出歡聲笑語。
桑拿房設在地下層,實質上只是一個由白色雪松木搭建的小屋。鮑文康調整了溫度,然後在更衣室脫下衣物,裹著一條浴巾步入其中。門上貼有提示:賓客請注意,桑拿房內可裸體。德容國人的桑拿習慣全裸,這讓過往的昌勳國遊客感到相當震驚。
正當他幾乎要陷入夢鄉之際,兩名少女走了進來。她們年紀輕輕,大約十九歲,均是德容國人,進門時笑聲連連。見到鮑文康,她們並未停下腳步。“晚安。”其中一位金髮高挑的女孩說道。她們同樣身披浴巾。鮑文康也裹著浴巾,他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悄悄打量著她們,沒有開口。
鮑文康回想起大約三年前,苗友菱告知他,是時候幫她戒毒了。
“我為何要幫你?”他質問。
“因為你承諾過。”她回答。
鮑文康凝視著苗友菱,兩人間的氣氛總是繃得緊緊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示愛,卻屢遭她冷峻的回絕。有天深夜,他鬼祟地潛入了她的臥室。儘管時鐘已指向凌晨兩點過半,她依舊在床上挑燈夜讀。鮑文康立在門邊,只見她鎮定自若地擱下手中的書卷,從容地從床頭的小櫃子裡抽出一把左輪手槍,輕巧地擱置在自已的膝上,語氣平靜地問道:“鮑文康,你這是何意?”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心灰意冷地轉身離去。
“成交。”鮑文康應允道,“你要我做些什麼?”苗友菱隨即闡明瞭她的要求。
她被困在地下室一間狹小的房間裡,足不出戶長達三週。起初,她用長長的指甲撕扯著牆面和門上的軟墊,那些都是她和鮑文康共同佈置的。她尖叫、拍打,撕裂了床墊與枕頭,之後仍舊尖叫不已,唯有鮑文康在隔壁房間能聽見這絕望的呼喊。
他將食物從門縫下推給她,然而她卻不屑一顧。連續兩天,她蜷縮在床墊上,汗水淋漓,顫抖不止,時而虛弱地呻吟,時而歇斯底里地尖叫。最終,鮑文康不得不進入房間,連續三天三夜守護在她身旁。當她勉強能起身時,他攙扶她去衛生間;當她無力起身時,他為她擦拭身體,喂她進食。到了第十五天,她沉睡了整整二十四小時,期間鮑文康為她沐浴更衣。他用毛巾輕柔地擦拭她蒼白的臉龐、完美的胸脯和汗涔涔的大腿,腦海裡浮現出她身著華美絲質衣物步入他辦公室的模樣。要是她不是那麼難以駕馭就好了,他不禁暗自思量。
沐浴後,鮑文康為她穿上柔軟的睡衣,更換了乾淨的床單和毯子,留下她一人繼續安眠。
三週強制隔離期結束後,她終於步出地下室,外表和舉止一如往常般精緻優雅。關於那三週的種種,兩人未曾提及。
一對德容國少女嬉笑著,較小的那個抬起雙臂,對她的朋友竊竊私語。鮑文康隔著瀰漫的水汽觀察著她們,他的黑眸猶如深邃的黑洞藏匿在厚重的眼瞼之下。
年長的少女眨了眨眼,解開身上的浴巾。她的胸部豐滿堅挺。較小的女孩說著什麼,隨後也開始解下自已的浴巾,動作顯得生疏笨拙。年長的少女伸手觸碰妹妹的胸部,就在那一刻,浴巾滑落。
原來是姐妹花,鮑文康眯起眼睛,欣賞著這對姐妹的嬌軀。同時控制兩人並非易事。他需要在兩人間來回切換注意力,確保控制一人時另一人不會失控。這就像自已與自已打網球——沒有人願意長久地玩這種遊戲。但這次,他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鮑文康閉上雙眼,嘴角揚起微笑。
當鮑文康回到房間時,苗友菱正佇立窗前,凝視著樓下一群圍繞潘春冬雪橇歡唱頌歌的人們。正當她轉身之際,窗外傳來一陣歡笑聲。
“東西呢?”鮑文康詢問。他身著絲質睡衣,外披金黃色長袍,髮絲尚溼。
苗友菱開啟手提箱,從中拿出一把自動手槍,輕輕放置於咖啡桌面上。
鮑文康拿起手槍,拉動了幾下槍栓,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他們在海關不會給你找麻煩。彈匣呢?”
苗友菱再次探入手提箱,取出三個金屬製的彈匣,整齊地擺放在桌面上。鮑文康將未裝彈的手槍推向苗友菱,讓它停在她手邊的位置。
“行。”他開口道,“咱們來看看這個地方的佈局。”他攤開一張綠白交織的地形圖,利用手槍和彈匣固定住地圖的兩端。他粗壯的食指指向一條紅線旁的點,“這裡是晨濰國-俞陽旅館,”他解釋道,“我們現在就在這裡。”接著,他的手指向西北方向大約兩厘米處的另一個點,“蘇俊賢的莊園就隱藏在這座山的另一邊……蘇俊賢的住所就在森林深處……”
“晨濰森林。”苗友菱再次介面。
鮑文康凝視了她片刻,隨後目光重新聚焦在地圖上。“那裡屬於國家公園的一部分……但是私人領地。真是棘手。”
“昌勳國的國家公園也包含有私人土地。”苗友菱指出,“不過,那棟宅邸應該無人居住。”
“確實如此。”鮑文康附和,隨即捲起地圖,走進自已的房間。片刻之後,他手持一杯酒歸來。這瓶酒是他從機場購買的免稅品。“你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吧?”他詢問道。
鮑文康落座,將酒杯置於桌面,緊接著利落地將彈匣嵌入槍身,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將槍遞給了苗友菱,後者穩穩接住。“那麼,一旦需要,你就開火。”鮑文康吩咐道,“終結他和他的同伴。瞄準頭部。如果條件允許,連開兩槍。”他走向分隔兩個房間的門口,停下腳步,回頭問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了。”苗友菱簡潔回答。
鮑文康點了點頭,轉身步入自已的房間,輕輕合上了房門。苗友菱聽到了門鎖轉動的細微聲響。她坐在原地,手中握槍,耳畔偶爾傳來街頭悠揚的節日旋律。她的眼神落在鮑文康房間門縫下那一抹黃光上,心中思緒萬千。
1980年12月18日,星期四。遊陽文告別了運華酒店,與新任總統一同乘坐車輛,車隊駛過聯邦調查局大樓,目的地是機場。在他們的車隊中,一輛灰色賓士在前領航,一輛藍色賓士緊隨其後,作為護衛。這兩輛車上的人員均來自遊陽文的一位親密盟友,其專業素養堪比運華酒店的特勤人員。
“我覺得今天的會面相當成功。”同車的鄔鴻德評論道。
遊陽文默許地點點頭。
“新任總統對你的提議表示贊同。”鄔鴻德繼續說道,“聽起來,他可能在明年的六月重返俱樂部的度假勝地。這將是史無前例的——在任總統從未踏足過那裡。”
“新任總統。”遊陽文糾正道。
“啊?”鄔鴻德微感詫異。
“你提到總統對我們的提議表示贊同。”遊陽文解釋,“但你指的是新任總統,而現任總統伍承平直到一月份才會卸任。”
鄔鴻德自嘲地笑了。
“你的情報部門對於那些人質的情況有何見解?”遊陽文輕聲詢問。
“什麼意思?”鄔鴻德不解。
“他們會是在伍承平任期結束前幾小時內被釋放,還是等到新總統上任?”遊陽文追問。
鄔鴻德聳肩,“我們是聯邦調查局,不是中央情報局。我們的職責在國內,而非國外事務。”
遊陽文點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你們在國內的一項任務便是監督中央情報局。”他指出,“我再次詢問,人質何時歸國?”
鄔鴻德眉頭緊鎖,目光投向廣場上赤裸的樹木。“我們只能確保在就職典禮前後二十四小時內採取行動。”他答道,“但曹向笛在過去的一年半里對伍承平態度強硬。我認為他絕不會給伍承平這份禮物。”
“我見過他一面,”遊陽文回憶道,“確實是個獨特的人物。”
“等等,你說的是誰?”鄔鴻德一臉疑惑。過去四年中,伍承平及其家人頻繁光顧遊陽文的別墅與城堡,但顯然鄔鴻德並未將此與遊陽文提及的人聯絡起來。
“曹向笛。”遊陽文解釋得更加直接,“在他被迫逃離樂康國,來到同方國尋求庇護不久後,我特意駕車從茆英城去見了他。一位朋友告訴我,曹向笛這個人非同尋常。”
“非同尋常?”鄔鴻德嗤之以鼻,“那個瘋子?”
鄔鴻德的粗言穢語讓遊陽文略顯不悅。他通常不喜髒話,因為他認為對粗魯之人,唯有直白才能傳達真意。鄔鴻德無疑也是粗俗之人。“的確非同尋常。”遊陽文補充道,現在有些後悔提及此事。“我們與那位宗教領袖進行了短暫的會晤——你簡直無法想象,在會面即將結束時他做了什麼。”
“請求你支援他的事業?”鄔鴻德不以為然,“我不打算猜了。”
“他試圖控制我。”遊陽文邊說邊笑,這次是真心覺得那情景可笑,“我能感覺到他試圖在我的思維中尋找破綻。他自以為是這世上唯一懂得心靈操控術的人。他自視甚高,認為自已就是神。”
鄔鴻德再次聳肩,“如果伍承平在他們剛綁架人質的那周就果斷派出了轟炸機,他就不會如此狂妄自大了。”
遊陽文轉換了話題,“我們的朋友鮑文康今天身在何處?”
鄔鴻德掏出吸入器,分別對準兩個鼻孔噴了一下,面容扭曲。“他和他的助手昨晚前往德容國了。”
“去核實他的朋友蘇俊賢是否安然無恙?”遊陽文問道。
“沒錯。”
“你派人跟去了嗎?”
鄔鴻德搖頭,“沒有必要。鄭豐茂已經安排了他在中情局時結交的騫信城和德壽城的密探去檢視城堡——鮑文康也會在那裡。我們將監聽中情局的通訊。”
“我們能找到答案嗎?”鄔鴻德再次聳肩。
“你不認為蘇俊賢還活著吧?”遊陽文詢問。
“我認為他還沒那麼精明。”鄔鴻德評價道,“找到竹思楠並策劃除去他的是我們。我們都同意,他行事過於張揚,不是嗎?”
“然而,竹思楠也太過輕率了。”遊陽文感慨,“唉,真令人惋惜。”
“惋惜什麼?”鄔鴻德追問。
遊陽文目光轉向這位禿頂官員,“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俱樂部的成員。”他說道,“他們都是非凡的人。”
“胡扯,”鄔鴻德反駁,“他們全是一群瘋子。”
汽車停下,鄔鴻德一側的車門鎖咔噠一聲解鎖。遊陽文望向窗外,新聯邦調查局大樓那不雅觀的側面映入眼簾。“你到了。”他提醒道。鄔鴻德站在路邊,就在司機準備關上門之際,遊陽文開口:“鄔鴻德,你的髒話習慣確實該改一改了。”說完,車便駛離,留下這位禿頂官員愣在原地目送車輛離去。
幾分鐘後,車子抵達機場。遊陽文的私人飛機在一座機庫外等候,發動機低鳴,空調已開啟,他最愛的座位旁擺放著一杯冰鎮礦泉水。飛行員虞正誠來到機艙尾部,向他敬禮。“一切準備妥當,遊陽文先生。”他報告,“我們需告知塔臺採用哪種飛行計劃。請問您要去哪裡,先生?”
“我想去我的島嶼。”遊陽文邊說邊抿了一口礦泉水。虞正誠露出微笑,這是個老生常談的玩笑。遊陽文在全球擁有超過四百座島嶼,其中有二十多座建有住所。“遵命。”飛行員回答,靜候進一步指示。
“請通知塔臺,我們執行方案E。”遊陽文說,手持玻璃杯走向臥室門口。“我會在準備完畢後通知你。”
“瞭解。”虞正誠回應,“我們隨時可以起飛,十五分鐘內都行。”
遊陽文點頭示意,直到飛行員離開。
見遊陽文踏入房門,殷鴻文探員急忙從特大號床上起身,但遊陽文揮手讓他坐著別動。他喝完杯中的水,脫下西裝外套、領帶和襯衫,將皺巴巴的襯衫丟進洗衣籃,從鑲在艙壁的抽屜中拿出一件新襯衫。
“告訴我,殷鴻文。”遊陽文一邊扣襯衫紐扣一邊說,“你有什麼新情報?”
殷鴻文眨了眨眼,開始彙報:“在您與新任總統會面前,鄔鴻德主管和鄭豐茂先生再次會面。鄭豐茂是過渡團隊的成員……”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遊陽文說,仍未坐下,“帛弘城的事態如何了?”
“聯邦調查局正在進行監控。”殷鴻文答道,“事故調查小組斷定,飛機是被一枚爆炸裝置摧毀的。機上有一位叫孔文星的乘客,他所用的信用卡是在陽曜州巴港被盜的。”
“陽曜州?”遊陽文重複道。鄭豐茂是陽曜州某位參議員的“助手”。“太不小心了。”
“的確如此。”殷鴻文確認,“鄔鴻德先生對您下令不對閆承宣治安官的調查進行干預感到極為不滿。他昨天在運華酒店與鄭豐茂先生和慄鴻羲先生會面,我確信他們昨晚派遣了自已的手下前往帛弘城。”
“鄭豐茂的保密檢查員?”遊陽文推測。
“沒錯。”殷鴻文附和。
“很好,繼續說,殷鴻文。”
“今天上午約九點二十分,閆承宣治安官截住了一個開車尾隨他的男子。閆承宣嘗試拘捕此人。起初對方反抗,隨後竟用彈簧刀割斷了自已的喉嚨。在被送往帛弘城綜合醫院前他就已經死亡。指紋和駕駛證均未能提供線索。正在核查牙醫記錄,但可能還需幾天時間。”
“如果這是鄭豐茂的保密檢查員所為,恐怕不會有任何線索。”遊陽文思索道,“治安官是否受傷?”
“根據我們監視小組的報告,他並未受傷。”殷鴻文回答。
遊陽文點頭,從衣架上取下一條領帶,熟練地繫於頸間。他運用心力觸及殷鴻文探員的心智。作為一位免控者,殷鴻文的心靈被一層堅硬的防護膜所包裹,保護著他的思想、慾望以及隱秘的衝動。和其他具備操控能力的人一樣,包括遊陽文字人,鄔鴻德選擇了這樣一位免控者作為貼身助手。鄔鴻德相信,儘管他無法控制殷鴻文,但同樣地,殷鴻文也不會被擁有更高階操控能力的人所左右。
遊陽文緩緩探索著殷鴻文心靈的防線,最終找到一處縫隙,毫不猶豫地闖入,輕易突破其薄弱的防禦,將自已的意志植入聯邦調查局特工的意識中。他觸碰著殷鴻文的愉悅中樞,特工隨之閉上雙眼,彷彿電流正穿越全身。
“顧樂蓉現在何處?”遊陽文詢問。
殷鴻文睜開眼睛,“自從星期一晚上在弭銳城機場失去她的蹤跡後,就再無訊息。”
“電話追蹤也沒結果?”
“沒有。機場員工認為那通電話是當地人撥打的。”
“你認為鄔鴻德、慄鴻羲或鄭豐茂能獲取關於她或蘇俊賢下落的情報嗎?”
殷鴻文略作遲疑,答道:“我認為不會。倘若已掌握顧樂蓉或蘇俊賢的行蹤,勢必會按照聯邦調查局的正規流程上報。一旦鄔鴻德收到情報,我也將同步得知。”
“我期待你能比他更快一步。”遊陽文微笑著說道,“感謝你,殷鴻文。你總能帶給我意外之喜。當你需要找我時,鄺興賢會在慣常的地點等候。一旦有關於顧樂蓉或是我們那位德容國友人的訊息,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明白。”殷鴻文準備離去。
“噢,殷鴻文。”遊陽文披上一件精緻的藍色羊毛外套,“對於閆承宣治安官及那位心理醫生……”
“武建柏。”殷鴻文補充。
“正是。”遊陽文嘴角揚起,“你仍堅持他們應當失去生存權利的觀點?”
“是的。”殷鴻文眉頭緊鎖,字斟句酌,“閆承宣太過精明。”他道,“起初我以為他對宇寰旅館謀殺案的憤怒,純粹是因為案件難解令他顏面掃地,然而在我離開帛弘城之際,我發現他已對該案產生了濃厚的個人興趣。一個愚蠢至極的胖子警官。”
“但他相當聰明。”遊陽文指出。
“確實。”殷鴻文再度蹙眉,“至於武建柏的情況我不甚瞭解,但他捲入太深……他與竹思楠相識,並且……”
“我們對武建柏博士另有安排。”遊陽文說道,他長時間凝視著這位聯邦調查局特工,“殷鴻文?”
“請講,長官。”殷鴻文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