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官迅速上前,左手拉開車門,讓警棍垂掛在腰間的皮帶上,右手則伸向手槍。\"先生!請您出來……見鬼!\"
司機突然掏出一把槍,迅速轉向,對準了閆承宣的臉。治安官憑藉體重優勢,一百一十公斤的身體猛地撲上前,死死鉗制住男人的手腕。男子連開兩槍,一顆子彈擦過治安官的耳畔,嵌入車頂;另一顆則擊碎了擋風玻璃。閆承宣雙手緊握著男人的手腕,兩人在座位上激烈搏鬥,如同露天電影院中激情四溢的情侶。他們喘息著,警棍卡在方向盤上,汽車喇叭持續長鳴,彷彿受傷野獸的哀嚎。司機抬起左手,抓向治安官的臉龐。閆承宣低頭猛撞司機,一記,再一記,第三次撞擊後,他聽到對方痛苦的呻吟,隨即失去意識。手槍從司機手中脫落,被變速桿彈開,順著治安官的腿滑落到車外的路面上。閆承宣擔心槍支可能會意外走火,但幸運的是,一切平安無事。
“見鬼!”閆承宣咒罵著,奮力將司機從駕駛座拽出。他緊緊攥住對方的衣領,確認手槍已滑落至車門下方後,將司機狠狠地扔出去,足足飛出了兩米遠。司機踉蹌著起身,而閆承宣已迅速拔出了手槍,那是他叔叔退休時贈予的,握在手中沉穩而熟悉。
“別靠近!”閆承宣厲聲喝道。周圍陸續聚集了十幾名旁觀者,他急忙吩咐他們遠離現場。司機背靠一堵磚牆,閆承宣心中暗自盤算,似乎不得不向這不明身份的男子開槍。儘管在射擊訓練中,他被教導要雙手穩握槍支,兩腳與肩同寬站立,此刻,他卻只能彎曲手臂,槍口指向天空。細雨濛濛,打溼了治安官那泛紅的臉頰。“結束了。”他喘息著說道,“放鬆些,朋友。我們可以談一談。”
司機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一把彈簧刀,刀片在空中發出清脆的彈出聲。他半蹲著,身體微幅擺動,空著的那隻手五指張開,持刀的手拇指緊緊扣住刀柄,一尺長的刀刃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線。閆承宣一腳將掉落的槍踢至車底,迅速後退幾步。
“過來吧,朋友。”閆承宣說道,“別做傻事,放下刀子。”兩人之間僅有一米五的距離,他不敢輕視對方可能發起的突襲,但同時他深知在這個範圍內,子彈的威力遠勝於刀鋒。然而,他回憶起手槍在四十步之外穿透黑色靶心時留下的巨大破洞,不禁想象那子彈在更近的距離內對肉體造成的破壞。
“放下刀子。”閆承宣重複道,聲音平穩,儘量避免透露出威脅之意。“讓我們冷靜下來,好好溝通。”自從被拉開汽車門後,男子未曾開口,只偶爾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咬緊牙關,從牙縫中逸出一種奇異的哨音,猶如沸騰水壺的嘶嘶聲。他將刀尖垂直高舉。
“別動!”閆承宣單手持槍,槍口直指男子細窄領帶的中心。若男子揮刀攻擊,他將不得不扣動扳機。他的食指輕輕搭在扳機上,只需稍稍加力,即可觸發。
就在此刻,一個令人心悸的景象讓閆承宣的心臟幾乎驟停。司機的面容扭曲,如同一張即將脫落的橡膠面具。他的雙眼瞪得滾圓,充滿驚懼,眼球在眼窩中亂轉,像是受驚的小獸。閆承宣目睹了那層表皮下隱藏的另一張臉孔。隨後,司機的臉部和頸部肌肉變得僵硬,彷彿有人正在用力撕扯那層面具。刀子緩緩抬升,直至抵住他的下巴,位置精確,足以精準投擲。
“嘿!”閆承宣高聲喊道,他的手指從扳機上鬆開。
司機將刀刃深深扎入自已的咽喉。那並非普通的刺、戳或砍,而是如同外科手術般的切割,亦或是在西瓜上雕刻花紋。隨後,他緩慢而有力地將刀片從左至右劃開一道口子。
“哦,我的上帝。”閆承宣低語。人群中傳來尖叫。鮮血沿著男子的白襯衫流淌,宛如一隻爆裂的紅色氣球。男子抽出刀,不可思議地又站立了十到十二秒鐘,雙腿分開,身體僵硬,表情木然,血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滴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隨後,他仰面倒下,雙腿抽搐。
“別過來!”閆承宣向圍觀者喊道,疾步上前。他一腳踏住男子的右手腕,用警棍拍打,迫使他丟棄手中的刀。男子的頭部後仰,露出喉嚨上深紅的傷口,彷彿鯊魚的獰笑。在血流間隙,閆承宣瞥見斷裂的軟骨和參差不齊的灰白色組織。男子的肺部充血,胸膛起伏不定。
閆承宣衝向警車,呼叫救護車。他再次大聲警告旁觀者不要靠近,然後用警棍探入車底,找回了男子的手槍。手槍雙排彈匣設計,手感沉重。他拉動保險栓,將槍別在腰間,跪倒在瀕死男子身旁。
司機已經雙腿蜷曲,向右側臥,胳膊筆直,雙拳緊握。他身下已經形成了一個一米見方的血池,心臟每跳動一次,血就又從傷口噴出一分。閆承宣跪在血泊中,試圖用雙手封堵住傷口。但傷口又大又不整齊,男人的襯衫五秒後就被血染透了。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虛空中的一個點,這個特徵閆承宣在數不清的屍體上都見過。
粗重的呼吸停止了,傷口中也不再冒血泡,這時遠處隱隱傳來救護車的警報聲。
閆承宣往後挪了一分米,在大腿上揩了揩手。司機的錢包在扭打過程中掉在了地上,閆承宣將它撿起來,以免被流過來的血汙染。他違反了處理物證的程式,開啟錢包,草草翻找了一下。只發現九百元現金和一小張閆承宣治安官的黑白照片。沒有發現駕照、信用卡、家人照片、名片或者收據。
“這都是怎麼回事啊。”閆承宣小聲咕噥。雨已經停了。司機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身邊,那張慘白的臉看上去就像蠟做的。閆承宣搖了搖頭,茫然注視著騷動的人群和急匆匆趕過來的警察及醫護人員。“這都是怎麼回事啊!”他大叫起來。
但沒有人回答。
1980年12月18日,一個週四,鮑文康與苗友菱駕車從德壽城出發,一路向西北行進,途經象華鎮及桓晉縣,深入德容國西部的密林與山脈,這片區域與丘鴻國接壤。駕駛著租賃來的車輛,鮑文康感到前所未有的艱難。面對溼滑的坡道,他謹慎地換擋減速,而一旦道路變得筆直,他又立即加速至時速一百二十公里。即便全神貫注地駕駛多時,飛行帶來的緊張情緒仍未消散。在飛行途中,他曾試圖閉目養神,但腦海裡始終縈繞著身處寒冷翰海洋上方脆弱加壓艙內的畫面。鮑文康打了個冷顫,調高車內暖氣,加速超越前方車輛。白茫茫的雪覆蓋了大地,隨著他們進入更為險峻的山區,道路兩側堆起了厚厚的積雪。
兩小時前,他們駛上了高速路,離開了德壽城。苗友菱檢視地圖後,提到:“修明城離此不遠,只有幾公里路程。”
“那又如何?”鮑文康回應。
“那裡曾有個集中營,”她解釋道,“戰爭時期,關押了大量辰宇人。”
“那又如何?”鮑文康重複,“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並不久遠。”苗友菱糾正。
鮑文康在指定出口駛離高速,轉入另一條擁堵的公路。他將車輛併入左側車道,維持著一百公里的時速。“你哪一年出生的?”他詢問。
“1948年。”苗友菱回答。
“發生在你出生前的事,你無需過於在意。”鮑文康說道,“那些都是過時的舊聞了。”
苗友菱沉默下來,目光投向窗外,凝視著被冰雪覆蓋的邶鴻河。天色漸暗,午後的天空愈發陰沉。
鮑文康瞥了一眼他的助手,思緒飄回四年前,也就是1976年夏季的初次相遇。那時,受蘇俊賢所託,他前往雅志城拜訪費氏兄弟,商議投資一部低俗的武俠電影。正值昌勳國全國上下熱烈慶祝建國二百週年之際,鮑文康渴望逃離這片喧囂之地。某個夜晚,費氏兄弟中的弟弟引領他來到了笪英街。他們步入了一棟高層建築的第八層,這裡是一家高階的酒吧兼夜總會,他們與一群嫵媚且精明的女性暢談甚歡。然而,過了一段時間,鮑文康才意識到這個地方實際上是一家妓院,而那些女性,正是從事特殊職業的女子。
正當鮑文康準備抽身離去,他的目光卻被一位獨自坐在吧檯旁的女子吸引,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冷漠。他向費震博詢問這位女子的身份,這個魁梧的男人咧嘴一笑,解釋道:“她的身世頗為淒涼。她的母親是昌勳國的傳教士,父親則是一名教師。然而,舉家遷至雅志城不久,雙親相繼去世。苗友菱選擇留在雅志城,成為了一名知名模特,收入頗豐。”
“模特?”鮑文康疑惑,“她在這裡做什麼?”
費震博聳了聳肩,笑容中露出一顆金牙,“她賺得不少,但總是渴望更多。她有一個特別耗資的癖好。她想去昌勳國——畢竟她是昌勳國公民——但因為她的這個癖好,她無法如願以償。”
鮑文康點頭問道:“是毒品嗎?”
“確切地說,是海洛因。”費震博笑道,“你想不想見見她?”
鮑文康確實想見見她。在互相介紹後,吧檯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苗友菱開口:“我聽說過你。你拍爛片,你本人也是個渣滓。”
鮑文康點頭預設,“我也聽說過你。你吸毒,還做皮肉生意。”
他察覺到苗友菱欲動手打他,便打算施展操控術阻止她。然而,這次他失手了。清脆的巴掌聲讓酒吧內其他人的交談戛然而止,所有目光聚焦於此。不過,很快喧鬧聲再次響起。鮑文康拿出手帕擦拭嘴角,她的戒指割傷了他的唇部。
鮑文康過去也遇到過對操控術免疫的人,即所謂的“免控者”,但這樣的人極為罕見。而且以往每次,他都能提前知曉對方身份,從而避免遭受傷害。“好吧,”他說,“既然介紹完畢。現在我有筆交易要和你談談。”
“我對你能提供的東西毫無興趣。”苗友菱斷然說道。儘管語氣堅決,但她並未轉身離去。
鮑文康點頭,思緒飛快轉動。近幾個月來,一件令他困擾不已的事浮上心頭:與蘇俊賢共事讓他倍感不安。這位老者極少使用操控術,但每當他施展時,鮑文康總髮現自已技不如人。即使鮑文康花費數月乃至數年時間悉心培養的助手,蘇俊賢也能在瞬間將其收為已用。自那次不幸的島嶼俱樂部事件使他捲入了與危險的蘇俊賢的交集以來,他就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倘若蘇俊賢察覺他有異心,他恐怕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份昌勳國的工作。”鮑文康說,“擔任我的私人助理,以及我作為董事長的電影製作公司行政秘書。”
苗友菱冷眼相對,她那迷人而深邃的褐色眸子裡未顯露絲毫波動。
“年薪五萬。”他提出,“外加各種福利。”
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在雅志城賺得更多。”她直言不諱,“我為何要放棄模特生涯,去屈就一個小秘書的角色?”她刻意加重了“小”字的讀音,表達出對這份工作的不屑。
“福利待遇優厚。”鮑文康強調。見她沉默不語,他進一步補充,“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他語氣柔和,“你無需再操心任何瑣事。”
苗友菱再次眨了眨眼,矜持的外表瞬間瓦解。她低下頭,凝視著自已的雙手。
“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鮑文康說,“我住在元基酒店,下週二上午啟程。”
直到鮑文康離開夜總會,苗友菱始終未曾抬頭。週二清晨,當他整理行裝,服務生將行李搬下樓,他最後一次審視鏡中的自已,扣上了夾克的紐扣。此時,苗友菱突然出現在門口。
“除了擔任私人助理,我還需要做些什麼?”她問。
鮑文康緩緩轉身,強壓住內心的喜悅,聳肩答道:“遵從我的任何指示。”他最終抑制不住笑意,“但不是你所擔憂的那種事情。”
“我有一個條件。”苗友菱說。
鮑文康睜大眼睛,靜待下文。
“我希望在明年某個時刻……戒掉我的嗜好。”她坦白,“你們昌勳國怎麼說的?我要戒毒。一旦我確定日期……你就幫我安排。”
鮑文康沉思片刻。他不確定苗友菱戒毒是否對他有利,但他猜測她可能永遠不會真提出戒毒要求。等到那時再作打算。他欣賞身邊能有一位既美麗又聰明,且不會受蘇俊賢操控的助手。“我同意。”他應允,“我們去辦理你的簽證吧。”
“不必了。”苗友菱側身,讓他先行走向電梯,“一切手續已經辦妥。”
駛離象華鎮三十公里後,他們進入了桓晉縣的地界。桓晉縣坐落在峭壁之下,彷彿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環抱。沿途蜿蜒的山路將他們引領至城市的邊緣,車燈劃破夜色,照亮了一塊置於樹下的橢圓形木牌,苗友菱手指著它問道:“你有留意到一路上這些牌子嗎?”
“確實注意到了。”鮑文康回應,隨即放緩車速,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彎道。
“旅遊指南提到,那些是引導村民參加葬禮的標識。”他解釋道,“每塊牌子上刻有逝者的姓名與祈禱詞。”
“真是別緻。”鮑文康評述。他們驅車穿過一座小鎮,兩側的街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鵝卵石鋪成的小巷顯得格外溼潤。在鎮後的山脊上,一片濃密的樹林間,矗立著一棟陰森的建築。
“那座城堡曾屬於永嘉伯爵。”苗友菱閱讀著旅遊手冊,“在他妻子將他們的孩子溺斃於桓晉縣河之後,他下令將她活埋。”
鮑文康默不作聲。
“這段歷史挺引人入勝的,不是嗎?”苗友菱說。
鮑文康輕踩剎車,左轉駛入高速路,朝著覆蓋著茂密森林的山區進發。車頭的凹槽上已積起薄薄一層雪。他伸手取走苗友菱手中的旅遊手冊,熄滅了車頭燈。“能麻煩你一下嗎?”他說道,“請你閉上嘴巴。”
抵達晨濰國-俞陽旅館時,已是深夜九點過後。然而,他們預訂的房間依然空置,餐廳雖不大,僅能容納五張餐桌,卻仍有美食供應。一個巨大的壁爐正熊熊燃燒,為整個空間帶來暖意與光明。他們默默享用完晚餐。
鮑文康在途中曾瞥見晨濰國-俞陽旅館,覺得它小巧而幽靜。這座晨濰國風格的建築孤獨地坐落於黑暗山脈間的狹長峽谷內,僅有一條道路與外界相連。這不禁讓鮑文康聯想到浩宕城南邊山中那些被遺忘的殖民地。周邊的路標顯示,這裡距丘鴻國僅數公里之遙。
在返回三樓的雙臥套房前,鮑文康說:“我去泡個桑拿。你先準備明天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