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些傷人了,就是在說左明炎膽小如鼠、見風使舵。左明炎面上有些掛不住,但他情緒極穩定,說:

“我確實和你大伯不同,爹不求別的,就想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這次公主沒有護著老公,反而揶揄道:

“我們是皇親國戚,又不是販夫走卒,只求個平平安安,駙馬不覺得太狹隘了嗎?”

“就是,做人本就應該轟轟烈烈,像大伯,像臨江王那樣,征戰沙場、保家衛國、萬人景仰。爹,疏遠什麼的,別再說了,再說我真瞧不起你了。”

“好了好了,”左明炎只能認輸:

“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吃飯,我錯了,行了吧。”

他不是從來這麼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只是大宗正寺的少卿就是在他眼前被杖斃的,柴後琮讓他監刑,他只能睜大眼看,打了多少下,多少時辰,每個時間段皮肉怎麼變化的,嚥氣前怎麼個情況,統統都要記錄在案。這少卿還是柴御華的親叔叔。

“都說女人膽小,這兩人是完全不知道怕。還有我那個永遠衝動的大哥。”

左明炎擔心的大哥左明起確實和臨江王在一處。他是永遠的少年心性,已經年過四十,還是滿腔熱情、壯懷激烈。

“元帥,讓末將和你同去。”

他到絕字營見臨江王,是為了請纓和他一起去西南抗擊洪瓦。他年輕時,就是跟著臨江王在西南戰場上歷練出來的。

“明起,你的心我知道,但是這次不比二十年前,洪瓦是沒有能力打雲山那樣的大戰的,應該都是散兵遊勇,這種游擊戰耗費時間長,又難有大建數。”

臨江王據實以告,點明這次去沒有立功的機會,而左明起升任驃騎將軍是需要一份大功勞的。

“您誤會了,我不為立功,只想追隨元帥。”

“那就更不行了,明起,我們打仗的要按照聖上的旨意來,隨心所欲,會害了自已,也會害了隊伍。”臨江王打消掉左明起的危險念頭,他又對著其他故友老將說:

“射虎、阿嘯,你們也是一樣,快回去吧,別叫人知道你們來過絕字營。”

老將們垂下頭,甚至哭了起來。有的話沒說出來,但大家心知肚明。

“按照聖上的旨意,分明是要拖死、累死、耗死王爺。”

“擺明了欺負人!”

“太可恨了!”

這都是些年輕的聲音,把老人們的心裡話都講出來了。除了老將,絕字營此刻圍在臨江王身邊的就剩這些少年。這些都是征戰時的烈士遺孤,朝廷撫卹有限,多年來王爺自已出錢供他們讀書吃飯。

“他在藩地時就不是個好東西!畏畏縮縮,老鼠一樣,哼!”這句話來自樊雲,他是絕字營的主將,膝下無子,那些孩子都是他在照看,整個一“男媽媽”。

“老樊!”臨江王大聲呵斥:

“再胡說就卸甲,這裡有我,用不著你了。”

“王爺,樊爹也是一時心急。”

“王爺,叔伯們都是自已人,沒事的。”

替樊雲求情的是林廣和丘治,他們也是絕字營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你說卸就卸啊,”樊雲抹了把他那一臉鬍子,坐在角落裡,嘟嘟囔囔:

“其他老傢伙我不管,我是一定要跟你去西南的。你不帶我,我跟在部隊後頭,走著去。”

“王爺,好歹也帶上我。古話說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王爺,我是老了,可所謂老馬識途,就是做飯,也知道大家的口味啊。”

王射虎和李嘯比臨江王年齡都大,聽這樣說,臨江王突然哭了,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啊。說來奇怪,這仗還沒打,臨江王心裡就湧上一種窮途末路之感。

“唉,大家的心我都知道,兄弟們都老了,我也老了!不服老不行!這次我只帶著樊雲,你們都待在京城,照顧好自已家裡。”臨江王下了決斷。

“王爺!”眾人還要再求。

臨江王只說:

“你們放心,我有這些孩子們跟著,不會無人可用。也趁這個機會讓他們增長才幹、磨鍊意志。我畢竟是柴家人,國難當頭、責無旁貸,你們不要以我為念,更不要因為我有怨言,徒惹禍端。”

聽自已的老大這樣為自已著想,且這誠心數十年如一日沒有變過,這些“老傢伙”們也不禁淚流滿面。絕字營的聚會就在這樣一種悲涼的氛圍中散場了。

“你怎麼還不走?”臨江王問左明起。

左明起不說話,他還是想跟著去西南。

“明起,我其實也有事求你。”

左明起激動地說不出話,跪下抱拳,是要以死報之。

“不用如此,”臨江王把他攙起來:

“我這一走,府裡只剩弱妻孤子,若是可以,遇事望你照拂。”

“以後,世子就是我的主子。”左明起是一言九鼎的人。

“不不不,彌兒不成器,文武不就,平安就好。”這便是老王爺的拳拳愛子之心,寧可自已賣命,根本不求兒子為家裡做多大貢獻。

左明起走後,臨江王守著燈坐到了深夜。他糾結了很久,最終情感還是戰勝了理智。他開啟門,出了絕字營。

營口有一輛馬車,駕車的是林廣和丘治。

“你們兩個,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幹嘛?”

“樊爹說王爺今晚必定要回府看王妃,叫我們在這裡等。”林廣說。他是個快樂結實又漂亮的小夥子,連聲音都充滿快活的情調。

果然,侍從官出身的樊雲最瞭解臨江王的情種秉性,對兄弟義薄雲天,對妻子忠貞不二。就在剛剛,臨江王已下定決心,就算死,今夜也要見崔瑤合一面。

這兩個少年的出現,讓臨江王沉重的心情得到一些緩解,但仍舊道:

“這是抗旨,你們兩個不怕?”

按照柴後琮的旨意,是讓臨江王明天直接率軍去西南,不許和其他人有接觸。以柴後琮的脾性,一定安插了監視的人手。

“咱們是絕字營的人,什麼都不怕。”丘治說,他聲音渾厚,眼神清澈,看起來就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