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在宮殿裡一連待了幾日,他除了在屋裡待著,就只能在門前庭院中的石凳上閒坐。雖然魯悅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但是他覺得這樣實在是太過無聊,內心中更是想不通,他自已如今身在何處。他坐在石凳上,環顧四周,眼前除了灰色的石牆、石凳、石桌、石板之外,竟無一點異樣的顏色,他很想看到藍色的天空,綠色的樹木和花草。但是,當他抬頭仰望天空,他的眼裡始終是灰濛濛的,漫天密佈的滾滾烏雲,彷彿他一直都生活在黃昏時分。他很想走出去,如果不是有外面那些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武器並準備隨時給他一下子計程車兵的話。

秦明的心裡一直有很多疑問。這是哪裡?為什麼天上沒有太陽,為什麼沒有黑夜白天?為什麼這裡永遠是陰雲密佈,總是如黃昏時分山雨欲來的一般?為什麼這裡沒有青色的樹木,沒有碧綠的小草和繽紛的鮮花?但是,他只能將這些疑問埋在心裡。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怎麼問,魯悅始終是欲言又止,到最後還是不會告訴他的。至於別人,他瞅瞅那些門口計程車兵,他們就更別指望了……

懵懵懂懂之中,已經過了好幾天。這天秦明正在庭院中悶坐,這已經成為他在這裡習慣性的功課了,除了在這裡坐到他再次犯困為止,他實在想不到自已還有其他什麼事情可做。他覺得自已好像一直在坐牢一般,如果是在公安局或者監獄裡,他想,他一定會發瘋的。但是在這裡,他仍然搞不清楚狀況,也許是自已在做夢,也許自已真的到了一個未曾發現的世界。所以,在搞清楚真相之前,他不得不耐著心思等到最後一天的到來。

“你在幹嘛?”冷不防,他的背後有人說話。

“還能幹嘛,在這裡坐牢嘍!”不用回頭,秦明就知道,在自已背後說話的人一定是魯悅。因為除了她,這個院子裡誰也不會來的。

魯悅很明白秦明的心情,一個人整天面對著同樣一種景色,任誰都會憋出病來的。她的心猛然一沉,不知道說什麼好。

此時,從外面走來一個女僕,她匆匆走到魯悅身邊,附在她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又匆匆的走出大門。

秦明注意到,魯悅剛才還輕鬆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緊接著,他看到門外一個年輕人帶著兩名士兵走了進來。秦明打量了一下為首的那人,只見他身材清瘦頎長,眉清目秀,眼神中帶著一絲冷峻。

那人走進庭院中,看了一眼秦明,鼻子裡不由得“哼”了一下。可以看得出,他對眼前的這個被主人稱為自已“兒子”的人,很看不上眼,甚至說是懷有一種鄙夷的看法。

他打量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秦明,但是眼睛很快的便轉到了魯悅身上,臉上露出些許笑容:“悅兒,主人有命,要我把他帶過去。”他說話的聲音極其輕柔。

“帶過去?你們——怎麼對待他?”魯悅顯得有些心焦的問道。

那人看到魯悅對秦明一副滿是關心的樣子,心裡有些生氣,他冷冷的看著秦明,說道:“誰知道呢?那是主人的事情,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你就不能問問嗎?你可是跟他最近的人!”

“你不也是嗎!”他的眼神逼視著魯悅,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可是你太讓他失望了,你竟然喜歡上了他。”他又看著秦明,眼睛裡充滿了冷漠,“我真搞不懂,這小子有什麼好的……”

秦明的表情滿是驚愕,他顯然明白他們兩人對話的含義,他也明白對面這個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是在嫉妒他。雖然他的心裡很清楚,魯悅是喜歡他,但是兩人始終未說破這件事,如今竟然被他一眼給看破了,不免讓人有些尷尬。

魯悅粉白的嫩臉漲得通紅,她幾乎有些情緒失控的吼道:“楚平,你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麼!”

那個叫楚平的人看到她生氣,情緒頓時緩和了許多,他堆起笑臉說道:“悅兒,你要清楚,我們跟他不是一類人,我們兩個才是一起的。當年的秦明早已經不在了,他死了,他不會再活過來了……”

魯悅被他的言語一句句的刺痛心扉,她覺得自已的心很痛,像是被針尖紮在自已的心上一樣。她喃喃自語道:“不,不,他會回來的,他已經回來了……”

“悅兒,其實你心裡也明白,這個秦明並非那個秦明,只是你在自已欺騙自已而已……”楚平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心裡也覺得有些疼痛。

“不,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魯悅彷彿癔怔了一般,並未聽到楚平後面的話。她走到秦明身邊,看著他,滿眼深情的望著秦明的眼睛,彷彿回到了他們當初的歲月。

她總是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們一行幾千人被強行趕上幾艘大船,冒著奔騰狂湧的巨浪駛進無邊無際的大海,去到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天夜裡,電閃雷鳴,風雷激盪,狂風呼嘯著捲起一層層巨浪拍打著他們的鉅艦。她和她的情人擁抱在一起,雙手抓著船舷。突然間,一個浪頭打了過來,擊中了他們,船身一翻,他們站立不穩,滾到了船的另一側。她的情人突然鬆開了雙手,猛力把她一推,她順手抓住了船舷上的繩索,但是她的情人卻掉進了無淵的海底。任憑她如何大喊大叫,漆黑的海面上除了肆意激盪的海浪,始終沒有一絲迴音。

鉅艦終於逃脫了呼嘯的颶風的包圍,最終他們便來到了這裡——他們當初所向往的長生之地……

“我得把他帶走了,主人還等著回話呢。”楚平一邊說,一邊示意身後的兩名士兵將秦明帶走。

魯悅這才從回憶中醒來,她想要保護秦明,但是卻又不敢反抗主人的命令。她的臉上顯得既焦急,又無奈。這一切,秦明都看在眼裡,他的心裡一暖,故作輕鬆的說道:“你別擔心,也許老伯想要請我喝茶呢!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秦明心裡真是這樣想的,他覺得那個脾氣有些古怪的老頭兒看起來讓人可怕,但是他對自已並沒有惡意。因此,他真的一點也不擔心。

魯悅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安全的承諾,她這才放鬆了下來,“那好,你們帶他去吧!”

楚平在前面帶路,兩名士兵押著秦明離開了。魯悅的心裡一陣忐忑,她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會對秦明特別上心。

過不多時,秦明被帶到了一間大殿裡。隔著重重簾幕,秦明看到那個老伯身穿一襲寬鬆的白色長袍,半躺在簾幕後面的椅子上。簾幕前十多名婢女分列兩旁服侍著。老人見他們到了,便吩咐女婢分開簾幕,他坐直了身子,看著秦明,也不說話,兩眉舒展,只是一個勁兒的微笑。

秦明站在原地,看看這裡,望望那裡,他覺得這裡所有的地方似乎都是一個樣,除了灰色還是灰色,宮殿是灰色的,石桌石凳是灰色的,地板是灰色的,只有人以及人身上的衣服才顯出別樣的顏色。

“跪下,”楚平在後面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秦明不由得回頭望了他一眼,他對楚平沒什麼好感,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個人對自已也沒什麼善意。

老人擺擺手:“免了,免了。你們退下吧……”

楚平望了望秦明,帶領兩名士兵退了下去。

老人顯得心情極好,他站起來,緩緩地走到秦明跟前,說道:“這幾天,你想明白了嗎?”

“什麼?”秦明不明所以的問道。

老人顯得很驚訝:“這幾天,你就沒有好好的反思過?”

秦明攪了攪腦汁,最後還是搖搖頭,表示他什麼也不懂。

老人嘆口氣,說道:“無論你承不承認,你現在都是我的兒子了!”

秦明這才知道老人說的還是那件事。他感到有些歉疚,但是又覺得自已不得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他理了理自已的思緒,說道:“老伯,您雖然救了我,但是並不代表我就認你當父親,現在人與人之間互相獻血救命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人看著他,頗有點苦澀的笑了笑,說道:“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我的意思……”

秦明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他所說何意。

老人看著他愣頭愣腦的樣子,過了半晌,方才嘆息道:“你雖然繼承了我的鮮血,可惜還是腦子有點笨,不夠聰明!”

秦明覺得他在羞辱自已,想要爭辯一番。

沒等他開口,老人就率先說道:“告訴你吧,我身上的血具有一種特殊的效能,它具有極為強大的能量,既能救命,也可以無限的吞噬和複製與它相同的基因。因此,當年我用自已的鮮血救你一命,雖然你活了下來。但是,你當初的血液已經被完全吞噬掉,如今你身上的鮮血,內在的基因組成已經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樣了。”

秦明覺得他說的話荒誕極了,這個世上還有鮮血吞噬鮮血的事情嗎?他看老人說的一本正經的樣子,尷尬的回應道:“你是說,我身上流的血,現在和你是一樣的?這怎麼可能……”

老人點點頭,一副慈祥的樣子看著他。

“你當年的病,是不治之症。以你們的醫術,是無法治癒的,你的父母也是因為這種疾病去世的。所以,除了接受我的鮮血,否則別無他法。”

秦明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老人繼續說道:“所以,既然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身上的基因和我的一模一樣,就可以說你是我的兒子……”

秦明聽他說的極為怪誕,仍然不能相信他說的就是事實:“不,你說的這些事情太離譜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的血和你的一樣?”

老人似乎早就猜到他會這麼說,於是他拍拍手,從外面進來幾名婢女。一名婢女的手裡端著一隻大碗,裡面盛著半碗無色的液體。

“這水可以鑑別人的基因組,若是相同的基因組物體放到裡面,頃刻間就會融合,並且重歸於無色。若是不同的基因組物體放到裡面,就會發生激烈的反應,最後變成渾濁的液體。”

秦明聽了他的敘述,不由得笑了起來:“你這是滴血認親?”他說道,“現在的科學技術早就證明,古時候的滴血認親那一套是偽科學,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老人家,你的那種方法並不準確。”

老人笑了笑,並未理他。他徑直走到那名女婢跟前,把手放到碗上,拇指和食指尖碰了碰,便從食指的指肚上滴下一滴殷紅的鮮血,落在了水裡。

緊接著,一名宮女也走上前,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把自已的左手食指割破,也滴了一滴鮮血滴在碗裡。鮮血剛落進水裡,便聽到裡面發出“嘶嘶”的,像是滾燙的油鍋滴進了清水的聲音,轉瞬間,兩滴殷紅的鮮血便四散開來,變成了一片渾濁。

老人又吩咐換水,依次讓幾名婢女試驗了幾次,結果仍像剛才那樣,血液剛掉進水裡,便開始激烈反應,最終都不可避免的變成了渾濁的液體。

“怎麼樣,你要不要試一下?”老人回頭看著秦明,臉上始終洋溢著慈善的微笑。

秦明看呆了,他以前在歷史書上,電視裡都看過所謂的“滴血認親”的事例。但是跟自已剛才看到的卻是完全兩樣的事情,經老人這一詢問,他的好奇心不免也被調動了起來,他很想知道,當自已的血液跟他們混合,會發生什麼反應?

秦明點了點頭,老人又吩咐女婢換了一碗新水,秦明忍著疼,用匕首割破自已的食指,往裡面滴了一滴血。緊接著,老人也往裡面滴了一滴。兩滴血剛剛碰到一起,便互相融合,轉瞬間歸於無色。

見此情形,秦明臉上一陣驚異之色。老人微笑著說道:“你先別急,再試試看……”

女婢又換了一碗清水,老人讓秦明又往碗裡滴了一滴血液。緊接著,幾名女婢又依次把自已的血滴了進去。秦明的血無論和誰混到一起,都會發出“嘶嘶”的滾油般的爆裂聲,最後變成渾濁。

秦明呆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現象。老人笑道:“這種方法並非是你所想的什麼滴血認親。這碗水可以鑑別人的基因組合方式,並非普通的清水。這下你明白了吧……”

秦明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不知該怎樣說服自已,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不,不,我是不會叫你父親的,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古怪。”

老人從腰間拿出一張枯黃的紙,那張紙摺疊了許多層。老人開啟來,對角摺疊的地方早已經破了許多洞。他把紙遞給秦明,說道:“你來看看。”

秦明滿腹疑心的望著他,伸手接過來,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字,有些地方字跡已經模糊,顯然是很久以前寫的了。

秦明仔細看那上面的內容,只見從頭寫著:“承諾人秦俊毅,因為孫子秦明患有不治之症,醫治無效,現情願將其送與刑某為子,或早或遲,刑某來領,本人絕不阻撓,特此承諾。”

秦明從頭看完,又看了一遍。雖然他的祖父去世較早,但是對於自已最親近的人的筆跡,他是過目不忘的。沒錯,那的確是他祖父的筆跡。他心裡明白,即使自已的爺爺將自已送給別人,那也是為了救自已一命。所以,他不會怪他。他覺得自已時隔多年以後,又看到了親人那熟悉的筆跡,忍不住想要趴在上面,狠狠地嗅一嗅那張舊紙上的墨香,嗅一嗅那親人的味道。

“怎麼樣,這下你信了嗎?”老人說道。

秦明無言以對,“你究竟是誰?”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老人點點頭,臉上的肌肉舒展開露出一個笑臉。顯然,秦明的問題,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嗎,”老人說道,“你既認得我,卻也不認得我。”

秦明搖搖頭,“什麼意思?”

老人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他斷然說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要明白,你是我的兒子就夠了……”

“……”,秦明想要再爭辯一二,但是他卻覺得自已已經無話可說。

過了半晌,老人才又說道:“今天還要帶你去見一些人。”

不等秦明開口,他便指著站在一旁的楚平說道:“你帶他去看看我們最近新俘獲的獵物。”

楚平答應一聲,便領著幾名士兵走出大殿。秦明跟在後面,他很好奇,在這個毫無生氣的鬼地方,究竟還能逮到什麼獵物!

出了大殿,楚平領著士兵遠遠的走在前面,秦明眼看著被甩到了後面,他趕緊加快腳步趕上去,跟在他們身後喊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楚平突然停下腳步,站在那裡,迴轉身看著他,他的眼睛裡,黑色眼珠彷彿透出一種悠遠的亮光,秦明看著他的眼神,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意味。

“聽著,不要以為主人說你是他的兒子,你就可以在這裡肆意妄為,這裡根本不屬於你。”

楚平的眉頭緊皺,說話的語調顯得有些怒意。但是,秦明卻覺得他的話語裡似乎含有更為重要的意味。他覺得自已應該屬於青山市,屬於那裡的東魯大學。他只不過是那裡的一名普通曆史教師,卻在無意中,彷彿從睡夢中醒來,自已就來到了這麼個奇怪的、遠離人煙的地方。也許,他在想,說不定我現在還在自已的床上做著這個奇怪的夢呢……

他們來到一個看守嚴密的地方,那裡看上去有些漆黑灰暗,只在大門兩旁牆體的壁龕裡擺放著巨大的光球發出綠瑩瑩的亮光。

兩名士兵走上前,推開沉重的石門。眾人朝裡望去,裡面黑魆魆的,黑暗中隱約散發出綠瑩瑩的光線。秦明突然感到自已渾身的面板像是被無數的蚊蟲叮咬一般,癢癢的。

“進去吧,”楚平站在一旁對他說道。

秦明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笑著望著自已。秦明突然想到了魯悅,他咬了咬牙,心想,“如果不進去,就被他給看貶了。”

他在心裡盤算了一會兒,最終壯起膽子,大踏步走了進去,裡面黑漆漆的,只聽見四周牆壁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那是他踏在石板上發出的迴音。

楚平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看他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宮殿,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這才命令道:“關閉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