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裡漆黑的要命,只有微弱的亮光像一條曲折的小蛇,努力的從壁龕裡爬出來。牆壁上光球的光線看起來很微弱,顯然是能量快要耗盡了,兩個人如果站的稍微遠一點的話,幾乎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趙南生和李丹幾人已經被關在這裡好久了,他們不清楚究竟在這裡呆了幾天,因為這裡時刻都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四人坐在監獄中早已經無話可說,因為他們已經把自已的經歷向對方說了好幾遍了。唯恐自已說的不夠詳細,還補充了好幾遍,現在他們剩下的只有保持沉默,以及等待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李丹雙手抱膝的蜷縮在石牆邊,眼睛望著窗子外面透出的一點亮光。趙南生他們早已經窺視過窗子外面的情景,牢房處於山洞深處,外面是陡峭的山崖,下面是廣闊無邊的海洋,海面彷彿被撒上了一層黑色石油,漆黑而又汙濁。外面的天空是灰色的,他們從來沒見過那裡的天空有太陽昇起過。雖然他們不清楚自已究竟在牢房裡呆了多久,但那確實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如果說他們一直呆在黃昏時分,那這樣的黃昏也確實太過漫長了。

士兵們每天除了供給他們一碗清水,並不見給他們送飯過來。奇怪的是,他們的肚子也並不感到飢餓。這一度讓他們感覺是自已的神經系統出了問題,因為外面的天空一直彷彿夕陽已落的傍晚,但他們卻已經睡了好幾覺。

直到過了很久,他們才搞清楚狀況——這裡彷彿是南極和北極,一直都處在陰雲密佈的昏暗天氣中,時不時的會有暴風閃電侵襲。每當風雨來臨時,他們甚至能從窗子吹進來的氣息中嗅到腥臭的味道,連同雨水也汙濁難聞。

四人在牢房裡蹲的悶急了,他們搞不清楚,自已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扇被嚴密封鎖的大門。尤其是那三個靠在牆邊,不時轉換坐姿的警察,他們一直乾的是將那些罪犯投進監獄的活兒,沒想到自已也被關了進來。雖然監獄不同,想來多少有點可笑了。

張瀾已經換了好幾個位置了,他總覺得自已在一個地方蹲久了,自已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會疼的難受,不得不往旁邊挪一下。雖然牢房裡面漆黑一片,他還是摸索著往旁邊的空地上挪了挪。正當他的手往地上摸索時,突然高聲喊了一下“哎呀”。

旁邊的李建明心中有些煩悶,被他這一聲喊嚇了一跳,有些懊惱的埋怨道:“你這又是咋了?這地方待不下你嗎,整天跟個老鼠一樣嘰嘰喳喳的。”

李建明脾氣火爆在局裡是出了名的,張瀾見他如此,只得老老實實的,忍住叫聲,輕手輕腳的坐了下來,兩隻手互相揉搓著,顯然是被什麼弄疼了。

趙南生見他兩人言語齟齬,李建明把心中怨氣發在了張瀾身上,怕他感到委屈,便問道:“張瀾,你剛才怎麼了?”

張瀾仍怕李建明還在怒頭上,便小聲解釋道:“剛才,我的手按在一塊石頭稜角上,把我的手刺痛了。”

李建明埋怨道:“這你怨誰,誰叫你動來動去的,扎你也是活該。”

張瀾浸了浸嘴巴,想要辯解,還是嚥下去了。

“唉,這也不怨他,這麼個小地方,呆久了肯定渾身不舒服,我也想活動活動了!”李丹也接過話來說道。

張瀾聽趙南生、李丹都幫自已說話,感覺自已掙足了面子,心裡美滋滋的。李建明生性粗疏,也不放在心上。

幾人正在說話之間,突然李丹也尖叫了一聲。李建明沒好氣的說:“這下好了,都成一個貓窩了……”趙南生聽他打的比喻,不覺笑了起來。

張瀾問道:“丹姐,你又摸到了什麼?石頭也扎到你的手了嗎……”說完,也是嘻嘻的笑了起來。

李丹遲疑了一會兒,顯得有些驚恐的說道:“我,我好像摸到了一個人。”

“人?”張瀾重複了一句,他還沒反應過來。

李建明說道:“這裡不就我們四個嗎?哪還有人!”

趙南生心細,他問李丹:“你在哪兒?”

李丹說道:“在這兒。”她用聲音作為指引,趙南生循著她的聲音摸了過去。

趙南生爬到李丹身邊,伸手在地上亂摸,摸到了一隻手。李丹心中一緊,趕緊抽了回去。趙南生也曉得自已摸錯了,心中有些尷尬。心想,還好這屋裡漆黑一片,要是青天白日的,兩人就有些害羞了。他的手又在地上往前摸索,終於碰到地上躺著的人,趙南生從那人的腿部往上摸過去,他對那人的輪廓有了大概瞭解:那人大概一米七左右,穿著一身柔軟布衣,衣服顯得有些寬大,零零碎碎的,被撕扯的破爛不堪。他的頭髮很長,也沒扎束,散亂的遮在臉上。

“他死了嗎?”李丹心有餘悸的問道。

趙南生往那人的鼻子上摸了摸,又趴在他的胸口仔細聽了一下。說道:“沒有,他還活著。”

趙南生這句話,把原本死氣沉沉的氣氛給啟用了。李建明剛才還挺反感,這下他終於好奇的問道:“人?那是誰?”

張瀾也自然的伸長了脖子,好像他的脖子變長了,光線就會亮一些,看得就會清楚些。

“天太黑了,我哪能看見他是誰?”趙南生喃喃說道。

李丹遲疑的說道:“他是個男的。”

“你怎麼知道?”李建明問道。

李丹不再說話,她在黑暗中害羞的低下了頭。

趙南生伸手往那人胸口摸了摸,感覺平平的。又遲疑了一下,往那人的私處探了探:“嗯,確實是男性。”

張瀾大為興奮:“這下好了,在這牢房裡的,原來不止我們四個。還有一個比我們來的都早,我們竟然不知道……”

李建明問道:“他是不是餓死了?”

趙南生說道:“沒有,他的心跳還在,呼吸雖然微弱,但是還有生命。”

“真奇怪,這麼多天沒有吃飯,他竟然還活著。”張瀾驚歎道。

李丹笑道:“這麼長時間,你不也沒吃過飯嗎,也沒見你餓死。”

“可是我喝水了啊!”張瀾辯解道,“水是生命之源,有水就有生命。食物可以幾天不吃,水是萬萬不能不喝的,不喝可就真死了……”

張瀾的話似乎提醒了李丹,她突然醒悟道:“對,給他水喝,看他能不能活過來。”

趙南生也正有此想法,他問李建明:“我們這兒有水嗎?”

“沒了!”李建明說道。

張瀾問道:“我那半碗呢?上次給的一碗水,我不是沒喝完嗎?”

李建明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看你沒喝完,就替你喝了。他們很久才過來一次,一碗水對我來說實在不夠啊!”

“你可真是個水桶!”張瀾得理不饒人的說。

“……”

趙南生心裡有些失落,他們只能等到下次送水的時候,留下半碗水來救他。至於他能不能醒過來,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且說這邊,秦明進了大門,猛聽得身後一聲響動,等他回頭去看時,只見門口的一線亮光正變得越來越細,等到大門徹底關閉,自已的眼前突然變得無比漆黑。四周靜悄悄的,他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只是兩眼一抹黑的往前慢走,雙手像個瞎子一般不停地在前方亂摸。

其實,屋裡多少還是有些光線的。四周牆壁上的光球散發出微弱的綠光,如果眼睛沒有一段時間的適應,是很難發現這種光線的。因此,秦明剛走進來,就感覺自已像個盲人一樣。然而,在屋裡的人,就很適應這種光線了,他們早已經發現外面有人進來了。只不過,除了模糊的身影之外,他們還不能很清楚看到他的臉。

這時,黑暗中突然有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秦明被嚇了一跳,他的心陡然跳的厲害,他原本以為楚平把自已關在一個空無一人的黑屋子裡。他站住腳,不敢再往前走。眼睛仔細的適應著黑暗的空間,漸漸的能夠適應這種氣氛。他看到,在自已面前,竟然出現黑壓壓的一片黑影,很多人不時的在地上滾來滾去,好像都虛弱無力、垂死掙扎的一般。

秦明心中一動,他站在原地,膽怯的問道:“你、你們好!”

眾人聽他說話,全部從地上滾起,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口中連連乞求道:“大王,放了我們吧,求求您,放了我們吧!”眾人喧喧嚷嚷,不停地把頭往地上亂磕。

“呃,你、你們?”秦明覺得很奇怪,但是他突然明白了其中根由。很顯然,這些人就是那位老人口中所說的俘虜,他的心更是猛然一緊,他一直以為在這光禿禿的荒山上逮到什麼稀奇的獵物了。

“你們是誰?”秦明驚慌地問道。

人群仍是喧鬧不止,只一個勁兒的在那裡叩頭求饒。

秦明不得不提高嗓門,朝著人群喊了起來:“嗨,靜靜,請大家靜靜,你們究竟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一連喊了幾聲,喧鬧的人群方才漸漸平靜下來。秦明聽到,人群中還不時夾雜著細微的女人的哭聲。此時,秦明的眼睛已經能夠適應這種綠光的氛圍了,他能夠很清楚的看到每一個人。是的,他們看起來很虛弱,精神狀況快要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秦明往前走了幾步,離他們更近了一些。他朝每個人的臉上打量著,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委屈、痛苦與疲憊。他們的穿著打扮跟自已一樣,不像這個島上的那位老人、士兵以及那些女婢們。

秦明蹲下身,對一名中年婦女說:“大姐,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中年婦女只是一個勁兒的抽泣,剛要回答他的問話,胸口的委屈便又湧了上來,哽咽著無法言語。秦明只得又對旁邊的一個五十餘歲的中年男人說道:“大哥,你們從哪裡來的,怎麼會在這裡關著?”

中年男人的情緒還算較為淡定,他定了定神,確定對方不是囚禁他們的那夥兒人。便低聲說道:“小兄弟,你是哪裡來的,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秦明把自已一覺醒來,就來到了一座山上。隨後下山迷途,一陣狂風之後,自已便到了這裡說了一遍。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說道:“小兄弟,我們本來是乘船出去玩的,沒想到遇到了狂風暴雨,一個光圈,就把我們吸到了這裡。”說罷,伸手抹了抹眼裡的淚水。

秦明聽說是乘船,又聽那人是純正的普通話口音。知道是大陸來的,心中一動,便又問道:“你們坐什麼船來的?”

“海景旅遊公司的輪船,”那人說道。

秦明彷彿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心頭猛然一震。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站起來,朝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的人群大喊道:“杜琴、杜琴……”他的心很緊張,他能感覺自已渾身都滲出了汗水。

人群嘈雜,哭聲嚷嚷,他放開嗓門朝人群喊了很久,卻被眾多的啼哭聲和抱怨聲給淹沒了,除了哭聲,他沒有聽到任何想要的回應。

秦明喊了一陣,發現沒人回應。但是他知道,杜琴當時就是乘坐這艘輪船出海。然而,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究竟哪個才是杜琴呢?他的心很著急,他撥開人群,一個個的去搜尋。費了好長時間,他才逐個找了一遍。然而,還是沒有找到杜琴的影子。他閉上眼睛,焦急的心像是一團炭火燒得他渾身發熱。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閉上眼睛,他能夠感覺到自已的眼圈溼潤了:“你在哪裡?”

一個年紀稍大的老伯這時挪了過來,對他說道:“年輕人,你到底是誰,好像跟我們不一樣。”

秦明說道:“老伯,我跟你們是從一個地方來的。”

老人說道:“不一樣,我們現在是囚犯,你好像並不是。”

秦明點了點頭。老人搖了搖頭,嘆口氣說道:“唉,想不到我六十多歲的人了,本來想要安享晚年,享受天倫之樂。看來臨老卻要不得好死了……”

秦明想要安慰他幾句,但是自已滿腔心事,真不知該如何說好。況且他自已也不曉得在這裡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也許今天雖是自由身,明天也要跟他們一樣,被關到這兒了吧。不,不是明天。他想,現在自已不就被關到這裡了嗎!但是他不管這些,他現在只想知道,杜琴還活著嗎?她現在究竟在哪裡?

老人看他神情如此失落,張口問道:“小夥子,你在找人嗎?”

秦明點點頭。

“找到了嗎?”

“沒有,”秦明說道。

老人又說道:“那邊你看了嗎?”說著,他伸手指了指遠處的牆角。秦明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黑暗中隱約有幾個人影躺在牆角邊,好像睡著了,也好像是死了。

秦明心中又是一動,忐忑的心又重新不安起來,他急忙朝那邊的人影跑過去。

杜琴和姜陽靠在牆角邊的石臺旁睡著了,她看起來實在是太虛弱了。她覺得自已躺在那裡,連抬一抬胳膊動一動眼睛的力量都沒有了。姜陽此時平躺在地上,船長靠在牆角邊,也許是常年出海的緣故,他練就了一身堅強的體魄。此時他並未睡著,一個人靠在那裡沉悶不語。秦明走到他們跟前,他第一眼就看到那個靠在牆角邊,看上去說不清是死了還是睡著了的美麗女孩兒,他突然不知道自已該說什麼,他沉默了,默然無聲的站在他們跟前好久。矮胖船長並未注意到他,他還在那裡低頭沉思。

秦明終於忍受不住,他覺得自已胸口像是一塊巨石堵住了無法呼吸。他望著杜琴有些蒼白的臉龐,看著她凌亂的頭髮,汗水浸溼了髮絲,緊貼在她那清純而疲憊的臉上。他覺得她很可憐,想要上前摸摸她的頭髮,摸摸她的臉龐。他突然忍不住內心中的衝動,脫口叫了一聲:“杜琴……”。

船長聽到有人,慌忙抬起頭來,發現有個年輕人站在自已面前。自從他們被眾人孤立,已經好久沒人跟他們說話了。他想要站起來,雙腿突然一陣痠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趕忙問道:“你,你是誰?”

秦明突然結巴了。“呃,我,我找她。”秦明指著躺在隔壁昏睡的杜琴。

船長轉頭看了一眼杜琴和他旁邊的姜陽,伸腿碰了碰姜陽,將他弄醒,姜陽迷迷糊糊的嚷道:“你幹嘛!”

船長說道:“起來,有人找你。”

姜陽仍是迷迷糊糊的,彷彿在夢中應道:“這個鬼地方,哪還有人找我!”

杜琴也被兩人的對話吵醒了,她抬頭望了一眼船長。突然發現他的旁邊站著一個人影,她看了他一眼,遲遲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臉上一陣欣喜,喊道:“秦明,你,你怎麼在這兒,我這是做夢嗎?”秦明見她已經不再生自已的氣,心中沉悶的鬱氣突然一掃而光,胸口猛然舒暢起來。

“對,是我。”他回答道。

紅紅的眼圈中,淚水又流了下來。他沒想到,自已竟然是在這種環境下見到他心儀的姑娘,而她看起來確是那樣的憔悴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