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墨琿在年前,同孟盂蘭辦了離婚。

兩個人其實坦坦蕩蕩,只是兄妹而已。

當年孟盂蘭深愛林脩敬,林脩敬也一樣。

可誰知,林脩敬得知孟盂蘭是大院子女之後,就開始心態起了變化。

倒不是說想要攀附富貴,反而因為孟國良和孟岐山的身份,林脩敬怕被人認為是趨炎附勢之徒,認為他是靠著女人上位的,所以非要先立業後成家。

林脩敬一聲不吭報名去了最南邊,執行飛行任務,一次就是大半年,徹底失聯。

孟盂蘭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為了留住林脩敬,在避孕套上戳了洞,懷孕了。

誰知林脩敬徹底失蹤,她又瘋了一樣,想隨便找個人嫁了。

她那樣的身份,隨便找個人嫁了還不容易麼?

同是院子裡一起長大的劉家老二劉瀚,早就對她有想法。

劉翰爸媽也想和孟家聯姻,劉家的子侄有兩個在軍警兩屆任職,能攀上孟家,豈不是天上掉餡餅?

劉瀚從小也和葉墨琿他們一樣,在幹部子弟學校讀書。

後來在國外混了個文憑回來,如今做著生意,那生意怎麼起來的,別人不知道,但同為大院出身的其他人怎麼可能看不懂呢?

靠什麼吃什麼,不是透過政策和審批,哪兒有穩賺不賠的生意?

美其名曰:政策紅利。

可其實,別人也不是傻子。

第一桶金都是帶著原罪的,不說,不代表看不懂。

大家從小一起長大,互相留點臉面而已。

孟盂蘭她爸孟岐山,在軍中供職,當時剛剛授銜。

但凡有點遠慮的,必不會讓這種早晚要出事的劉家小子娶盂蘭。

孟岐山嫉惡如仇,當時正在軍中轟轟烈烈搞反腐,壓力大,阻力多。

可女兒出了這樣的事,還被傳揚開了,實在丟臉。

最後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孟盂蘭又懷了孩子,簡直沒有辦法收場。

葉墨琿那年剛好要派去駐非,臨走前看望了一次盂蘭。

想到當年,他曾經愛過的那個女人因為混賬男人的負心殘忍而留下了終身遺憾,他不由得心疼孟盂蘭,也怕盂蘭遭遇同樣悲慘的命運,於是就說,他娶。

反正他是葉家最不成器的第四代,名聲什麼的,他也不看重,當個便宜爹又怎麼樣呢?

他也同孟盂蘭約定,如果她不想繼續,隨時可以結束這段婚姻。

而孟盂蘭也坦誠,如果他找到了愛人,她也可以隨時退出這段關係。

可憐的孟盂蘭,孩子早產,自已受了很多罪,孩子也沒救回來。

他去乍德第一年的休假,45天,沒有回國,陪著孟盂蘭在非洲大草原上馳騁。

兩個人在曠野的旱季,欣賞非洲草原的粗獷之美。

雖然他們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感情上卻只是一對兄妹。

他們對彼此沒有慾念。

在一起,只是給了對方最溫暖和純真的陪伴。

葉墨琿覺得人生也不是非要愛情不可。

有時候,男女之間如果沒有加雜著慾念,反而能夠維持一段長久的關係。

因為沒有得到,所以也無所謂失去。

他本科畢業之後就進了商貿部,當年的考試還不像如今這麼規範。

作為家中最不成器的一個,他雖然也是清大本科畢業,但在學術上,毫無建樹。

畢業之後就從政,在商貿部還是一線部門的時候,被派去做駐外使館商貿處的工作人員。

當年剛進商貿處,他爺爺就打電話給自已的學生,要求讓他去最艱苦的地方。

好麼,人生最青春的歲月,就在尼若爾大使館幹了四年,從辦理護照,到參與各種會晤,接待,迎來送往。

雖然看著層級很高,但是每日瑣碎的事情更多,期間有兩次去幫一家工廠與當地官員協商溝通,回尼雅梅的路上,在加油站差點被搶劫。

好在從小被扔去軍營學過格鬥術,倒是有驚無險。

但回到使館就染了登革熱。

就算打了不知道多少疫苗,該得還是得了。

發燒,打顫,全身疼痛,眼睛就像要爆開一樣。

使館隔離條件有限,他一個人在頂樓最角落最熱的房間單獨住著,折騰了大半個月才痊癒。

那一個月,整個使館的工作人員都瘦了。

因為他是他們使館唯一會做中國菜的。

他一病,大家都跟著受累。

痊癒後第一件事,就是他這個大病初癒的人,做飯慰問全使館。

四年外派回國之後,部裡領導本想讓他轉去業務司局工作,結果父親出面,讓他繼續待在駐外司裡,雖然職級一直在升,但主任科員而已,也不過是個打雜的。

好在他這個人也沒什麼上進心,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那時候他媽天天催著他結婚。

司裡領導問他新一輪外派去不去,他怕待在京城被家裡嘮叨,於是選擇再度外派。

這一次,是他爺爺派了他大伯出面,又把他扔去了死亡之心的另一邊,乍德。

遇上盂蘭出事,他倒也是結婚了,但這婚結了和沒結一個樣。

從乍德回來之後,他就進了現在這個司,負責商業貿易的相關業務。

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幾個交易會和一些促進商業貿易的政策起草。

今天雖然是過年長假,他卻一大早被叫回部里加班,趕一個材料。

坐在辦公室裡,看著面前的材料,和旁邊案上一沓厚厚的資料。

他晃著椅子,看著格子間的外面發呆。

好友李復之打來電話,問他在不在家。

葉墨琿說自已在加班。

李復之道,“你這也太苦了吧。”

葉墨琿說,“當年被騙了啊,我還當公家這碗飯真的是一張報紙一杯茶呢。”

李復之笑道,“你做夢呢?你爺爺,你大伯,你爸,哪個不是沒日沒夜的?”

葉墨琿道,“他們是高階領導,我不一樣,我屁民一個。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準點下班,到齡退休,人生完美,如果能提前一點退休,那就更完美了。”

李復之道,“就你?聽說你都正處了,33歲正處,你要追平你哥了?”

葉墨琿道,“你聽誰瞎說的?”

李復之道,“上次碰到,你不就已經是三秘了嗎?兩年過去,差不多了。”

李復之在石油集團任職,兩個人在葉墨琿駐外期間也多有往來。

尼若爾和乍德其實都有豐富的石油儲備,這些年也請國內去那邊搞開發,賣點石油,搞點基建。

葉墨琿道,“狗屁,副的。我們這種就是幹活的,級別上去了,也就加個幾百塊錢,窮得很,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大政策我們說了不算,小政策現在都是地方上定的,我們也沒有建議權。”

李復之道,“急什麼?我們都等著你節節高升呢,升上去了,能量就大了。”

葉墨琿道,“拉倒吧,我這已經是見頂了,純粹走技術路線。我們家會節節高升的,只有琮哥了。你不知道我是我們家的二等公民嗎?還是唯一一個二等公民,頭上十萬大山壓著。”

李復之道,“不至於不至於,你又不差。”

葉墨琿道,“別了,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在體制內躺平,他們卷他們的,我躺我的。”

李復之嘿嘿直笑道,“老子信你個鬼!”

葉墨琿道,“愛信不信,實事求是,我只希望今天這種日子我能太太平平睡個懶覺,而不是特麼的來單位加班。你有富婆朋友的話,請介紹給我,我現在單身了。”

李復之道,“我是要跟你說這事兒呢,給你介紹個女朋友,要不要?”

葉墨琿來精神了,問,“什麼樣的?長得漂亮嗎?”

李復之笑道,“你這人不行啊,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美貌與財富不能並存。”

葉墨琿道,“你兄弟不夠朋友啊,我想的美一點怎麼了?我還想三妻四妾,如花美眷呢。”

李復之道,“我都懷疑你被策反了,乍德是多妻制,你是不是想留在當地啊?”

葉墨琿道,“我對種族沒有歧視,黑人朋友也不少,白人朋友也有,但我還是喜歡中國的花姑娘。”

李復之嘿嘿笑了一聲道,“行吧,給你介紹的這個是敏敏留學生同學,剛剛從德國讀完博士回來。”

葉墨琿道,“女博士啊?很難撩的。”

李復之道,“人家家裡是做生意的,之江人,你懂的。”

葉墨琿連忙說懂,讓他發來了聯絡方式。

兩個人相約一聚,掛了電話。

葉墨琿加了對方的微信,過了很久對方都沒透過。

富婆嘛,矜持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葉墨琿繼續埋頭改材料。

多輪改革之後,商貿部很多職能都劃出去了,也沒什麼許可權了。

葉墨琿參與起草的不少政策、實施意見、行動方案,最後三改四改,面目全非。

到了地方上一配套,很多都跟最初制定政策的初衷相悖。

他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已工作的意義是什麼。

看著是很體面的一份工作,可是薪資低,無效加班多,每天都是文來文往,實在很無趣。

其實他有點想正兒八經成家了,畢竟不小了,33歲了

從畢業到現在十一年,如果下一輪駐外,他爺爺又把他扔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難道他真的要在駐地找?

雖然曾經幻想過異域風情的美女,但他還是更喜歡傳統女性。

其實別的都不重要,他只想要一個聊得來的人,每天有個人發發訊息,說說話。

要求就是這麼簡單,但實現起來竟如此困難。

正胡思亂想著,辦公室座機響了。

葉墨琿一看是唐司長,連忙接了起來。

唐司長笑道,“墨琿,看到你的車停在樓下,我想你今天應該也加班,過年沒有回家,陪陪爺爺和家人嗎?”

葉墨琿連忙道,“臨時有份檔案,改完馬上就去了。”

唐司長道,“真是辛苦了,來我這裡坐坐?”

唐司長從前是葉墨琿奶奶的學生,奶奶雖然已經過世了,但唐司長一直很關照自已。

他們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要得到好的社會資源很容易,要在一個地方工作得順順利利也不難。

不看僧面看佛面,家裡長輩都位高權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得上,幫忙說句話,分量也是不輕的。

所以別人會不自覺給他更多的關照,也不會輕易去給他設定障礙。

如果家裡不自已設定門檻,他們絕對是出生就已經在終點站著了。

在辦公室蒐羅了一圈,翻出了一盒上次出差去伊國出差帶回來的椰棗,以及一盒西洋參,上樓去找唐司長。

他敲了門,唐司長早就為他泡了茶。

葉墨琿提著東西進門,把門關上,對唐司長道,“先前出差回來就想給您送來了,但您一直在外考察,沒有機會,今天剛好,給您拜年。”

唐司長笑著說不用,葉墨琿放在了他的茶几一側。

兩個人閒聊了一會兒,唐司長問葉墨琿,“上次碰到你父親,他說一直想讓你去基層鍛鍊鍛鍊,我想著你先前駐外一直都去艱苦的地方,還要怎麼鍛鍊才行啊?我說他啊,真的是太嚴格了。”

葉墨琿道,“家傳,我爺爺也很嚴格。”

唐司長道,“好啊,家風嚴格是好事,愛子,教之以義方,我要像你的爺爺和父親學習啊。”

葉墨琿忙道,“唐司,我要向您家小艾學習才是,她可是名校高材生,現在已經是哈佛博士了吧?”

唐司長聽他提起自已的愛女,一張臉笑得慈祥。

唐司長話題仍然轉回了他身上,問,“你自已有什麼想法?想不想去基層工作?當初你哥一畢業就下去鄉鎮任職,不少人都很吃驚,現在看看,你爺爺是有遠見啊。”

葉墨琿道,“是的,懋(mào)琮哥比較務實,也有能力,但我這個人就比較普通了。”

主要是,他並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其實隨遇而安就好。

在部裡都是熟悉的業務,他做熟了也就好了,像大多數中層一樣,以他這個年紀,到退休要混個巡視員還是沒問題的,安安穩穩一輩子,這狀態就很舒適了。

唐司長道,“我知道,不過這件事,你可能還是要聽聽你父親的意見。”

葉墨琿在心裡暗歎一聲,果然自家爺爺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定是老爺子又慫恿他爹出了什麼么蛾子。

如今他離婚了,他爺爺想讓他精忠報國的念頭肯定又起來了。

想混日子真特麼難。

要不是公務員不能紋身,他背上一定刺著精忠報國四個字。

可他對自已定位清晰,他是條躺得平平的鹹魚,怎麼翻,也還是條鹹魚。

當個普通人不好嗎?

但表面上,他恭敬地對唐司長道,“好的領導,我服從組織安排。”

唐司長笑了笑,又鼓勵了一番,倒是問了一聲,“袁亮剛來,你和他相處,還適應吧?”

葉墨琿倒是不意外唐司長有此一問。

他和處長袁亮的確相處得不愉快,應該說處裡上上下下,和袁亮處得都不算愉快,所以袁亮肯定也在唐司長這裡告狀了。

但袁亮那人太急於求成,很多事情問都不問,就想當然的做了。

葉墨琿也理解,袁亮原先是在地方上工作的,又當過部門一把手,自已說了算慣了。

這次是上下交流來司裡做了業務處室的處長,習慣了按照地方上的工作方式來處理部裡的事務,自然和他們這些一直在部裡工作的人處事方式上不太一致。

其實他也知道,唐司長應該也不喜歡袁亮。

但在部委裡,上司和下屬都不是自已能選擇的,能做的,只是盡力去適應。

對自已的上司,葉墨琿不好當著唐司長的面說他什麼,於是道,“袁處長很有基層經驗,我從他這裡學到很多。”

唐司長扯了嘴角,笑得不太明顯,只是點頭道,“你多配合他。”

知道唐司長也有難處,袁亮作為交流乾部,也是組織上關注的。

如果鬧得難看了,唐司長也交代不過去。

葉墨琿謙恭道,“應該的,這是我的本分。”

唐司長看了一眼手機。

葉墨琿一看唐司長下意識的動作,就知道他想結束聊天了。

於是連忙起身道,“唐司您忙,我先去改材料了。”

唐司長微笑起身,同他握手道,“問候你父親和爺爺,新春快樂。”

葉墨琿微微躬身,態度謙遜。

他說,“也祝您新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