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芝林這裡出來,周善民心情很不好。

本來他今天給陸芝林送“書”,也是為了在陸芝林面前表表忠心,誰知道卻招來了一頓說教,這讓他很不痛快。

黎沐風在市委大樓樓下等著接他,周善民疑人竊斧,懷疑是黎沐風告的狀,理所當然就沒給什麼好臉色。

周善民上了車,當著司機的面,陰陽怪氣地對黎沐風開口道,“小黎不錯啊,領導們都為你說好話,你以後一定是年輕有為,等我退休了,也要靠著你啊。”

黎沐風聽了這話也是一愣,猜想周善民可能是在陸芝林這裡被說教了。

否則他去見自已的貴人領導,不至於心情這麼惡劣。

黎沐風坐在副駕駛座上,很平靜地道,“領導,我哪裡做的不到位的,還請您批評。”

周善民卻說,“我哪裡敢批評你啊,你可是前途無量,未來不說渤江,繁都都是你的,你不批評我就不錯啦。”

這話可說的太難聽了,但黎沐風也忍著氣,不為自已辯解,免得多說多錯,話趕話的讓關係雪上加霜,平白給周善民送罪名。

來這裡接他,是因為他們要去接待一家文旅企業。

到了約定的私房菜館,周善民下了車,先聯絡了那位房地產研究中心楊主任。

宋修和在部委和地方上都任過職,認識的人層次都比較高。

周善民在手機上一查才知道這位房產研究中心的楊主任相當知名,原先也是房地產企業的高管。

因為比較善於做研究分析,所以後來被高校聘用成了高階研究員。

如今又到了事業單位任職,在房地產領域是專家。

瞭解了一番這位專家的背景,想到先前提起嶸生集團時候對方的反應,周善民又怕六塊地塊的出讓這事兒給他攪黃了,回去沒辦法和陸芝林交代。

更怕地塊流拍,讓衛僕東等人得了把柄,有了攻擊他無能的證據。

這六塊地初步完成了徵收程式,還有少數收尾,如果不能抓緊在土地市場上掛拍,區裡的財政只怕也撐不住。

雖然也不是無路可走,無非是讓龍騰集團和渤投集團繼續聯手拿地,但那不是太打臉了嗎?

這麼一想,周善民的心情更惡劣了。

他沉著臉站在那裡不說話,周身的空氣冰冷得可怕。

黎沐風進餐廳確認了包房號,出來請周善民進去。

今晚這個宴請,是和一家旅遊集團談古城的合作運營。

周善民突然問黎沐風,“晚上叫葉區長了嗎?”

黎沐風想說他事先請示過,是周善民自已明確表示不要任何副職陪同,這時候又問有沒有叫葉墨琿,可真是善變。

但想到他先前話語裡的譏諷,知道今天不能駁他,恭順地說,“沒有,需要現在聯絡他過來嗎?”

周善民不滿地說,“葉區長主管財政和投資,這是政府重點專案,怎麼不叫葉區長一起來呢?”

黎沐風心想,葉墨琿不分管古城,不論是古城的工程建設,還是專案運營,都不是葉墨琿分管的,叫誰也不至於叫葉墨琿。

只是周善民搞不定其他人,葉墨琿新來,是個軟柿子,不捏他,沒人可捏。

周善民的欺軟怕硬,可見一斑。

說來,古城管理這件事,分工也不合理。

照理,文化旅遊工作是副區長賀美芸分管的,但後來張勤民嫌賀美芸教師出身,思維古板,就把古城專案推進交給了他的嫡系,分管規劃、城建的副區長江燾分管。

賀美芸對此心裡是不滿的,嘴上卻說巴不得,還說她根本不想管。

賀美芸都這麼說了,張勤民更不會讓她沾手了。

這件事鬧到最後就是,張勤民帶著江燾管古城的建設,剩下的日常運營管理就由古城管委會向賀美芸彙報。

但因為先前已經存了芥蒂,賀美芸的態度一直都是,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她堅決不管的態度。

隨後,運營管理這塊,就變成了沒人拍板,也沒人管的狀態。

以至於去年年底問題終於爆發了,因為長期經營不善,資不抵債,古城集團欠了3000多萬外債,工資都發不出來。

最後是衛僕東出面協調,讓渤投集團幫著籌資,應付了過去。

但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問題依然存在,渤江古城未來如何發展,如何找到賺錢盈利的路徑,還是要有一個解決辦法,不能讓區政府無止境的幫著託底。

周善民是個書生,他其實對古城也挺有興趣。

加上陸芝林沒事會去古城逛逛,偶爾和他提提設想,周善民自然要討領導歡心。

於是就讓市旅遊局幫忙推薦了一些企業過來看看,希望能夠像兆蕩區的繁都故里景區那樣,有成熟的文旅團隊來幫忙運作。

黎沐風見周善民面色不善地看著他,再度確認了一下,“我現在請葉區長過來?”

周善民不耐煩地反問他,“你說呢?”

黎沐風忍下內心對周善民的輕視和不快,態度誠懇地說,“我這就去聯絡。”

周善民不說話,黎沐風知趣,等周善民進了餐廳,上了包房裡,才在門外打電話給葉墨琿。

葉墨琿聽了是這麼件事,倒是奇怪問,“古城好像不是我分管吧。”

的確八竿子都打不著他。

黎沐風解釋了一番道,“原先古城的建設是張主席直管,江區長協管的。之前古城的重點在工程建設,運營的話,是古城公司報古城管委會直接管理,向賀區長彙報,但賀區長都是聽張主席的。”

“周書記來了之後,對於古城的運營比較關心,一直想在運營上加大投入,希望能夠把古城的基礎設施投資和實際產生的效益掛鉤。所以這次請了這家文旅集團過來,希望能夠談合作。可能在這過程當中,涉及到雙方共同投資的問題,打算安排一家國資企業參股,估計是出於這個考慮,所以周書記才想請你來。”

黎沐風也算是費了心思,終於是找出了第九根竿子掛上了葉墨琿。

國資國企,的確是葉墨琿分管的。

葉墨琿覺得黎沐風也是不容易,胡扯的很有水平,當然,他也知道,自已新來,只能被拿捏。

而周善民在渤江根基不穩,所以想拉攏自已為他所用。

按照葉墨琿的猜測,周善民對原先張勤民的一些得力干將應該是心有戒備。

只是很顯然,他也沒什麼手腕,搞不定又幹不掉,只能罵兩句,讓大家都難受而已。

沒必要讓黎沐風難做,葉墨琿答應了,說自已馬上就趕過去。

黎沐風去聯絡葉墨琿的時候,周善民在同方才那位房地產研究中心的楊主任通話,諮詢關於嶸生集團的情況。

私下裡通話,這位楊主任倒是非常坦率,他說從這家企業的負債情況來看,和大多數建安的房地產企業一樣,這兩年遇到了極大的困境。

負債高企,銷售情況不佳,建設進度緩慢,和部分地方政府還存在糾紛,有較大的風險。

這兩年的房地產企業,普遍情況就是:與地方政府籤協議簽了一個又一個,但最後能夠落地的專案少之又少。

或者就是房子蓋了也賣了,但質量極差。

房地產連續十年的擴張,已然到了強弩之末,房地產企業必然要面對市場調整。

楊主任還是建議他,謹慎甄別這些房地產企業,瞭解企業的負債情況和下一步的戰略方向,在此基礎上再考慮合作的問題。

周善民接了這一通電話,心裡也是一陣煩躁。

他看到黎沐風回來了,就讓他下週把那個嶸生集團的專案負責人約過來,說要談新江六塊土地出讓的具體方案。

黎沐風答應了,並說,文旅集團已經在樓下了。

周善民打起精神去接人,問黎沐風,“葉區長什麼時候到?”

黎沐風說馬上就到。

周善民終於緩和了臉色,點了點頭。

黎沐風跟在他身後,也覺得很疲憊。

周善民這人與張勤民完全不同。

張勤民雖然要求也高,但只要辦事像樣,他不會說什麼,甚至不時還會幫著去上頭各級領導那裡,為自已人爭取榮譽,爭取職級。

黎沐風在換屆時候能夠進區委班子,也是張勤民特地同莫聞熙提的。

當然,張勤民這麼做也是一舉多得。

一方面,作為跟了他多年的區委辦主任,黎沐風年輕,能進常委,也是一隻腳跨上了副處級。

30歲跨上副處,如果是以前幹部選拔任用還不規範的年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如今,年限不滿破格的事畢竟少了,到點就提,這在地方上,也不容易。

他未來有發展,還能接著幫張勤民辦事。

張勤民力挺他,也能做給別的幹部看,讓他們知道,誰跟了張勤民,那就是前途無量,此其一。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莫聞熙去黃家面前表個功勞。

黎沐風和黃家沾親帶故,黃仲璽還在北寧主政,到了莫聞熙這個層級,交際面廣,難保不會有需要黃家出面的時候,賣個人情,也能夠收穫一份交情,未來也多一條路。

而這條路是張勤民給的,莫聞熙就會記張勤民的這份情,此其二。

其實還有第三點,這點,倒是張勤民不便明說的。

那就是要堵江燾的路。

張勤民幫黎沐風打了招呼,就不好再幫江燾講話。

去莫聞熙那裡舉薦兩個人,兩個人都上,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

上級領導也是有平衡的。

而張勤民和江燾私下裡有什麼,黎沐風雖無從得知,但也聽到過傳聞。

財政局長郭柏松出事,雖然未牽連到張勤民,但看江燾那陣子的狀態,只怕他們都不乾淨。

如果江燾進一步提拔,張勤民或許也怕外面議論太盛,盯著江燾的眼睛太多,反而更容易出事。

提了黎沐風,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說服江燾,是莫聞熙沒有選江燾,而不是張勤民壓著不讓江燾上。

這麼一來,責任就在他黎沐風的背景,而不在張勤民的擔憂上。

不得不說,張勤民的政治手腕,不是周善民所能比擬的。

周善民擔不住事,一旦事情的結果不如他所想,他就很容易暴躁,情緒失控。

而且周善民的心胸極其狹隘,這是黎沐風跟了他大半年之後,最深切的體會。

其實黎沐風明白周善民的心態,他沒什麼底氣,甚至可以說有些自卑。

因為第一次主政一個地區,他生怕下級不服他管束,欺瞞他,對他陽奉陰違,所以他要故意做出嚴厲的樣子來,並事無鉅細地把著所有權力,試圖控制下屬,以確立他的權威。

記得周善民剛來的時候,區長衛僕東在常委會上,偶爾還會提一些比較中肯的建議。

以前張勤民雖然強勢,但一般性事務,只要衛僕東提了,他基本會採納。

只有涉及幹部人事、重大工程專案、重要資金使用這些,張勤民會自已把控,不讓衛僕東沾手。

可如今不是了,周善民會覺得衛僕東提出建議,那是在質疑他。

所以這半年來,兩個人的關係已經明著惡化了。

甚至都不能像原先張勤民主政的時候那樣,井水不犯河水。

不管大事小事,周善民都抓在自已手上,絕不讓衛僕東沾手。

如今,甚至連幾個分管區長都沾手不得。

而區委副書記楊瓊,以及一干區委常委,日子也不好過。

凡是同周善民彙報,都要被追著問出一堆文不對題的問題來,讓人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所以今天,周善民特地叫了葉墨琿來,應該是想把葉墨琿拉入他的麾下,為他所用。

黎沐風在心裡暗暗嘆一口氣。

他對葉墨琿並不瞭解,不知道葉墨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只是出於家族上的交情,那也不算太近的關係,彼此偶爾關照一下,倒是是無妨。

可若是葉墨琿不諳基層事務,被周善民拉攏了過去,只怕他會很難做。

黎沐風覺得,但凡是個正常的下屬,都很難容忍周善民這樣的上司。

可如果葉墨琿真如外界傳言,是個只知吃喝玩樂混日子的二世祖,那他就得放棄幻想,準備鬥爭了。

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周善民已經同文旅集團寒暄完了。

葉墨琿恰在此時趕到。

葉墨琿進門,看黎沐風臉色暗淡,而周善民看向他的時候,和顏悅色,可再看向黎沐風,卻目光不善,倒是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趁著黎沐風為他拉開椅子的功夫,他用眼神詢問黎沐風。

黎沐風只是看了看周善民,見周善民在和對方老總聊天,悄悄對著葉墨琿搖了搖頭。

既然周善民要拉攏葉墨琿,他自然不敢在周善民面前同葉墨琿做任何小動作,生怕惹來周善民的猜忌。

文旅集團帶隊的這位副總經理,分管的是日常運營,姓單。

開頭,只是幾個人閒談。

周善民同對方聊了一會兒,就詞窮了。

他擅長的是寫官樣文章,很多東西都是一知半解。

聊了幾句,就接不上話了。

葉墨琿聽周善民同對方尬聊了一會兒,介面道,“這幾年文旅專案出了不少爆款,我所知道的文旅集團,頭部的如天成、四季、旅程,都已經從平臺轉做實體了,不過做文旅實體的,還是國企相對體量大一些,旅遊集團、景旅集團,都是大型文旅企業。”

單總這才開啟了話匣子,說起了行業內的形勢。

葉墨琿於是請教周善民,“周書記,您對市裡情況更瞭解,我記得繁都也有一家市屬的文旅國資集團吧?”

周善民對此還算是知道,他說,“是啊,市裡把幾個中心區的文旅專案運營交給繁都文旅集團了。另外他們還做一些在地的旅行社之類的,搞點旅遊產品。渤江夜遊也是文旅集團的,還有幾家酒店,體量不小。”

單總道,“我們也有國企股東,中資文旅,是我們的股東之一。”

周善民於是說了句,“難怪了。”

話題又被終結。

葉墨琿內心草泥馬狂奔,卻也只得接著帶話題道,“下一步我們的古城運營,單總不知道有沒有興趣?我到崗時間最短,才來了四天,周書記比我長多了,但他原來是統籌全市發展的,具體操作,還是我們黎主任最熟悉,或者我們請他介紹一下吧?”

對方單總說好。

終於把話頭扔給了黎沐風,葉墨琿喝了口水,心裡也覺得莫名其妙。

周善民既然沒想好跟對方如何合作,怎麼就吃上飯了?

為什麼不讓古城公司和古城管委會先探探路?

這些疑問,他擺在了心裡,沒問。

黎沐風於是介紹了古城的建設情況。

單總聽了之後笑道,“其實情況我們很清楚,現在就是周書記您這邊打算如何合作?”

周善民道,“單總,一會兒我們吃了飯之後,先去古城逛逛,再看如何合作,您看怎麼樣?”

單總道,“好是好,不過一會兒我們要趕飛機,去薩爾蒙自治區,明天他們自治區和我們集團籤合作框架,他們一個旗,大概有5個已經建成的景區,我們幫他們重新做規劃,包括線路、運營、產品、還有節慶策劃。他們的情況和你們一樣,有基礎設施建設,但是運營不行,我們一個團隊已經在那裡駐紮了1年了,這次是正式專案落地。”

葉墨琿於是問了那個專案的情況,覺得這家文旅企業倒還挺有實力的。

但是問了合作方式,對方顯然是希望輕資產運營,重資產和基建投入都是政府出,這麼一來,風險是很大的。

單總又從薩爾蒙的合作,說到渤江古城的運營。

周善民聽了之後說,“單總對我們古城很瞭解啊。”

單總道,“其實三年前我們就來了解過這個專案了,當時是古城集團接待的我們。”

周善民看向黎沐風問,“有這事?”

黎沐風怎麼會知道,只是道,“可能的,這些年古城集團一直在找合作運營方。”

周善民沒繼續說。

單總道,“渤江古城這個專案總投資不少啊,有3個億了吧?”

周善民說,“沒有吧。”

黎沐風說,“如果算上社會資本投資的話,可能超過5個億了。”

周善民沉著臉問他,“哪裡有5個億?

黎沐風看著周善民的面色,抿了抿唇說,“應該是沒有,我記錯了。”

葉墨琿把著茶杯,聽著倒也不說話。

單總道,“應該是有的,我們先前算過,拆遷就要將近8000萬,古城建設,兩期加起來1.8億,各類政府基礎設施投資1.5億,還有社會資本投入,龍騰集團,渤投集團,古城集團,總投入應該不少吧。”

葉墨琿說,“我們周書記說的是建設投入,古城建設兩期大概是2.1億,的確沒有達到3億。但你們的投資概念更寬泛,這麼算的話,土地徵收成本6300萬,古城集團註冊資本就是1000萬,日常運營支出不少,每年也有近800萬,再加上大大小小的配套工程,燈光工程1500萬,其他社會面的企業商戶投入累計可能7000萬,博物館、紀念館建設1.02億,其他周邊基礎配套,道路電力等等配套加起來1個多億,這筆賬算下來,可能還不止5億。”

周善民意外於葉墨琿居然把這筆賬記得這麼清楚,讚許地點頭。

黎沐風對葉墨琿也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這人不是草包。

葉墨琿對周善民道,“昨天剛剛看了相關材料,班門弄斧了。”

周善民說,“這是按照總投資來算了。”

單總說,“如果要我們企業參與的話,我們可以負責運營,為景區打造節慶活動、定製旅遊產品,帶來人氣,人氣來了,你們的商鋪租金就能增加,消費上去了,這塊財政收入也能增加。”

周善民聽了頻頻點頭。

葉墨琿卻問,“你們投資資產嗎?”

單總直截了當說,“我們基本上都是輕資產運營,而且以古城現在的情況,我們來的話,可能還會對古城集團提要求,要提升配套的一些基礎設施,包括道路系統、引導系統、智慧化系統都要更新。我們看了現在的業態佈局,相當不合理,公益性的專案太多,商業專案太少,光靠門票是達不到收益的,還是要調整商業佈局。”

聽到這裡,周善民的心都涼了。

他覺得這件事估計又辦不成。

其實合作哪兒是那麼容易的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黎沐風和葉墨琿都覺得,周善民把事情想得也太簡單了。

葉墨琿默默在心裡,給周善民扣了10分。

而黎沐風,只是看著自已面前的杯子,不知作何感想。

可週善民此刻卻怒火中燒,他覺得這些都是前任張勤民留下的問題。

他不光沒能摘到果子,反而是接手了一個燙手山芋,這讓周善民非常氣憤。

連帶的,對於張勤民一手提拔上來的黎沐風,他就更是有些厭惡了。

不由自主的,周善民瞪了黎沐風一眼,黎沐風感受到了周善民的目光,沒有抬頭。

而葉墨琿坐在他們對面,全程看在眼裡。

單總看向周善民,見周善民露出惡狠狠的表情,也有些吃驚。

葉墨琿開口道,“古城專案先前還有一些債務沒有及時處理,一時要再繼續投入也是比較難的。”

這是古城當前的困境。

單總問,“還能把一些資產拿去抵押貸款嗎?”

不愧是生意人,雁過拔毛。

葉墨琿卻問,“從輕資產運營的角度,單總您這裡又如何保障我們的利益呢?如果你運營不善,我是假設,因為政府按照你的要求投入之後,我也需要保證我的收益,可你不投資資產,只是運營,我如何能確定,我能得到預期的收益?”

黎沐風看了葉墨琿一眼,覺得他思路清晰。

而葉墨琿也對周善民道,“周書記,單總有他們的考慮,我們也有我們的顧慮,您說我說的對嗎?”

想不到,葉墨琿是個厲害角色。

這算是幫周善民打了圓場,又問出了關鍵。

顯然,葉墨琿也看出了,周善民現在是想拉攏他,二人算是蜜月期。

周善民說,“對啊,何況我還要投入多少?這麼多年對古城,政府一直在投入,什麼時候能有收益,這些能不能約定?”

單總道,“我們可以在條款里約定。”

葉墨琿卻說,“但這都不如共同投資持股來得可靠。”

單總笑了笑。

葉墨琿倒是問,“您和薩爾蒙是怎麼合作的?”

單總道,“薩爾蒙出資搞基礎設施建設,我們幫他們做產品和運營,但是每年上交給他們200萬保底。”

葉墨琿問,“他們的基礎設施投入很高嗎?”

單總道,“這就不清楚了。”

怎麼可能不清楚?

古城投入了多少都清清楚楚,跟對方自治區明天就要正式簽約合作了,卻不清楚人家投了幾個錢?

糊弄誰呢?

葉墨琿在心裡呵呵一聲。

不是不清楚,是不想說。

估計這家公司是看中了自治區的天然資源,搞一些旅遊產品,不需要基礎設施投資,自然好做。

葉墨琿說了句,“薩爾蒙都是自然風光。”

單總表情一頓,說了句是。

黎沐風聽了這話,心裡竟然還有些暢快,這才是你來我往的拉鋸和談判。

而先前周善民和對方聊的那些,根本就是在交底,蠢透了。

葉墨琿道,“我原來在商貿部,和文旅部社會司關係不錯,他們去過薩爾蒙不少地區考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確是塞上好風光。”

單總尷尬地笑了笑說,“是啊。”

葉墨琿道,“但渤江古城是人文景區,與自然資源類景區也是不同的,比如北寧,我朋友在那裡搞了個度假區,專做冰雪主題,他們在那方面有資源優勢。”

單總來了興致,問,“是在哪裡?”

葉墨琿道,“薊山。那裡的林地指標很不好拿,都是靠政府出面,去資源部批下來的。所以我朋友的企業投了10個億。”

單總一聽,倒是問,“是哪家企業?”

葉墨琿笑了笑說,“卓雅集團。”

是全球排名前五的外資酒店集團。

單總問,“卓雅去北寧了嗎?”

葉墨琿說,“是啊。”

他看向對方,對於這種故弄玄虛的公司,實在失了興趣。

倒是想提醒黎沐風,以後周善民約的公司,還是做一下背調的好。

當然,也有可能黎沐風根本決定不了。

連自已貼身助手都不信任,周善民還能用誰?

周善民聽到這裡,倒是笑了,說,“我們墨琿區長是從部委下來的,他見識廣。單總,後續合作,我們還是要找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周善民終於智商迴歸,知道給彼此一個臺階。

大家各自下了,彼此抬了抬酒杯。

葉墨琿道,“周書記,今後有機會,由您帶隊,我們去薩爾蒙看看,學習學習。”

單總道,“不敢不敢,有機會還請葉區長幫我們牽線,去北寧學習學習。”

葉墨琿說,“應該的,今天認識就交個朋友,以後有好的專案,還請單總落地到渤江來。”

單總說了句,“那是肯定的。”

氣氛緩和了下來,葉墨琿繼續問單總,他們還做了哪些專案。

單總說了一些,都是自然資源稟賦比較獨特的地方。

那種地方,簡單包裝一下,還是比較好做的,投入小,短期內能看到客流,但是風頭過去之後,也很難持久。

勉強把這家文旅集團應付完了,送走了對方。

周善民笑著對葉墨琿說,“墨琿見多識廣,年少有為啊。後續渤江的建設發展,你多費心。”隨後,他又對黎沐風說,“沐風,你在這方面還是要向墨琿多學習學習。”

黎沐風陪在一旁,謙恭地說是。

葉墨琿忙說,“我也只是班門弄斧,繁都的情況,還是周書記您最熟悉。”

開什麼玩笑,拿著副處的工資 就讓他操正處的心,功勞都是周善民的,還讓他得罪了潛在盟友,這人有毒。

周善民拍著葉墨琿的肩膀說,“你就別謙虛了。墨琿啊,我看好你。年輕嘛,還是要踏實一點,乾點實事。”

兩個人心裡都明白,周善民這是明著在貶低黎沐風了。

黎沐風告訴自已得大度些,雖然心裡有些苦楚,但仍然沒有說什麼。

沉默是金。

葉墨琿和黎沐風都看得明白,周善民這是急了。

任職半年多,周善民一直想出點成績,但目前看來,經濟執行情況不佳,大專案招引落地交了白卷。

古城建設完成了,運營卻成了難事。

政府資金週轉不靈,新江新區的BK-2793等6塊土地卻賣不出去。

前任張勤民高升了,在張勤民任期上,不管是新江新區的建設,還是古城的建設修復,都曾是被市領導點名表揚,被各級媒體爭相報道的大工程。

但是周善民來了這半年後發現,轟轟烈烈的建設是完成了,後續呢?

新江新區,基礎設施配套一堆問題等著他。

好不容易想引進陸芝林介紹的建安系地產企業,既是為了報答陸芝林的知遇之恩,也是為了自已能交一份成績單。

誰知道這家公司居然債務高企,已經在破產邊緣了。

這讓周善民煩躁不已。

臨走的時候,他對葉墨琿道,“古城運營,你還是要多費心。”

葉墨琿想,古城運營和他有什麼關係,體制內多做多錯,手伸太長會被剁手,並討不了半點好處。

但表面,他還是說,“好的,我會和賀區長一起推進。”

沒有聽明白,或者說不想聽明白葉墨琿的言下之意,周善民點了點頭,由司機載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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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劇場·

看到延遲退休的計劃安排,葉墨琿內心只剩三個字:MMP

祝玫見他咬牙切齒對著手機,問,“又怎麼了?來活了?”

葉墨琿說,“我要幹到65歲……”

祝玫湊過去一看,嘿嘿一笑道,“我比你有盼頭,我就到60歲。”

葉墨琿說,“不開心,你比我提前兩年退休。”

祝玫說,“要不我跟你換?”

葉墨琿問,“可以麼?”

祝玫問,“你說呢?”

葉墨琿嘆了聲氣說,“好像不可以,不過為了年輕幹部的培養,我可以選擇提前退二線的。”

祝玫說,“你這麼想,年輕幹部同意嗎?”

葉墨琿前兩天,還因為單位裡的年輕幹部不肯當中層領導而傷透腦筋。

他兩眼一黑,只覺得退休之路渺茫。

祝玫說,“別想了,年輕人比你更想退休。”

葉墨琿痛心疾首道,“他們太不求上進了!”

祝玫喝著他泡的白毫銀針,嗯了一聲道,“當年爸爸看到你不求上進的樣子,也是這麼想的吧。”

葉墨琿說,“搞了半天,當年他們逼我上進,就是為了自已早點退休?!”

祝玫說,“不然呢?你想想,爸爸現在多快樂。”

老頭子每天寫字打拳,養鳥餵魚,那人生可謂快樂至極。

前幾天,他家老頭子的書法,去楚嶺參展了。

老母親和老父親藉著這個機會,還去楚嶺遊山玩水了一趟。

葉墨琿石化,磨牙說,“不愧是親爹啊!這麼多年,我居然被他PUA了!”

祝玫摸了摸他的頭說,“別想太多,就這樣了,都一家人,多大點事。”

葉墨琿認真點頭道,“也對,我家反正也不靠我賺錢,我到時候擺爛就行。”

祝玫:……

某人厚顏無恥地說,“老婆,我們家都靠你了,要不咱商量一下,我全職?”

祝玫摸著下巴說,“那我讓家政阿姨不用來了?”

葉墨琿想到那些做不完的家務,立刻端正了態度,積極表示:“我會努力工作的!”

祝玫點頭道,“這就對了嘛,你這麼厲害,國家發展需要你呀,對不對?”

這話聽著是很順耳,但總品著味兒不對啊。

如果要給PUA高手排個榜。

老婆大人必須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