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點,處處都是人。
的確只有貴的要死的法式餐廳客人寥寥。
祝玫看了看優惠,說,“好像週日沒有套餐。”
葉墨琿優雅地踏了進去,他說,“沒關係,我真的願意請你。”
當年在她家蹭了不少飯,雖然她不記得自已了,兩家後來也沒什麼交集,但感謝一下還是必要的。
祝玫說,“那我一會兒為你買一件紀念品,你可不能拒絕。”
葉墨琿點頭答應。
吃法餐,卻不是一對情侶。
這就有些不對味了。
但同他聊天,是件賞心樂事。
兩個人都走南闖北,有不少話題可聊。
法餐一共8道,上菜極慢,也讓兩個人必須要聊天。
祝玫擅長招商,與客戶溝通是她拿手的,只要她不想冷場,就不會冷場。
而葉墨琿常年駐外,交遊廣泛,天南海北,可談甚多。
七點半的時候,終於上完了甜品。
葉墨琿吃了一半,擦了擦嘴。
祝玫也淺嘗即止。
兩個人看向對方的時候,彷彿有電光火石,一閃即逝。
葉墨琿看著甜品叉道,“雖然我會法語,但我真的不喜歡吃法餐。”
祝玫問,“看來是堅定的中國胃。”
葉墨琿反問,“你不是嗎?”
祝玫說,“其實我也是。只是很久沒吃西餐了,偶爾改善一下。”
葉墨琿道,“遠古時代也沒什麼菜系。”
祝玫大笑說,“那我們今天算是體驗了一把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餐飲文化了。”
葉墨琿說,“孔夫子膾不厭細,生魚片也算是傳統美食。”
祝玫道,“川菜其實是墨西哥菜,十六世紀以後辣椒才傳入中國。”
葉墨琿道,“同在一個地球村,分什麼你我。”
祝玫道,“也是咱中國人就是包容。”
葉墨琿說,“所以有人說華夏是一種文明。”
祝玫道,“人類最初都是從非洲走出來的。”
葉墨琿道,“下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可能又要回到原始社會了。”
祝玫道,“所以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葉墨琿道,“當華夏的價值輸出到全世界的時候,也許會實現天下大同。”
祝玫說,“西方人最初來到中國,還羨慕乾隆盛世呢,一億多清朝百姓,一億多吃不飽,多大同。”
葉墨琿說,“大同也是歷史文化名城。”
祝玫,“您挺能扯的。”
葉墨琿說,“彼此彼此。”
葉墨琿的手機螢幕亮了亮,他瞥了一眼,拿著手機,起身道,“抱歉,接個電話。”
他的手,微微掖著衣服下襬,正經說話時候,態度謙恭。
她微笑點頭,抬手示意他隨意。
葉墨琿握著手機,走到了店外。
與情調高雅的西餐廳環境不同,雲海城的商業街上,人頭攢動。
快餐、簡餐店前都在大排長龍。
葉墨琿接通了父親葉煦鋌的來電。
葉煦鋌問他,“你現在膽子很大,外資專案都敢插手?”
葉墨琿心下一沉。
他為了柳朝顏的卓雅集團牽線了黃仲璽的妻子,黃沛的母親朱茴。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知道這件事也許家裡會知道,只是沒想到知道得挺快。
葉墨琿說,“是啊,這麼好一個專案,人家沒看上你們黟中,我就不給你們介紹了。”
葉煦鋌說了句“混賬!”
葉墨琿看著初升的月,一旁有一顆明亮的星,被稱為長庚星,也叫昏星。
啟明星,長庚星,都是金星。
只是出現的時序不同,便有了不同的名字。
就看地上的人,以什麼心情看待。
他說,“這混賬事已經幹了,你說怎麼辦吧。”
葉煦鋌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頓了頓,葉煦鋌才說,“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讓你到地方上去?不該你管的事情,你手伸這麼長,早晚惹火上身!我問你,這件事你是替誰辦的?是不是別人傳說的那個女人?!”
原來老父親還聽了他的八卦。
他語氣很是輕佻,說,“你們不都知道了麼?我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女人,對方還生了我的孩子,不過那時候我——”
“哐當!”不知老父親在砸什麼。
他說,“東西是無辜的,爸,你別生氣。”
葉煦鋌氣得說,“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賬東西!你現在在哪裡?!立刻去你爺爺那裡,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葉墨琿說,“我在鵬城。”
葉煦鋌怒不可遏,“你去鵬城幹什麼?!你是不是還要去賭城?嗯?!葉墨琿,你多大了?你什麼時候才能做一個正常人?!”
讓自家老子暴跳如雷的本事,葉墨琿向來高明。
他等父親狂怒完了,才說,“你慢著點,別爆了血管。”
葉煦鋌簡直無話可說。
如果此刻父子倆面對面,可能早就全武行了。
他那在外端的是一派達官氣度,寵辱不驚的父親,這輩子唯一的債主,就是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葉墨琿勾了勾嘴角,街邊路過的洋妞,衝他拋媚眼。
來旅遊的小姑娘,也會被他的容貌吸引,不自覺地看向他。
而他,彷彿身邊有一個特殊的領域,隔絕了世人的目光。
一雙好看的眼睛,望著漸漸明亮的法式街燈,透著對人世的意興闌珊。
葉煦鋌問,“你什麼時候回京?你爺爺也知道了這件事,你必須向家裡解釋清楚!”
葉墨琿道,“卓雅的大中華區總裁特別助理是柳梅兒的妹妹,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哦,對了,這份工作也是我幫忙牽線的,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我也可以再去太爺爺墓前跪個三天三夜,你們記得給太爺爺墓前放點祭品就行,我餓不死。”
“你——”葉煦鋌氣結。
怕他真爆血管,葉墨琿到底還是打算做一個不太混賬的孝子,他說,“我的確找了朱茴伯母,原本北寧就在打造國家級旅遊度假區,他們的高品質酒店不夠,我推薦了一下,如此而已。我在外面沒兒子,你也沒能當爺爺,就算去做親子鑑定,基因相似度也不可能大於0,如果有相似,那麼你得考慮一下你自已有沒有問題——”
葉煦鋌每次聽他說這些不著調的就來氣,他說,“你在說什麼混賬話?!”
葉墨琿道,“混賬兒子不說混賬話,我唱歌給你聽啊。”
葉煦鋌粗重的呼吸聲傳了過來,葉墨琿仰頭望著那顆昏星。
葉煦鋌道,“你說的最好都是真的。”
葉墨琿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黃伯伯,他會為了我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子侄,特地關照一個沒有實力的集團嗎?你們都是官場老手,什麼公司什麼實力一眼就看穿了,我就算想騙也騙不過他啊。”
葉煦鋌吐了口氣說,“我過陣子要去京城出差,那時候你的調令應該也差不多了,我會去送你。”
葉墨琿真怕被自家老爹送沒了,但他也不想再同父親起爭執,說了聲,“我知道了。”
葉煦鋌道,“以後去了地方上,一定要謹慎小心,你的家庭背景註定了你會被很多人視為眼中釘,你要是再恣意妄為,沒人能救得了你。”
葉墨琿說了句,“哦。”
葉煦鋌又說了不少大道理,葉墨琿挖了挖另一邊的耳朵,免得通道堵塞,讓那些話積在腦子裡,變成了水,就不好了。
一個電話打了半個小時。
等掛了電話,天色更暗了一些。
已經有不少酒足飯飽的人從餐廳裡出來了,但排隊等餐的人,依然源源不斷地從雲海城各處向商業街聚集過來。
他回到餐廳,祝玫安靜地在原來的卡座上坐著,看著手機,嘴邊掛著個淺淺的笑。
這笑容,把他的煩躁撫平了。
他忽然覺得,被人等待,其實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重新回到自已那一側的沙發位上,他的手,習慣性地放在身前,免得衣服碰到食物和餐具。
教養是一種本能。
祝玫微微一瞥,然後抬頭,衝他笑道,“工作電話?”
葉墨琿點了點頭。
祝玫問,“部委這麼辛苦麼?”
葉墨琿道,“混口飯吃。”
祝玫用叉子,指了指面前的牛排。
葉墨琿笑道,“沒錯,就為了混這一口。”
祝玫道,“這一口不那麼好混,你看這餐廳上座率就知道了。不愧是人民公僕,還能來這種店消費,社會地位高啊。”
葉墨琿說,“公務員很窮的。”
祝玫道,“你也不說一些為人民服務之類的話?”
葉墨琿說,“你看著就不好騙,那種話術就不拿來騙你了。”
祝玫說,“我感覺你在罵我。”
葉墨琿道,“我是在誇你。”
兩個人漫無邊際的說話。
自在又輕鬆。
彼此都不想結束這種時刻。
葉墨琿結了賬,起身道,“走吧,為我挑一件紀念品?”
祝玫說,“可以選貴的,不用選對的。”
葉墨琿怎會那麼失禮?骨子裡的教養,讓他更願意給與,而不是索取。
他原本想要一支寶珠筆,價格在一百多。
可祝玫說,“我記得你公務場合需要領帶,這枚領帶夾如何?”
價格剛好是這餐賬單的一半價格。
葉墨琿卻說,“太裝了,我喜歡這款茶杯。”
祝玫挑眉,他指的那款茶具,是當年她聯絡一個傳統非遺匠人定製開模的一套名窯功夫茶杯。
其實與雲海城整體偏歐式風格的格調不合。
當時祝玫只是做了一些中式紀念品的方案,怕陳逢時不同意,就沒提。
後來是Monica在會議上,把祝玫這個方案提了出來。
陳逢時不置可否,卻最終,出現在了這家紀念品商店裡。
這款茶杯第一年的時候,銷量就很好,可以說是明星產品。
祝玫倒是沒有同他說這些過往,但能得他欣賞,已覺滿足。
她請店員取了一套全新的,葉墨琿把玩了一番說,“我喜歡。”
祝玫笑了,笑的時候,一雙眼彎成了月牙,閃著光。
在明亮的紀念品商店裡,狠狠地撞進了葉墨琿的心裡。
多年後的第一次心動,來的很突然。
祝玫說,“有茶具,沒有茶,有些遺憾,你看這款茗茶怎麼樣?”
是全國各地的十大茗茶。
包裝非常精緻,每款一小包。
這也是當時祝玫選的,她就喜歡這種小東西。
葉墨琿說,“好啊,可以拿來開杯。”
祝玫於是請店員也包了一份。
店員道,“美女你真有眼光,你先生這麼帥,你好福氣啊。”
祝玫想說,他不是她的先生,但葉墨琿只是笑了笑,沒有辯解。
走出商店,祝玫問,“剛剛你怎麼不解釋一下?”
葉墨琿道,“她誇我帥,誇你美,沒有錯啊。”
祝玫說,“可她誤會了。”
葉墨琿說,“沒關係,萍水相逢的人,沒必要解釋太多,不是嗎?”
其實,他們也是一場萍水相逢。
祝玫想。
她點了點頭,揹著手,戴著帽子,走在前面,葉墨琿提著禮品,走在她身邊,保持著幾公分的距離。
夜幕垂下,華燈初上。
葉墨琿問,“要不要給你拍張照?”
祝玫對葉墨琿的拍照技術毫無信心,問,“你的技術如何?”
對於祝玫的不信任,葉墨琿表示要證明自已,於是,雖然祝玫自已在拍風景照,葉墨琿仍然挑了幾個角度幫她拍照。
祝玫興沖沖地走過來看,看完翻著白眼默默走開。
祝玫不懂了,“男人是怎麼能做到每次都挑女人最醜的角度的?”
葉墨琿滑動著照片道,“哪裡醜了?拍得這麼漂亮,每張都好看啊。”
祝玫用手指了指自已的雙眼表示,“我沒有失明。”
葉墨琿嘖了一聲說,“我已經不收費了。”
祝玫說,“你如果要強買強賣,我怕我會報警。”
葉墨琿大笑,說,“這項技術我可以研究一下。”
祝玫說,“建議可以先從動物開始拍。”
葉墨琿問,“把猴拍成人的技術嗎?”
祝玫說,“我懷疑你在講鬼故事。”
兩個人有說有笑,又逛了一圈,祝玫有些累了,但距離放煙花還有半小時。
葉墨琿看出她遊興不高。
他說,“旅遊就是從自已待厭的地方,去別人待厭的地方,沒有新鮮感的旅遊是無趣的。”
祝玫說,“可是你有新鮮感,我可以盡職地當一個地陪。”
葉墨琿笑道,“其實我也來過好幾次,跟著部裡考察,以及陪朋友,你見過的,昨天那位黃總。”
祝玫瞭然。
兩個人準備去等煙火。
雖然人山人海,但是他們有VIP票,在前排有專門的觀看區域,空間寬大,視野極佳。
葉墨琿去打電話了。
祝玫刷著手機,高中班級群裡,刷了99+的訊息。
祝玫點開,一堆的照片。
她忘記了,她不該點開這個群。
就像不該再回憶往昔的甜蜜,那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
正要退出,照片卻一張張地刷了出來。
原來是高中同學聚會的照片,難怪這麼熱鬧。
正跳出來的一張,是黎沐風和一眾同學的合照。
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他們的兒子站在中間,旁邊是另外幾組家庭。
祝玫只是靜靜地瞥了一眼,然後快速地,點了退出。
她沒什麼表情地雙手插在口袋裡,戴著帽子,看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
葉墨琿走回來,帶著舒服的味道,祝玫偏頭看他問,“電話打完了?”
葉墨琿應了一聲。
遠遠地,他看到了柳朝顏,帶著兒子,陪著柳梅兒,在VIP區域的最前排。
而他和祝玫,則站在最後。
萬千花火,點亮夜空。
祝玫勾著嘴角,帶著對人世的玩世不恭,再看向葉墨琿的時候,已收斂了全部的情緒。
她問,“漂亮嗎?”
葉墨琿沒什麼感覺,他說,“很環保。”
祝玫說,“您太含蓄了,本質上是燈光秀,重大節假日會有真煙花秀,不帶點硫磺味不夠真實是吧?”
葉墨琿忽然覺得遺憾,剛才她的脆弱,不過一瞬。
雖然是VIP區域,但人依然不少。
祝玫不喜歡湊熱鬧,她拍了拍葉墨琿的肩膀說,“先走了,有緣再見,葉處長。”
葉墨琿還未及反應,祝玫已經瀟灑離開,只留下了一個倩影。
霓虹與煙花,伴隨著音樂與喧囂,將這夜晚填滿。
天空又炸開了一朵花火,只是人造的光影,
卻映襯著她的背影,十分的孤獨。
其實孤獨才是人世間的常態。
能夠擁抱孤獨的女人,都是生活的強者。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中,消失的電子煙花。
而她的身影,也在人潮之中,漸漸被隱去了。
手上的禮品還在,今天不是一場幻夢。
煙花快到尾聲了,他也準備走了,柳朝顏發來訊息問:這麼痴情?
她大概是誤會了,以為他跟著她們一路。
其實人生已過十幾載春秋,當年的衝動,早已在人生路上退了潮。
他回覆:偶遇一個朋友,陪著聊了一會兒,你們早點回去,有事聯絡。
收了手機,他提著祝玫為他買的禮物回了賓館,明天早上五點,他還要趕最早一班的飛機回京。
又是萬千絢爛花火,在華燈之上燃盡。
他回望遠處城堡般的建築,只感受到了胸前的潮溼。
不知是為祝玫未曾淌下的眼淚,還是為自已告別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