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憚一家人進了黃奭別墅的正廳,還有幾個在京的親戚,陸陸續續來了。
晚上要一起吃飯,場面不小。
黃奭問了黃憚家裡的情況。
黃奭的大兒子黃仲璽現任北寧的一把手,也在一旁陪著父親。
家常話說得差不多了,黃奭看了一眼黃仲璽。
黃仲璽起身,對黎沐風道,“沐風跟我來,父親有些東西要讓你們帶回去。”
黃伯達也跟著起身,黃仲璽的妻子朱茴卻道,“小叔你坐一會兒吧,讓沐風去就可以了。”
黃沛看著毫無眼色的黃伯達,聳了聳肩,想撇嘴,就看到了父親掃來的目光,只能對著手機正襟危坐,陪著聽他們跟開會一樣地嘮家常。
黎沐風跟著黃仲璽去了後院。
其實哪裡是讓他拿什麼東西,純粹是每年一次的問話和提醒而已。
不得不說,黃仲璽能夠身居高位,政治智慧和看人的能力,一般人是比不了的。
別看黃伯達和他們家沾親帶故,看著風光無限,實則黃伯達一家的主心骨如今是黎沐風。
只要抓住了黎沐風,就能管住黃憚一家。
所以很多重要的話,他們反而是和黎沐風說的多一些。
兩個人進了書房裡,黎沐風很自覺地在茶臺邊坐下了。
他燒了水,問黃仲璽喝什麼茶。
對於這個侄女婿,黃仲璽一貫是欣賞的,黃奭也一樣。
剛得知黃泳思和黎沐風的事,黃仲璽還特地問過葉煦鋌,黎順的為人如何。
對黎順,葉煦鋌並不感冒,但不代表要連坐黎順的兒子。
葉煦鋌給的評價比較客觀:黎順能幹事,但對黎順的人品,卻隻字未提。
但見了黎沐風之後,聽他說話談吐,為人處世,倒都覺得這個侄女婿不錯。
有這樣一個人顧著黃憚一家,這一家自然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黃仲璽選了一款太平猴魁。
黎沐風燒開了水,開始泡茶。
黃仲璽道,“莫聞熙退休之後,估計會有外面人去接。”
黎沐風應道,“莫書記退休,沒有繼續任職,他還是有些遺憾不能發揮餘熱。”
黃仲璽沒說話,看著他夾著茶杯,用開水洗杯子。
水聲淅淅瀝瀝。
黎沐風將茶具洗了一遍,等著黃仲璽繼續開口。
黃仲璽過了會兒才說,“我看過你們新任區委書記的簡歷,比較簡單,一直從事文字工作。”
黎沐風應了聲是,當時得知周善民要來,張勤民也說過,周善民這個人一直在市委研究室工作,據說是個書呆子。
這樣一份拿不出手的簡歷,恐怕這個區委書記,能力水平也很有限。
黃仲璽提醒道,“陸芝林比較欣賞。”
黎沐風微微抬了抬眉表示明白。
陸芝林是繁都市委副書記,一位女領導,原先和黃仲璽應該是有過工作交集的。
黃仲璽這麼說,估計是瞭解過了,陸芝林關照或推薦過周善民。
其實張勤民也說過來龍去脈,這是莫聞熙的權衡之術。
黃仲璽倒也說得挺直白,“你們先前那位區委書記倒是能幹事的,只是有時候太激進,就容易得罪人。”
這句話,說的是前任區委書記張勤民。
張勤民在任上的時候,譭譽參半,一方面他大拆大建,大開大合,把渤江區的建設搞得風生水起,但另一方面,他手段激進,用人專斷,容易得罪人,也容易偏頗。
所以,這次新來的區委書記周善民,是陸芝林推薦的。
因為市委書記莫聞熙要退休了,所以乾脆做個好人,張勤民提成了市政協副主席後,就把陸芝林推薦的人放了過去。
一方面,市委書記莫聞熙與組織部長左治新關係不睦,經常大會小會批評,而渤江區現任區長衛僕東同組織部長左治新有親戚關係,所以,莫聞熙故意壓著,不讓衛僕東轉任區委書記。
另一方面,莫聞熙臨到退休,職業生涯即將落幕,乾脆賣陸芝林一個人情,希望陸芝林今後有些事情,還能幫著關照關照。
莫聞熙一向擅長制衡之術,臨退休前還玩了這麼一手。
黃仲璽喝了口他新沏的茶道,“反正,這些與你無關。”
黎沐風點頭道,“我明白。”
官場上,沒有背景的人是沒有立錐之地的。
有黃家這棵大樹,他在繁都官場上,自然好乘涼。
黃仲璽道,“還是要實實在在做點實事,雖然區委辦主任,工作是繁雜了些,但是服務好各路領導,學會平衡各方關係,對你未來進一步提升,是很有幫助的。”
黎沐風為黃仲璽倒了半盞茶,說,“明白的,我儘量去平衡。”
黃仲璽點了點頭,端著茶盅放在唇邊,喝了一口,“嗒”地一聲放下了。
窗外,有鳥鳴聲。
冬日的天光正好,京城籠罩在了一片日落時分的霧靄之中。
黃仲璽道,“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最是難坐,不被批評就是表揚,要幫領導背鍋,當領導的傳聲筒,坐在這種位置上,肯定要犧牲家庭,一會兒你伯母會關照泳思,讓她多體諒你。”
黎沐風道,“多謝黃伯伯,不過泳思本就很體恤我,家裡多虧有她。”
黃泳思是個賢妻良母,是妻子的合適人選,這點毋庸置疑。
黃仲璽道,“繁都歷來風氣就是那樣,你也知道的,有時候一個地方的風氣,會對人有很大影響。但關鍵是你自已能不能把持住,合流是很容易,但是當洪水氾濫的時候,誰都逃脫不了。”
黎沐風認真地聽著。
黃仲璽道,“這就像種樹和種草,你撒一把草籽,第二年漫山遍野都會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但如果要種樹,就沒那麼簡單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走捷徑,你得到的晉升也許很快,但根基不穩,跌落的時候也會很迅速。守著良心在這官場會很難,但是良心給予的回報是長久的,沐風啊,做人目光要長遠。”
黎沐風看向黃仲璽,點了點頭,眼神很乾淨。
黃仲璽抿了茶道,“道理很簡單,但是知易行難,我希望你能聽得懂我這番話。”
黎沐風簡短答道,“是。”
黃仲璽繼續道,“你雖然還是正科級,但已經進入了區委常委的班子,處級的門檻等於是踏上去了。有些事不需要關照,他們自然是會做的,可你要記得,永遠要夾起尾巴做人,這官場看著平靜,其實風高浪急,一不小心就會翻船,小心駛得萬年船。”
黎沐風點了點頭。
其實他自已心裡也明白,作為區委辦主任,這次成為了區委常委,自然是看在黃家的面子上,在基層,30歲踏上處級門檻,絕對是很快的了。
所以紅眼病會很多,風言風語也不會少。
而其實,黃家並不會幫他說話,更不會在他出事的時候幫他兜著。
官場政治是很複雜的,背景有時候只是加分項,但如果60分答卷都交不滿,哪個領導也不會對他高看一眼。
而黃家這樣的門第實在是太高了,對普通人而言,哪怕是對繁都的市級領導而言,也未必能夠高攀的上。
黃家不一定會助那些上級領導成事,上級領導們給黃家面子,無非是萬一用得上的時候,給自已留一條路而已。
但如果切實觸碰到上級領導的利益,誰也不會看黃家的面子,只會錙銖必較。
關係也分遠近親疏,縣官不如現管,這個道理,是官場上最實用和樸實的了。
黃仲璽倒也沒有隻講空話,接著說道,“莫聞熙直接退休,你們先前那位區委書記被安排去政協任副主席,這種安排你應該看得懂吧?”
其實所有人心裡都明白,這代表莫聞熙已經引起了上面的猜疑。
舊時雞犬知道這個訊息之後,都慌亂了好一陣。
比如,分管城建的副區長江燾。
黎沐風跟著張勤民,更多是幫著處理事務性工作。
而實際的一些專案和工程,都是江燾一手把持的。
江燾這陣子的狀態,的確引人疑竇。
黎沐風為黃仲璽添了茶,他對黃仲璽道,“我只是做好自已的分內事。”
他特地突出了分內二字。
黃仲璽道,“僅僅管好自已是不夠的。”
黎沐風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自已的屬下、身邊人、家裡人,都需要時刻關注和提醒。
有時候出事情並不一定是由自已造成的,也有可能是被身邊人拖累。
黎沐風道,“我會注意的。”
黃仲璽呷了口茶道,“我堂弟這個人,喜歡擺架子。泳思個性上雖然不像他,但是我們也知道,她沒什麼主見,父親讓你多關心愛護她。”
這話說白了,就是覺得黎沐風還算他們家最有腦子的人,讓黎沐風幫忙看著點他們一家子。
黎沐風說,“我知道。”
知道黎沐風是聰明人,黃仲璽不再只是說教,而是問了問他父母的近況。
隨後,從書房,拿了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出來,讓他帶回去。
從書房裡出來,黎沐風提了東西,岳父黃伯達還問了一句,“怎麼去這麼久?”
黎沐風道,“先前大伯伯在打電話,我就等了一會兒。”
黃仲璽看了黃伯達一眼,又看了看靈活機變的黎沐風。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是這樣體現出來的。
黃伯達對黃仲璽道,“大哥,軒軒現在還在上幼兒園,過兩年要上小學了,你看有沒有可能到京城來讀書?”
黃仲璽問,“在繁都不好嗎?”
黃伯達道,“繁都再好,那能跟京城比嗎?”
在正廳裡端坐著的黃奭看了看黃仲璽,黃仲璽問,“如果他來讀小學的話,後面就一直留京?”
黃伯達問,“不可以嗎?”
朱茴看向自家丈夫,又瞥了一眼自已那一臉嘲諷的兒子,示意兒子黃沛管理一下自已的表情。
黃仲璽解釋道,“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這樣的話,你們家裡最好讓泳思過來陪著,你們孩子還小,家長得關心著。”
黃泳思連忙道,“可以的,我可以過來陪。”
黎沐風沒有說話。
黃仲璽道,“到時候幫你們看一看吧。”
這話說得非常勉強,黎沐風內心並不願意兒子特地跑到京城來讀書。
他自已也是從繁都一中考到海城的,當年的分數其實可以考清大,但為了祝玫,他填了海城的復興。
在他看來,讀書是一種天賦,後天努力固然重要,但先天因素也不可忽略。
對他來說,兒子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懂得作為一個人的責任和擔當,這才是一個人在社會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否則一味追求成績和學習,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是得不償失的。
但這件事,他提出過,黃泳思沒說什麼,可丈母孃嚴淑卻跟他鬧了好一陣子的不愉快。
這次來京,顯然是嚴淑私下裡同岳父黃伯達又舊事重提了,所以黃伯達才會問的這麼直接。
黎沐風知道是丈母孃的想法,所以他也就閉口不說了。
最後成不成的,就看黃家願不願意幫忙了。
黃沛突然“哎呀”了一聲,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黎沐風看了他一眼,他也玩世不恭地對著黎沐風笑了笑,起身上樓去了。
人和人之間,到底還是分三六九等的。
但黎沐風還是個有骨氣的人,所以他並不會當面提什麼意見,而是帶著兒子軒軒去院子裡玩了。
他不希望成年人的虛榮和攀比,汙染了孩子天真單純的心靈。
黃泳思跟了出來,問黎沐風,“是不是我爸說這話題,你不高興了?”
黎沐風道,“我理解他們想要讓軒軒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我更希望軒軒在我們身邊,父母的陪伴比學習成績重要。”
黃泳思走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道,“我知道,可是好的學校能夠讓孩子受益終身。”
黎沐風說,“好學校和普通學校,考中重點的機率其實是一樣的。你不用那麼焦慮,如果他是讀書的料,那就讓他好好去讀。如果不是,陪在身邊膝下承歡也沒什麼不好。”
黃泳思說,“你不知道,現在小學就卷的很,他們有些一年級就去考國外的那種英語競賽,數學競賽,別人家長全都給孩子規劃好了。”
黎沐風想到了自已母親,也許嚴厲有用,但孩子的身心健康就不重要了嗎?
他不希望兒子過他當年那種暗無天日壓抑的日子。
他說,“你是因為身邊的圈子裡大家互相比較,讓你焦慮了。你等到孩子五六年級再看,那時候他們就不比較了。放寬心,孩子的潛能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
黃泳思說,“我看著他們那麼卷,我怎麼放得下心?”
黎沐風說,“讓花成為花,讓樹成為樹。你種下的是一顆葡萄,你不能指望它變成草莓呀。”
黃泳思聽了,被他逗笑了。
黎沐風和她並肩看著院子裡,在盪鞦韆的軒軒。
大伯母朱茴給他們送水果來吃,看到軒軒歡樂活潑的樣子,眉開眼笑說,“你們軒軒看著就乖。”
黃泳思接了水果,餵了一塊蜜瓜給黎沐風,笑道,“哪兒呀?他平時皮的很,這會兒沒把鞦韆拆了就不錯了。”
朱茴笑道,“男孩子調皮是正常的。小時候,沛沛調皮,沅沅乖巧,你大爺爺喜歡沅沅,特地為她做了這個鞦韆,還規定,沛沛不準玩。現在,沅沅和沛沛都不玩了,你們軒軒是第四代咯,難得啊,四代同堂,太難得了。”
黎沐風說,“大伯母說的是,其實孩子的童年時光,也就那幾年。”
朱茴說,“是啊,現在我們還後悔,小時候陪沛沛太少了,他現在跟我們都不親嘍,還是女兒好,你們有條件的再生個女兒,兒女雙全湊個好。”
黃泳思看向黎沐風。
黎沐風說,“我工作太忙,顧家太少,泳思帶軒軒已經很辛苦了,二胎的事情還是不考慮了。”
朱茴嘆道,“也是,肯生孩子就不錯了,不像我們家那個,根本沒法說。”
黃沛從二樓探出頭來,無奈叫了聲,“媽,你不用變著法兒給我做思想工作,你兒子就是光棍的命!”
朱茴給了兩個字評語,“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