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寧遠舟一招“瞞天過海”,帶著真使團冒充假使團,大搖大擺的,在周健眼皮子底下過了塗山關,之後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
直到日落,忽然起了大霧,峽谷內道路溼滑,怕馬兒失蹄,使團沒有繼續往前走,尋地方安營野宿。
使團這邊剛紮好營帳,危月那邊的車隊也到了。
但車隊侍衛並未扎主帳,危月也並未下車,估計是在那個小房子一樣的馬車上過夜。
夜幕降臨,錢昭持火把帶隊巡查周圍,巡邏經過一處地方時,似乎看見了什麼,腳步往那邊多走了幾步。
“錢頭兒,過界了。”小隊裡一個侍衛提醒。
那邊是大長公主的侍衛隊負責的地方。
錢昭腳步未停,“我知道。”
他走過去撥開草叢,在火把昏黃的光線下,依稀能看見地上那堆藥渣,錢昭蹲下身去分辨,又撿起塊黑乎乎的藥材聞了聞,臉色微微一變。
有腳步聲靠近,錢昭起身看向來人。
領隊的是李方。
“老錢,怎麼了?”
“有蛇行痕跡,剛探查了一下,不是毒蛇。”
李方轉頭叫人去拿驅蛇藥粉,又說錢昭:“還得是你,心細如髮。”
都在當值,二人也不多說,各自離開繼續巡邏。
彎月掛在樹梢,錢昭下值,正往林邊溪澗的方向走去,半途忽見浮光迎面走來,他意圖避開,浮光卻快步走近,停在半丈外福身一禮。
“大人可要熱水沐浴更衣。”
“不勞費心。”
夜間溪水冰涼,錢昭是習武之人,這點涼意對他來說,正好祛暑解乏。
大致清洗過後,錢昭起身準備上岸,轉身就見危月坐在溪邊石頭上,好整以暇的看著。
錢昭立即蹲下身去,溪水剛好沒過他肩膀。
“殿下什麼時候來的?”
“你脫衣服的時候。”
“……”錢昭一噎,有些無奈道:“請殿下見諒,臣要起來了。”
危月單手托腮,嗯了聲,“那你起來呀。”
見她不閃不避,不急不躁,一副等著看的樣子,錢昭更無奈了,“請殿下轉過身去。”
“不。”
沒想到被拒得如此乾脆,錢昭一噎,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又不想順她意站起來,只能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溪水,以沉默反抗。
危月神色淡然,一點也看不出在逼迫人的架勢。
空氣中,隱隱中有條看不見的線,越拉越緊。
這線什麼時候斷,不是看誰耗得過誰,而是看危月耐心什麼什麼告罄。
錢昭很清楚。
她從不把時間浪費在推磨拉鋸戰上,或者更直白點說,她不會把時間放在這種無意義的“冷戰”中。
她可能會直接跳下來。
也可能站起身就走。
唯獨不會先低頭說軟話。
不對!
錢昭忽然想到上次,也是認識許久以來唯一的一次——
你就仗著我喜歡你罷。
腦中翻湧著這句話,衝擊著錢昭心底的防線搖搖欲墜。
錢昭的自持自斂,就像刻在骨子裡,縱使和危月再親密的事都做了不少,仍執拗堅持二人在外時的“君臣之禮”“君子之禮”。
他分明穿著褻褲,卻不肯當著她的面,從水裡起來。
好似若真這樣順了她的意,扯掉了那層禮儀教養,他就會像那些謠言裡的“面首”一樣。
也成了她眾多面首中的,一個。
錢昭並不想成為其中之一。
他的忍耐力一向很好,即便他此刻心臟揪成一團,面上仍然不動聲色。
月光凌凌,溪水泠泠,夜風拂過,帶來遠山微寒的氣息。
“我不喜歡玩鋸嘴葫蘆的遊戲。”
沒多久,危月就開口了。錢昭緊隨其後問她。
“殿下想聽什麼?”
月色明亮,溪水清澈,映著男人疏淡清冷麵容,那雙平靜的眼眸,散去層層規矩禮儀,露出潛藏在底的獨佔欲,和妒意。
耐心的獵人不僅要學會潛伏,還要學會適時放置一點誘餌,好讓獵物以為一切還在掌握之中,從而放鬆戒備。
錢昭記得,危月以前說過:世間最有趣的,在於打破規則,掙脫束縛。
禁慾者破欲,冰山者化冰,雲巔者下凡。
此刻,他所有的異樣情緒,落在她眼裡,都足夠新鮮有趣。
“聽杜琴、範棋、祁書、洛畫,還是聽刀風獵獵,馬踏流星?”
“殿下想聽的,臣都會,何必捨近求遠。”
危月緩緩站起身,看著他。
良久,勾唇一笑,笑容裡透著不容置疑的傲然:
“我生來悅我,亦有權令他人悅我。世間至美無數,本宮只要最好的。”
霸氣凌然,唯吾獨尊,這一刻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錢昭眼中劃過痴迷,愛意,渴望,佔有,嫉妒,自卑,自愧,酸澀,痛苦,折磨,掙扎……
他把條條框框的教條一根根拆下來,又在折磨中清醒,掙扎著,一根根釘回去。
釘回臣字之後。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要把那個臣字掐進血肉裡。
“錢昭自知非完人,亦身無特長,唯有一顆真心,我只想......”
他倏的抬頭,眸光深邃明亮,一字一句道:
“以真心換真心。”
識海里,系統工作列裡的數字,【九十一】
危月的視線未曾離開錢昭分毫。
她清楚看見他細微處的變化,微顫的眼睫,抿緊的唇,滑動的喉結,繃緊的下頜線。
他在等她的真心。
但還不行。
此時順水推舟,應也會取得不錯效果。
但在臨界點給出的真心,更能把效果最大化。
危月唇角微微勾起,“真心”可以給,但不是現在。
再等等。
自以為是獵人的……
可愛小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