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禾是誰?在哪呢?”
楊灝轉著頭,尋找著聲音傳來的方位。
前座的李繪苗便順勢指著海一禾的臉,同樣大聲地回應著:“在這,她可是鋼琴十級呢!”
海一禾覺得自已像是突然被推向眾矢之的動物,任人宰割。
而幕後推手全然不覺她的行為讓別人有多不適,自顧自和別人吹噓起來,那副模樣倒像鋼琴十級的人是她自已一樣。
“你這麼積極自已上唄,提別人做什麼。”
章心媛替海一禾反嗆回去,護小雞一般擋在她身前。
她性子是大大咧咧,卻也不是真沒心沒肺到看不出李繪苗這副假裡假氣的模樣。
“有人問,我答一下怎麼了?何況我說的是海一禾,她都還沒說什麼你急什麼?”
“不需要你幫我回答,謝謝。”
章心媛正想發火,那道輕柔的毫無威懾力的話語卻先她一步回懟。
海一禾不喜歡與人發生矛盾,一面覺得麻煩,一面是她實在不擅長措辭,所以能避則避能讓則讓,是她一貫的處事法則。
姨媽和章心媛不止一次說過她像一隻烏龜,最愛做的事就是將自已縮在厚重卻代表著安全的龜殼裡。
可比起麻煩,她更討厭別人說章心媛不好。手湊太近,烏龜也是會咬人的。
李繪苗“戚”了一聲,書包收拾得框框響,明顯在藉此發洩著火氣,臨走時還不忘白兩人一眼。
“哎哎別生氣,就為了個節目不至於。”
楊灝不知何時已經摸到了海一禾身後,變魔術似的不知從哪掏出兩根棒棒糖遞到她們面前。
“行行好美女們,我們班要是上這個節目一定能拿第一!”
“你不是體育委員嗎?操心這個幹嘛。”章心媛收拾著桌面,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因為我在追文委啊,行行好美女們…”
“這就是青春嗎…”
入學後,班裡誰和誰談了朋友,誰又喜歡誰,誰給誰表白了這樣的八卦幾乎隔幾日便會在班裡傳一遍。
但親耳聽見別人開口又是另一種感覺。
海一禾覺得耳朵熱熱的,不照鏡子也能猜到肯定紅得不像樣。
她被章心媛推到身前,倉促間卻看見了不遠處的姜戈。
他正注視著這邊。
“你要不直接和姜戈商量?商量好了國慶七天正好可以排練嘛。”
楊灝的聲音傳進耳朵,海一禾才慌亂地收回目光。
“我很久沒碰琴了,明天再說吧…”
她不明白這種莫名的心虛感從何而來,只是拉著章心媛走的步伐更急了。
路過後門時,她瞥見了姜戈桌上擺著的碘伏與棉籤,已經開封的。
海一禾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些弧度,她不明原因,只知道不久前被李繪苗冒犯的煩躁在這一眼後都消除了。
“…你說我高中能不能也談到物件?”
夜晚八點半的校園靜謐了許多,通往宿舍樓的小道上,女生們三兩挽著手聚在一起,笑聲清脆。
風的溫度終於降了些,拂過手臂上細小的汗毛,帶來絲絲舒適的涼意。
自從聽楊灝說出那句話,青春期裡少女對戀愛的懵懂與隱秘嚮往,就像潘多拉魔盒被開啟。
章心媛唸叨了一路,從前幾日買到的言情讀物談到新上的電視劇。
渴望一場甜蜜夢幻的愛情,就像渴望獲得一劑能消解學生生涯枯燥乏味的解藥。
“楊灝長得一般,還很鬧騰,不行不行。”
“姜戈長得帥,但是脾氣太差,也不行。”
從她嘴裡說出的幾個男生名字,海一禾只認識這倆,聽見姜戈二字時,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又在聽見她的否認後莫名鬆了一口氣。
她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已的身體反應,注意力全被那句“脾氣差”吸引去了。
海一禾不關注娛樂訊息,十年前家裡出事後更是連網都很少上,因此只知道姜戈是個大明星,風評似乎不太好,可她現在卻想要了解更多。
一個偷偷給貓喂糧食的人,脾氣能差到哪裡呢。
“姜戈就是典型的富二代,仗著有人撐腰就在節目上懟前輩老師,之前還有個影片是他在後臺吼工作人員趕人走,脾氣出了名的不好。”
章心媛說完,望身旁的海一禾看了一眼:“所以他今天攔你的時候我挺驚訝的。”
“能在現實裡接觸到的人,就沒必要透過網路去了解他。”海一禾彷彿想起什麼,短暫沉默後突然鄭重地說出這句話。
章心媛見慣了她突然正經的模樣,笑著勾上海一禾的脖子,立即又將她逗得發笑。
“週六調休,阿姨今年的生日還趕得上嗎?”
章心媛口中的阿姨,是海一禾的生母。
海家破產後,她與父親離婚,成立了新的家庭,就住在桐城北郊的一座別墅裡。
自那時起她們就沒再見過面,前幾年還偶有書信往來,這兩年突然就什麼聯絡都斷了。
“應該沒問題,我提前定好了蛋糕。”
海一禾扯出一抹安撫的笑,挽著她上了樓。
二高的宿舍是六人間,靠近獨衛的地方是分為上下兩層的衣櫃,熱水二十四小時供應,每個樓層的盡頭還修有公共自習室,這樣的住宿條件在桐城已經是出了名的好。
因為校慶的事,她們回得晚了些,另外四個室友早已先一步定好了洗澡順序。
“心媛,聽說姜戈來了你們班!”
“我今天去偷瞄,人長得可帥了!我當初就該和你們一起選理科,說不定現在就和明星一個班了!”
“吃點好的吧…喜歡誰不好喜歡他。”
幾人是分班前的同學,只有海一禾和章心媛選了全理去了七班,剩下四人都在文科班。
章心媛手舞足蹈地和她們講述著白日裡發生的事時,海一禾默默拿出了自已還沒寫完的物理卷子。
第二天一早,她本還頭疼自已該以什麼樣的藉口回絕楊灝的邀請,校慶的事便被李珺的怒火壓得沒人敢再提。
“心思不放在學習上,還回來讀什麼書?”
“姜戈家有錢,供他唱一輩子都沒問題,你們其他人有什麼?”
講臺下眾人噤若寒蟬,晚自習的鬧騰被校生活部報到了李珺那去,她今早一來便火氣直冒。
姜戈成了第一個被她痛批的人。
鄰班去吃早飯的學生陸續從窗外經過,不時好奇地往裡扭頭,又見怪不怪地收回視線。
少數幾人看見了站在後門處罰站的姜戈,窸窣地笑語傳進了海一禾的耳朵。
她悄悄往後望了望。
他今天穿了二高的校服,黑白兩色,最簡單的運動款式,他卻穿得比宣傳冊上還好看。
李珺的話說得難聽,隱約有將姜戈獨立出這個班級的意味。
海一禾記得章心媛和她提過,老師們都不滿意姜戈一個男生留長髮,認為他特立獨行,搞特殊,但因為他身上籤了協議不能說些什麼。
所以哪怕昨晚講話最大聲的是楊灝,而被當眾點名的只有姜戈。
面對李珺明顯帶了個人情緒的針對,少年的神情卻始終平靜,垂著眸,站得筆直。
海一禾莫名覺得,他應該經常罰站,或者被人說教。畢竟他的姿勢與神色都太過自然,以至於看過去時顯得有些麻木。
這種怪異的感覺在李珺終於放他們班去吃飯時被按下暫停鍵。
剩下的幾天,班裡提起校慶的聲音少了許多,楊灝依舊和姜戈混在一起玩,而海一禾再也沒和他說上一句話。
週六下午,海一禾和章心媛告別後獨自坐公汽去了蛋糕店。
她要去北郊的那棟別墅,去給媽媽過生日,哪怕知道她們之間不會見面。
去北郊的公汽要換三趟,坐到最後一輛369時,海一禾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姜戈戴著口罩,可他身上的二高校服與標誌性的長髮足夠讓她一眼認出了他的身份。
公汽上開著空調,隨著摺疊車們的一開一合湧上大股熱氣。
他坐在了她前座,熟悉的洗髮水香在汗味發酵的四周彷彿營造出了另一個獨立的領域,海一禾下意識湊得更近了些。
她突然慶幸,姜戈坐在她前座而不是旁邊,這樣他就不會看見正傾著頭嗅聞他髮香的自已。
公汽依舊平穩的行駛著,後排外放的影片音樂是DJ版,耳背的爺爺大聲衝著電話那頭重複著同一句話。
這些她早已習慣,見怪不怪的場景,不知道姜戈會怎麼想。
他從京城來,以前有坐過公汽嗎?京城的公汽上也會這麼嘈雜嗎?他們是不是坐地鐵的人更多?
這些僅存在於心底的疑惑,永遠也不會被她問出口。
公交突然駛入山腳的隧道,海一禾很熟悉這段路,經過這裡就代表著下一站該下車了。
車內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只有頂燈還亮著微弱的光,對面的玻璃便在此刻突然化為了鏡子,映照出了她小賊一般的姿勢。
姜戈靜靜注視著鏡中人,髮絲下的雙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她轉頭之前先一步收回了視線。
毫無察覺的海一禾還以為自已隱瞞得極好,下車的動作都輕快了些。
媽媽的新家離公交站不遠,進小區裡還要走十分鐘的路,即使一年只來一兩次,她走得也還算輕車熟路。
她照例將蛋糕與自已的手寫信放在鐵門前,默默地往裡張望。
海一禾從不按門鈴,趙杏說媽媽的新丈夫不喜歡她的上一個家庭,海一禾在很小的時候就理解了他們不想跟海家沾邊的原因,更不想因為自已而讓媽媽的新家庭鬧出矛盾。
到時候為難的,只會是媽媽。
夜幕一點點將太陽的餘光吞噬殆盡,別墅的燈光驟然亮起,嬉鬧的人聲隱約傳出。
海一禾也跟著彎起眉眼,輕聲唸了一句:
“媽媽,生日快樂,祝您身體健康,天天開心。”
做完這些,她像終於完成一場重要的儀式,站在原地踮了踮腳,深吸一口氣後,才轉身往回走。
而姜戈就靠在斜對面的大門前直直盯著她,甚至還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好巧,你也住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