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嗓音低沉微啞,從頭頂上方傳來,很是好聽。

海一禾從臉頰紅到耳根,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賊。

“…有人叫我給你帶東西,放板凳上了。”

她想起他大明星的身份,急中生智扯出這個自認為不錯的謊。

窗外陸續經過幾名買完飯的學生,海一禾眼尖瞥見了不遠處的章心媛幾人。

“謝謝你剛剛扶我!”

倉促地喊完這一句,她便貓著腰敏捷地從姜戈身側掠過。

他的長髮被風帶起,將淡淡洗髮水的香味送至海一禾鼻尖。

姜戈默默注視著女孩前去的身影,提著東西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拉開板凳,上面擺著的是和他手中塑膠袋裡一樣的碘伏和棉籤。

想起校醫室登記冊上在他之前的三字人名,姜戈默默將手裡的碘伏丟進了書包,轉而扭開了這個“別人”給的東西。

“你幹嘛去了?罰你把今天的雞腿當作帶飯的報酬給我。”

海一禾笑吟吟地受著章心媛的責問,順從地將菜裡的雞腿夾進她的碗裡。

“辛苦你啦,心媛對我最好!”

“你就會哄我,跟你開玩笑呢,自已吃。”

做了什麼的話題被海一禾有意挑遠,兩人正閒聊著假期的趣事,前桌的女生也端著飯放在章心媛桌上,一副想要加入的模樣。

早讀前她便與章心媛一起吐槽過姜戈,剛才又一起去買了飯,兩人之間早已熟稔起來。

“一禾同學你好,我叫李繪苗!”她朝海一禾伸手,一本正經地模仿著電視上的商人們打招呼的方式,反而讓人不禁發笑。

“真看不出來你這種搞笑的人居然是李珺的侄女,”握手的是李繪苗和海一禾,笑得最歡的卻是章心媛,“你倆都有個當老師的姨媽,太有緣了!”

“一禾的姨媽也是老師?”

“嗯,但她現在已經不教書了。”

談話間,海一禾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趙杏那雙滄桑乾癟的手,垂了垂眸,莫名消沉了幾分。

章心媛打著圓場,將話題引向別處。

“你們說今年藝術節,姜戈會不會上場?”

“他不是還有個樂隊嗎?”

海一禾聞言抬頭,這才恍然想起那枚還躺在筆盒角落的撥片。

“他是吉他手嗎?”

“吉他手兼主唱,”李繪苗側了些身子,好奇地將視線投在她身上,“你也混內娛?”

“學霸心裡只有聖賢書,除此以外就是音樂了。”

“看不出來吧,一禾可是鋼琴十級的大佬。”

海一禾最禁不起章心媛這樣捧她,紅著臉支吾著擺手,照例將章心媛逗得發笑。

對面的李繪苗笑容有些凝滯,可很快便恢復如常。

“真羨慕,成績好不說,還會彈琴,”她的唇角依舊上揚著,低垂的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我吃完了,你們繼續聊。”

望著不遠處離去的身影,海一禾敏銳察覺到了李繪苗的心思變化,並且隱約察覺到了她失落的原因。

或許就是因為那句彈琴的話…她嘴笨,所以才會連句安慰的話都想不出來。

“你優秀是事實,別管別人怎麼想。”

兩人六歲相識,做了十年的鄰居,感情好到哪天不提到對方,家長就會問是不是吵架了的程度。

海一禾性子靦腆,還有點討好型人格,章心媛再瞭解不過。

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打趣海一禾,不代表她能接受別人對她的冷嘲熱諷。

“別想太多,幫我把垃圾帶一下,就當我帶飯的補償。”

海一禾扯出抹笑,乖巧點頭。

臨出門時,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一路跑回來。

“東西忘拿了?”

“嗯。”

海一禾找出桌肚裡的筆盒,從中取出那枚撥片放進校服的口袋,這才拎著飯盒的袋子繼續往外走。

剛剛在門口,她看見姜戈在樓下的花壇,這是把撥片還回去的機會。

不知為何,她沒有將與姜戈的事告訴章心媛,哪怕她們過去向來無話不談。

不是不信任,也不是覺得尷尬。

早自習前她與李繪苗說的話還回蕩在海一禾心裡。

她只是莫名覺得,不想讓章心媛知道自已正在和她討厭的人有所交集。

何況這些交集很短暫,那便更沒有讓她知道的必要了。

海一禾掌著扶手,一路小跑著下樓,就怕姜戈先她一步上樓。

樹葉摩挲的聲響更清晰了,充斥著飯菜味的教學樓被她落在身後。

幸好有樹蔭,陽光並不太猖狂。

“姜戈!”

在那道灰白色身影起身前,海一禾出聲叫住了他。

蹲在地上的姜戈轉過頭,強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莫名和匍匐在他腳邊啃著火腿的橘色小貓有些相似。

海一禾跑得急,泡在書本習題裡的少女常年缺少運動,三樓教室到花壇的距離便足夠讓她喘不過氣。

“你…你的撥片…”

視野中兀地瀰漫上星星點點的黑斑,海一禾一邊撐著花壇中高大的懸鈴木樹幹,一邊顫抖著手從荷包裡掏出撥片遞去。

“還好嗎?”

“…還好。”

樹影下,少年少女,還有一隻橘貓。

東邊忽地捲來一陣風,和著落葉與塵土,肥厚的懸鈴木葉,葉邊已悄然蔓上幾抹灰黃。

姜戈的視線,只在那枚撥片上停留了極短暫的時間,便重新回到皺著眉的海一禾身上。

“謝謝,麻煩你跑一趟了。”

接過那枚撥片後,他沒收回手,反而繼續放在身形不穩的海一禾手臂下,虛攔著怕她摔倒。

直到海一禾的視野恢復清明,才恍然意識到兩人此刻靠得有些過近的距離。

“我沒事了,謝謝你!”條件反射似地,她向後彈了一步,立即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橘貓的火腿早已被吃完,與緊張羞赧的人類不同,它閒散地舔完毛,張嘴打了個哈欠,便滿是愜意地踱著步子回到了草叢中的窩小憩。

“沒什麼事…我就先上去了。”

“你是京城人吧。”

“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回去吧。”

姜戈摩挲著手中的撥片,小小的三角片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體溫。

海一禾不懂這段莫名其妙問答有什麼含義,只在聽到自已可以走後鬆了一口氣。

回去不用像來時那樣匆忙,海一禾邁著步子走到一半,卻又聽見後面傳來姜戈的聲音。

“海一禾,我在這裡喂貓的事…能不能別說出去?”

她回頭,便看見了姜戈向來冷冰的臉色出現了一絲羞澀。

看著他彆扭的樣子,海一禾突然有些理解章心媛總愛戲弄自已的原因了。

看別人露出這樣的反應,確實很好玩。

她知趣地點頭,直到走進無人的樓道,才終於彎著眼笑出來。

這種感覺很新奇,她不覺得討厭。

像是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只有她和當事人知道,連最好的朋友章心媛也不會告訴的秘密。

邁上一步臺階,海一禾忽然覺得自已更成熟了。

“怎麼去了這麼久?”

“順便上了個廁所。”

“好啊你,居然不叫我一起!”

兩人在座位處鬧騰起來,笑聲融進雜亂的教室裡,彷彿一粒石子滑進水中,毫無波瀾。

下午的課多為理科,海一禾雖然不偏科,只是相比起語文英語,數學物理學起來花費的時間精力更多些。

七班的空調假期前出了故障不能製冷,門窗大開的教室裡,只有頭頂上方還喘著一口氣的老吊扇在“吱吱”地送風。

樹葉嘩嘩響,蟬鳴不間斷。

“力學的公式變個樣就不用啦?在球裡面不是一樣的用嗎…”

臺上的物理老師變著花樣地講題,依舊趕不走臺下學生的瞌睡蟲,於是老師忍無可忍,決意用點人來恐嚇這群不聽話的小孩。

老花鏡下的渾濁眼珠掃視著名單,最終喊出了轉學生的名字。

“恁站起來我認認臉,這十五題恁會不啦?”

海一禾順勢回頭,目光落在了角落的姜戈身上。

這是月考的卷子,他第一次看,不會也是正常的。

正這麼想著,低啞的男聲已經完整地將解題步驟口述了出來。

“結果是F=34N。”

“恁物理還可以啊,以前在哪裡讀書啊?”

“京一高。”

“好學校來的啊,坐下吧。”

旁人或許不知,海一禾卻對這個名字無比熟悉。

這是趙杏過去教書的學校,哪怕十年前海家出事後她就辭職了,海一禾對京一高的印象依舊深刻。

那裡集齊了全國最豪華的師資,一本率穩居全國前三,是她望而卻步的存在。

她收回望向姜戈的視線,強迫自已將注意力放回卷面。

左側的章心媛從埋頭睡改為側睡,額頭上的紅痕明顯。

海一禾默默坐的離她近了些,將自已的小風扇對著她轉了了方向。

剩下的時間裡,她刷題的熱情莫名高漲。

把錯題整理完後,晚自習的時間她又多刷了半張物理卷子。

“馬上就是校慶了,心媛你報節目嗎?”

“我啥也不會,不去不去。”

下晚自習的鈴響後,教室裡的人聲再度熱鬧起來,多半都圍繞著三週後的校慶。

校慶和藝術節本是兩個活動,聽說從前年換了新校長開始,便合成一個活動了。

在海一禾沉浸在題海中時,班裡人早已悄聲在晚自習裡圍繞今年校慶討論了個徹底。

“姜戈,你不帶你的樂隊上去炸一下場子嗎?”

“他們不在桐城。”

“這有啥,班裡這麼多人還抓不著幾個會樂器的?!”

楊灝的嗓門大,幾嗓子嗷得大半個教室都聽見了。

相比他的激動,姜戈則顯得平淡多了,從始至終都低著頭收拾著自已的東西。

海一禾也沒忍住和大多數人一樣回頭望向他們那邊。

“你們大家有沒有會彈琴的?什麼吉他,貝斯啥的。”

不時有人開口附和,教室裡便又笑著鬧成一片。

不過一個下午多的時間,前不久還是陌生人的他們便處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正感慨著男生之間的友誼發展得這麼迅速,積極,人群中便響起了另一道熟悉的女聲。

“海一禾會彈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