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生,請問貴司這次的新品跟上一代相比有什麼技術上的突破與創新嗎?”
“當然,言思三代在觸屏上…”
液晶屏上西裝革履的男人氣質溫潤,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個文質彬彬的黑框眼鏡。
海一禾眯了眯眼,瞥見標題下方的介紹。
姜氏集團董事長,姜靳修。
“他可是京城的風雲人物,年紀輕輕接手姜家,是京城最年輕的成功企業家。”
察覺到她的好奇,徐阿姨開口解釋道,像是怕海一禾不明白,接著又補充一句:
“他的弟弟就是那個大明星,姜戈。”
心中的疑惑得以解開,海一禾點點頭,視線繼續停留在電視裡侃侃而談的男人身上。
姜戈與姜靳修的五官相似度很高,氣質卻截然不同。
一個桀驁不羈,一個溫和穩重。
可這只是表面上不同罷了,海一禾還記得當初姜戈告訴自已的,他手臂上那些駭人的傷,都出自這位笑靨如花的哥哥之手。
被大眾誤解得最深的,反而是看似不服管教的姜戈。
“姜先生,您會支援姜戈踏上音樂道路嗎?”
記者冷不丁提起姜戈,場內的氛圍忽地靜下來,似乎都等待著姜靳修的回答。
他身為京城最年輕的企業家,事業有成,一個弟弟卻天天作妖,被罵上熱搜。
有關兄弟倆的話題,總是受到大眾歡迎的。
哪怕是不怎麼關注輿論的海一禾也能想清楚這個道理。
聽見記者的提問後,即使她早已知曉姜靳修壓根不支援姜戈追逐音樂,也不自覺豎起來耳朵,想聽聽他會說出怎樣一套冠冕堂皇之詞。
“當然,姜家會是他永遠的後盾。”
矜貴的男人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鏡片反射過閃光燈的亮光,與他深沉的心思異常相配。
海一禾吐出一口氣,默默收回了視線。
她看著窗外,不願將寶貴的休息時間放在這樣道貌岸然的人身上。
京城的秋天很短,窗外的梧桐樹葉已經泛黃枯萎,掛在樹枝上欲落不落。
“一禾,你的電話,”正出神,徐阿姨便將手機遞到她身前,“還跟大明星重名勒。”
不斷跳動的螢幕上,“姜戈”二字赫然在目。
見她點頭,徐阿姨才點選了接通鍵。
“晚上好。”
低啞的嗓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細微的電流聲,似乎蘇到了心底。
海一禾抿了抿唇,即使知道他看不見,卻也忍不住有些羞赧。
她沒想到姜戈真的會給她打電話,自從有了QQ這類可以線上發訊息的軟體,打電話在她心底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曖昧的存在。
聽見電話那頭平和的呼吸聲,她才低低迴應了一聲:“晚上好。”
姜戈講了很多這段時間學校裡發生的事。
章心媛上課開始回答問題,段涵蕊中午和他們一起吃飯,王遠洲在球隊裡又得了第一。
她以前從未發現,姜戈是個對周圍觀察如此細緻的人。
他的聲音好聽,娓娓道來時彷彿在聽著夜間電臺一般。
是隻屬於她的電臺。
“你呢?”說了這麼多,海一禾卻唯獨沒有聽見他提起自已,“你過的…怎麼樣?”
耳邊傳來一道輕笑,就在她後知後覺有些尷尬時,姜戈才緩緩開口。
“嗯,願望生的小貓都找到主人了。”
“今天中午吃了可樂雞翅,下午練了會兒琴。”
“桐城下雨了,要穿薄外套。”
“……”
他絮絮叨叨著,事無鉅細般講述著這幾日發生的大事小事。
海一禾靠在床榻,手機被放在右側的床頭櫃上。
少年的聲音從靠得極近的耳邊傳來,窗外的夕陽被黑暗吞噬,一輪圓月懸掛天幕。
“今晚的月亮好圓。”她說。
她忽然理解了為何古人會寫下那麼多關於月亮的詩詞,儘管身處兩地,所沐浴的仍是同樣的月光。
“身體好些了嗎?”
“嗯,每天都有在做檢查。”
“京城入冬很快,記得加衣服。”
“嗯。”
“還有兩週就元旦了,等我來看你。”
“好好休息。”
結束通話電話前,姜戈才稍微提及了幾句有關她身體的話。
像是怕給予她太多壓力,很快便轉移了話題。
海一禾勾了勾唇,輕輕道了一聲“晚安”。
即使無法見面,她也能想象出姜戈說出這些話時,那雙淺灰色眼眸的認真。
徐阿姨默默替她將手機放進角落,看見海一禾臉上難得露出的笑容,打趣著:“男朋友啊?”
海一禾紅著臉搖頭,徐阿姨便也沒追問,只是扶著她坐上輪椅。
“去洗澡吧。”
海一禾盪漾的思緒即刻冷靜下來,順著徐阿姨的動作,默默點頭。
她如今和一個廢人的差別無疑。
就連洗澡吃飯這樣簡單日常的小事都無法做到。
徐阿姨的力氣大,抱她坐到衛生間的特殊裝置上,除錯著水溫。
這樣的時刻,總是一天中最難熬的。
除了羞恥,還有挫敗。
親眼看著自已對身體的掌控權一點點喪失,連最簡單的小事都無法自理。
水聲嘩啦。
海一禾閉上眼,籠罩在莫大的哀傷中。
直到躺在床上,她的情緒還有些沒緩過來。
可憐的自尊心,被病痛狠狠踩在腳底。
她多想拒絕徐阿姨的照料,內心深處卻比誰都知道離開徐阿姨的照顧她的生活會多麼混亂。
病房門被推開,海枉遠總在夜間才有時間來看她。
每次來時,身上還帶著沐浴露的香味。
“爸爸買了你小時候最愛吃的那家蛋糕,起來吃些嗎?”
他靦腆著笑著,提著蛋糕盒的動作有些侷促。
“…好。”
對於她的回應,海枉遠顯得喜出望外,當即便拆開包裝,用勺子挖下一塊送到她的唇邊,嘴裡還唸叨著:
“以前想給你買這個蜂蜜蛋糕,桐城都沒有賣的。”
“咱們晚上不吃多了,現在天冷,可以放。”
味道是有記憶的。
熟悉的甜蜜在口腔中化開,海一禾忽地回想起當初。
爸爸媽媽笑著將她圍在一起,唱著走調的生日歌。
如今物是人非,竟已是這般可憐的場景。
不願讓海枉遠發現自已的淚水,海一禾垂下了眼眸。
視線卻不經意瞥見他空蕩蕩的袖口裡,滿是水泡的手臂。
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