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處洗漱的人腳步聲陣陣,電視冷白的熒光在狹義的病房無情躍動。

海一禾心沉到了谷底,她不懂姨媽為何要說謊。

她早已成長到了不需要善意的謊言來安慰的年齡,在拙劣謊言下,她隱約意識到藏於這一角下的龐大冰山。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想媽媽了嗎?”

“…沒有。”

察覺到自已的神情過於傷感,海一禾及時收斂起來,強忍著扯出一抹笑。

有貓:接下來幾天都有雨,我準備問問有沒有人領養小貓。

姜戈的回覆來的有些晚,從照片的上方彈出。

在這句話的上一句,是她問該如何安置這些新生命。

她本以為姜戈更喜歡流浪貓,會讓他們就在野外跟著貓媽媽生存。

可他選擇了另一種保護生命的方法。

有貓:快入冬了,得儘快給小貓找個好人家。

海一禾:為什麼不自已收養它們?

姜戈的回覆很快,似乎毫無猶豫,透過冰涼的無機制網線傳送過來。

有貓:因為我不具備一個好人家的條件。

像是自嘲,又像是認清現實後的無奈妥協。

曾經也是一個冬天,他養的小貓被家裡人丟在野外,至今失蹤,甚至或許早已死亡。

想起這些從別人口中聽說的傳言,海一禾斂下眼眸,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逐字逐句地刪了個乾淨。

有貓:對了,你媽媽是搬家了嗎?

有貓:下午我按了對面的門鈴,路過的保安和我說那棟房子已經幾年沒住人了。

她呆呆地望著這兩句話,有些失神。

直到手機自動熄屏,她從反光出看見了此刻宛若行屍走肉一般的自已。

“怎麼了一禾?醫生說要早點睡。”

趙杏從廁所出來,躺在那張無人的病床上。

海一禾不知道自已是如何扯出笑容,像往常一般乖順地點頭。

她的理智、靈魂似乎已經出竅,在半空中麻木地看著“海一禾”將手機放在床頭,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是她嗎?還是有別的靈體寄居在了她的身體,操控著她的行為。

否則她怎會如此平和?

媽媽早就不住那裡了,是什麼時候搬走的?每年生日在別墅裡嬉笑的人又是誰?

說不定,媽媽從來都沒有和姨媽聯絡過。

過去六年,她一直被矇在鼓裡。

藥物的副作用下,她逐漸陷入昏沉的睡眠,隱約間,媽媽好像就站在她身前。

海家出事後,爸爸的處境水深火熱,媽媽的身體從那時開始每況愈下。

年幼的她只知道媽媽很少住在家裡,除了偶爾可以收到的信件外,她們連面都很少見。

直到後來,她被告知父母離婚,媽媽新的家人不喜歡小孩,她便主動選擇跟著爸爸。

海一禾一直記得姨媽勸慰自已的話,媽媽進了一戶好人家,她不用跟著他們在小租屋裡過苦日子。

她向來懂事,從不露面去叨擾媽媽,可現在,她突然好想見她…

她已經快記不起媽媽的樣子了…

就連此時虛浮在眼前的身影,五官處也只是一團迷濛的霧氣。

眼角處劃落一滴淚,海一禾默默在心中想著,等她出院後,一定要去見媽媽。

她會躲在角落,悄悄地不讓她發現。

日夜交替,斗轉星移。

海枉遠有事耽擱,來遲了些。

海一禾手裡捧著章心媛帶來的筆記,細細翻看。

門被推開時,她以為只是照例的查房,直到看見後面白泱泱的一群醫護人員,她才意識到不對。

他們朝著她的方向走來,為首的中年主任面色凝重。

身側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海一禾記得她就是昨日拍核磁共振那的醫生。

趙杏前一腳剛走,靠窗處的病床周圍,只有清瘦得如同紙片一般的她。

“你的監護人呢?”

“…爸爸還在路上。”

海一禾怯怯道,她聽見身前自帶威嚴的主任嘆了一聲氣,側過頭和一旁的人叮囑著什麼。

她對醫院瞭解不多,但見此陣仗,也知道一定是昨日的檢查結果情況不容樂觀。

“你的手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不能動彈的狀況?頻率高嗎?”

“平時喝水會嗆著嗎?”

“有沒有腿也不能動的時候?”

主任面色凝重,他一邊問著情況,身後的眾人手裡各自舉著筆記本不停的記錄。

“…早期…晚期…”

“…症狀…附和…昨天報告…”

她隱約聽見幾個專業詞彙,回答著主任問題的同時,海一禾也關注著醫護人員們的神態。

大多面色如常,也有些年輕面孔露出惋惜的感情來。

“你好好休息,我會和你監護人說明情況的。”

眼瞧著他們就要離開,海一禾抑制住不斷升騰的緊張,喊道:

“醫生…我得了什麼病?”

如果等海枉遠來了,他一定又會刻意避開自已。

她不願再被蒙在鼓中了。

此話一出,她敏銳發現了氣質嚴肅的主任眉眼間一晃而過的動容,就連聲音也放緩了許多:

“疑似漸凍症,你不要多想,我們會建議你的監護人帶你去大城市的醫院再做一遍檢查確認。”

他好像還說著什麼,但海一禾卻聽不見了。

巨大的耳鳴聲響起,蓋過了世間的一切。

她以為自已會悲傷,會情緒崩潰,可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她卻無比平靜,甚至淡然。

只是疑似,去大城市做檢查…

只能證明昨天的檢查結果已經顯示她得了漸凍症不是嗎?

病房裡又歸於平靜。

吳淑桂奶奶下樓散步了,不大不小的病房裡,她只能聽見自已的微弱的呼吸聲。

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臉上有水痕滑過,滴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暈開圈圈水印。

正是因為昨天為了說服海枉遠,她特意上網搜尋了漸凍症的相關資料,她甚至做不到不知者無畏。

她清楚地知道漸凍症至今無藥可醫,知道自已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

分明昨天還滿心歡喜地約定去看海,此時的她卻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深知自已的無力。

姜戈正發來訊息問她,去S城看海還是C城好。

海一禾默默熄了屏,她給不出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