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禾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姜戈的回覆。
頭頂眾人紛呈各異的眼神,她與他一前一後回了教室。
紀向文正回頭,似乎在竭力和莊映冬論證著什麼,等她走近時,卻又飛快地回了頭。
“家裡自已曬的紅棗,你吃嗎?”
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少女伸出手,將手中皺巴巴的塑膠袋遞過來。
海一禾有些不知所措,她猶豫著應不應該回應她。
莊映冬是現在唯一不清楚她過去的人,她害怕自已的回應會讓她在得知真相後覺得噁心。
“你覺得髒?”她忽然說。
海一禾聞言,立即搖頭,條件反射似地拿了一個塞進嘴裡,像是在印證自已的說法。
她看不清厚重鏡片反射的光芒下,那雙黑眸蘊藏的情緒。
“…我只是,怕你覺得我髒…”
她悶悶道,紅棗含在嘴裡,卻不敢咬下去。
想起離自已遠去的章心媛,她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已的過去坦白,透過欺騙得來的友情,就像是飲鳩止渴般,是慢性毒藥。
“我其實是——”
“我早就聽紀向文說了。”
莊映冬將手中的塑膠袋攤開了些,一股腦全擺在海一禾的桌前,平淡道:
“你是第一個吃我東西的人,遇見你以前,我甚至不敢把媽媽帶的水果分出去。”
“我只是有些感慨,原來世界不只是對我不公平。”
她少見地扯出一抹笑,梨渦清淺。
海一禾抿著唇,紅棗的甜意在口腔中迸開,卻無端讓她有了流淚的衝動。
不知是為了開導她,還是陷入回憶無法自拔,海一禾第一次從莊映冬口中瞭解到她的過去。
貧困的家庭,無知的父母,兩個姐姐一個弟弟。
如果不是中學時的老師據理力爭她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或許她現在正和二姐一起在城郊某個流水線上班。
因為拮据,媽媽捨不得把水給她們洗衣服洗澡,髒,不乾淨,是圍繞著她童年的名詞。
“我見過太多光鮮亮麗的人,覺得命運太不公平,為什麼同齡人挽著父母的手撒嬌,而我要被拉去賣個好價錢…”
海一禾靜靜注視著她,看著她粗糙滿是老繭的手與曬乾的紅棗皮紋理相似,思緒沉重。
莊映冬卻顯得很輕鬆,彷彿早已習慣。
“你家住我附近,我聽見過很多你的訊息。”
無論是不作為的父母,坐牢的親人,拮据的生活還有拼命讀書的她,海一禾曾經是她黑暗生活中的一點安慰。
“無論是一直身處泥濘的我,還是從光明跌落底端的你,都只能憑藉自已改寫命運。”
“我們是一路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海一禾看見她摘下眼鏡,黑色眼眸中閃動著無人可以撼動的堅定之光。
綿密的棗肉與微刺的棗皮混在一起,不是她喜歡的口感。
可莊映冬的那番話,卻讓她覺得如同珍饈佳餚。
鈴聲敲響,莊映冬默默又拾起厚重的黑框眼鏡戴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不要因為外界,停下自已前進的腳步。”
海一禾感受到了她將自已作為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這是她不願意見自已消沉所給予的善意的提醒。
“嗯!”她重重回道。
變故發生的突然,可仍然有姜戈與莊映冬站在她身邊。
她從不是一個人…
即使這麼安慰著自已,中午吃飯時看見有意躲避自已視線的章心媛,還是讓海一禾沒由得心酸了許多。
“她跟你玩這麼久,居然都沒告訴過你嗎?”
“心虛唄,不然就是海一禾根本沒把你當朋友,你那次約她出去玩她同意了?”
“還好有別人爆出來,不然你還傻傻護著這種虛偽的人。”
章心媛和她的新朋友們路過時,毫不掩飾的話語傳進了她的耳朵。
她握著飯盒的手緊了緊,垂下眸,沒有等到章心媛的答覆。
她們坐在過去四人常坐的座位上,說說笑笑,海一禾沒有停留,獨自拎著飯盒往教室裡走。
遇見章心媛以前,她也是這樣一個人行動。
或許因為感受過陪伴,孤獨的滋味才更不好受。
莊映冬除了在那次她分外消沉時說話開導過她,大部分時間兩人幾乎沒什麼交流。
沒人再在她耳旁絮叨,她的世界清靜的有些可怕。
嚥下一口白米飯,她默默在心中想著:
可能再多些日子,她就習慣了吧。
離放學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海一禾丟完垃圾回來,教室裡已經有些吃完飯的人聚在一起談笑。
在她跨進前門時,落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李繪苗站在人群簇擁之中,難得沒有開腔諷刺,只是她彎起的眼眸中,有著明顯的不懷好意。
人渣!
毒瘤!
黃色的木製桌面上,赫然用紅色墨水寫著這四個大字。
猩紅刺眼,彷彿從地獄爬上來的詛咒一般,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
“哈哈哈哈哈,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看她那樣子。”
“要我說,坐牢算什麼,就該以命償命好不好!”
女生尖利的嗓門似乎要將她的身體生生剖開,一分為二。
過度壓抑的心緒下,海一禾的身體又有些不受控制了。
她纏著手,用紙巾胡亂地擦拭,卻將墨水暈得更散,彷彿一灘駭人的血跡。
就是十歲時,她在剪綵現場目睹的那樣。
呼吸開始不暢,連簡單的吞嚥口水都能把她嗆到。
“咳咳——”
彷彿要把肺也咳出來。
身體機能似乎臨近極限,沒有辦法再給予支撐。
雙腿一軟,還沒喘順氣的海一禾跌坐在板凳上,碰撞出刺耳的尖銳聲響。
李繪苗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側,手中攥著她後腦勺的發,笑得猙獰: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人,成績好怎麼了,憑什麼有那麼多人和你做朋友,為了你反嗆我?”
“結果你其實比我還要惡劣不是嗎,我畢竟沒有殺過人坐牢的家人,我比你這種道貌岸然的人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章心媛這條狗都不要你了,姜戈也不在,沒人能護得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