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熬到大課間,海一禾幾乎是跟在任課老師的腳步後出的教室。

走廊外的細雨被風打到她的臉上,彷彿冰冷的針尖。

跑操的鈴聲照常響起,又很快關閉。

身後的教學樓傳來人群的歡呼聲,她斂下臉側的水珠,頭也不回地朝目標地走著。

不僅為了得知真相,更多地則是逃離。

許是走的太急,她的右腿忽地一軟,眼看就要往水泥地上倒,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及時拉住。

“小心。”

姜戈上前一步,順勢將她攬住她肩,直到見她站穩才收回手。

海一禾全然沒了那些旖旎的心思,對上他淺灰色雙眸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倒映在他眼中蒼白脆弱的自已。

她突然懂了他昨晚讓她不要看熱搜的原因。

因為她什麼也無力改變,或許短暫的不明白還能換取一個夜晚的“好夢”,不是嗎?

“…熱搜,還在嗎?”

“嗯。”

熟悉的排練教室裡,他們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上,心境卻全然不同。

姜戈毫不在意監控似的,大方的在手機上調出話題介面,卻在遞給她時猶豫了。

“如果是已知的事,不去看會更好受。”

“沒關係,反正都經歷過一遍了…”海一禾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卻毫無說服力,“我可以的。”

雖這麼說著,接過他手機的那瞬間,她未免還是被實時重新整理的惡評刺痛了雙眼。

「這個小地方臥虎藏龍啊,又是海枉遠的女兒,又是姜戈,建議校長查查風水。」

「真可怕,他們的欠的錢兩年前才還清,不敢想有多少平民百姓因為他們的豆腐渣工程受苦受罪。」

「別人在受罪,她躲在桐城順風順水過了六年。」

「……」

有好心人整理事件的來龍去脈,大致是從姜戈與海一禾那次戀情開始,有人敏銳地意識到了海一禾這個名字的耳熟。

“海”這個姓氏少見,加上鋼琴彈得不錯,翻出六年前的事,不過是易如反掌。

事發時她還太小,加上海枉遠從一開始就在家業與藝術之間堅定不移地選擇了藝術,因此她對公司具體發生了什麼並不瞭解。

刑罰由二叔他們承擔,怒火則由出現在公眾面前的爸爸承受。

“都是我的錯…”

姜戈的腰從未如此佝僂過,頭埋進臂彎裡,一向整齊的長髮因為他的動作顯得雜亂無章。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敲打在懸鈴木上,落下片片溼粘的泛黃樹葉。

海一禾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連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

“怎麼會呢…無論他們發不發現,這些都是事實。”

六年前,海枉遠就沒有反駁過。

他們與事故雖沒有直接關係,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優渥的生活來自海家。

因為海躍集團,他享受了便利,得到了優待。

或許他自已也說不清楚,自已藝術道路上的一帆風順,有海家作為背景發揮了幾成作用。

所以他只是選擇了默默承受,哪怕這些言論對他的家庭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妻子與他離婚,自已看好的女兒再也不碰鋼琴。

海一禾斂下眸子,回憶在此中斷。

這次,他們不過是把發洩物件換成了她。

“不要看微博,”姜戈接過她的手機,湊近時,髮香味極淡,“被人追著罵的滋味可不好受。”

“熬過這兩天就好,害怕的話就和我待在一起。”

少年認真的眼眸靜靜凝視著她,帶著令人安心的專注。

海一禾莫名覺得有些荒謬,分明過去她還竭力想要扭轉眾人對姜戈的看法,可現在他們兩個都是被罵的人了。

有著那樣不堪過去的她,什麼時候竟然也幻想起了拯救他人?

“你不討厭我嗎?”思緒忽地變得無比清晰,她望著姜戈,語氣迴歸平淡。

“因為那些事?”

“…嗯。”

“你有因為網上的謠言討厭我嗎?”

他笑著,淺灰色的眸子亮起細碎的光。

“可那不是謠言…”

“但那不是你的錯。”

海一禾愣住,心上忽地狠狠被觸動,鼻頭一酸,等她反應過來時,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嗚…”

或許一個人壓抑了這麼多年,她心中隱隱渴望的,就是這樣簡單的七個字。

告訴她,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她的原罪。

即使她仍然選擇和海枉遠相同的做法,企圖用自虐式的默默忍受作為對自已過去受過海家優待的懲罰。

可是…聽見姜戈說出那句話時,還是會禁不住溼了眼眶。

溫熱的手掌落在她弓起的脊背,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沒事的,我們都是被大眾討厭的人,我會陪著你的。”

海一禾的眼眶還紅著,聽見他的話後呆呆地望著姜戈。

空蕩的音樂教室,只有那架眼熟的電子琴陪伴著兩人。

曾經出現過的其他人,與她一同談笑的其他人,此刻都離開了她的身邊。

她又想起了章心媛疏離而害怕的眼神,像一把鈍刀,不斷在她心臟處碾磨。

都是她的錯,是她隱瞞過去,是她遮掩真相,迄今為止的所有友誼、感情,全都建立在她還是那個單純的班級第一的海一禾的基礎上。

就算他們遠離,海一禾也不會挽留,她已經沒有再和他們做朋友的資格。

“我好像有些理解你的感受了。”

她苦笑著,在他的攙扶下走出教室,眼前又是熟悉的廊道。

隨時隨地落在身上的目光,網路上鋪天蓋地的罵名,還有身份資訊被不懷好意的人大肆傳播。

沒有了年幼時的懵懂作為保護,海一禾置身在不加掩飾的惡意中,卻想到姜戈現在的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

她只是一個偶然吸引了大眾視線的素人,姜戈不同,這些惡意彷彿已經融進了他的日常生活。

少年無所謂地挑眉,下意識想開口說出那句“習慣就好”。

可看著海一禾低垂著,還掛著晶瑩淚珠的眼睫,姜戈的心沒由得緊了緊,彷彿被一隻大手撕撕攥住,痛到無法呼吸。

習慣是個可怕的詞。

他可憐的心上人,本不該經歷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