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換座已經過去了一週,班級裡的大部分人都熟絡起來,形成了新的社交圈。

除了吃飯和回寢,章心媛在課間很少來找她,多半和周圍的人聊得歡喜。

海一禾像往常一樣呆在座位上寫題,小腹處忽地傳來熟悉的抽痛感。

她在腦海裡算著日子,應該是生理期來了。

她的經期總不規律,雖然早有準備墊上衛生巾,突如其來的疼痛依舊讓海一禾忍不住抱著肚子趴在桌面上緩氣。

向來沉默的莊映冬看了她一眼,拿起她的水杯默默接了一瓶熱水回來。

“喝點熱水會好一些。”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與海一禾說話,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句。

她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小口飲著,蒼白的嘴唇沾上熱水,總算有了些血色。

“…謝謝,”她從書包內側翻出止疼藥,熟練地掏出一顆膠囊送進嘴裡嚥下,“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聞到的。”

莊映冬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吃藥的動作,在見到她緊著眼吞下去後,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名為疑惑的神情。

“你不怕嗎?”

“嗯?”

“吃這個…會不孕不育的。”

海一禾旋擰瓶蓋的手一頓,彷彿聽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話一般,眼底滿是震驚。

她以為莊映冬是在開玩笑,可看她皺起的眉頭與認真的眼眸,海一禾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痛經的時候不吃止疼藥嗎?”

“我媽不讓我吃,”莊映冬搖搖頭,厚重的鏡片下是有些麻木的雙眼,“她怕影響我的生育能力。”

藥效發揮作用還有一陣,小腹處的酸脹感仍未消散。

即使如此,海一禾也覺得身體上的疼痛,比不過此刻對莊映冬的心疼。

海一禾覺得自已當初的比喻錯了,莊映冬比她的髮質還要堅韌,她是一株生長在崖邊的草,汲取著稀少寶貴的資源,渴望開花的那天。

這三天裡,哪怕是熱衷學習的海一禾,在她面前都談不上名號。

沒日沒夜的刷題,食堂裡偶爾碰到她,她的碗裡只有簡單的白米飯,和幾片兩元的綠葉菜。

莊映冬的家庭背景很困難,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在桐城這樣的小地方,和她條件差不多的人一抓一大把,因為經濟無法支撐上層建築,所以導致了缺乏常識,思維閉塞。

莊映冬成績好,海一禾還暗自設想過她是不同的。

只是看著坦然問出那兩句問題的她,海一禾只覺得心臟被人狠狠攥緊,呼吸困難。

“不會,布洛芬沒有這樣的副作用,”她艱難扯出一抹笑,將藥盒裡另一板完整的膠囊遞過去,柔聲寬慰著,“以後痛的時候,記得不要硬撐了。”

“…謝謝。”

莊映冬的模樣有些愣然,難得沒有在對話結束立刻投入學習,而是靜靜注視著海一禾,黑色框架眼鏡下,臉頰處泛起的胭粉被反光的鏡片遮掩。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聊?”她忽然開口。

“以前和我做同桌的人,都不和我說話,更別說送我東西了…”

說話時,她始終望著海一禾的眼,莫名有種固執的認真感。

海一禾笑著搖搖頭,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否認道:

“可是你看我不舒服,會主動幫我打水,我很感謝你。”

莊映冬手下意識攥緊,鋁製的塑膠瓶咔咔作響,暴露她內心的不平靜。

這還是海一禾第一次見到她笑,唇角下兩個清淺的梨渦,看上去很是可愛。

“誒!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倆聊天。”

紀向文轉過身,語氣裡滿是驚訝,他手中握著英語試卷,似乎是正準備找她們問題。

他的突然出現讓害羞的莊映冬瞬時變回了原樣,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一頭扎進書海,任他如何叫喚也再不予以理會。

“海一禾,你幫我看看這篇閱讀的劃線句是什麼意思?我英語實在是不行。”

紀向文擰著身子,眉頭緊皺。

海一禾先是看了眼前座少年挺直的背脊,有些疑惑紀向文為什麼不找姜戈而來問自已。

分明他的同桌,成績不比她差。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紀向文乾笑兩聲,手肘懟了懟姜戈的背,解釋道:

“他也不會,這不只能來問你了嗎?”

“噢…這句話用了虛擬語氣,你先把主謂賓找出來…”

海一禾垂著眸,因為與試卷隔著一段距離,身子不得不往前靠近。

姜戈的氣息離她不過咫尺,偶爾晃眼時,依稀能看見他俊朗側顏上挺翹的鼻樑。

“謝謝謝謝!這麼難,我差點以為姜戈不會是騙我的了。”

他嬉笑著轉過身,晚飯後的這段時間,是晚課前的自習。

海一禾將放在姜戈身上的目光收回,止痛藥已經開始起效,她的精神好了許多。

夜晚的溫度已經有些涼意,教室裡只有風扇開著低檔風,在吱呀吱呀地轉悠。

左手莫名有些麻木,海一禾熟練地沒去理會,自顧自用能動彈的手寫著題。

後桌的人似乎用腳翹著她的板凳,連帶著桌子上的橡皮都在晃悠。

她下意識回頭看,卻發現教室內的眾人無不抬起茫然的眼神互相望著彼此。

“不會是地震了吧?”

有人突然說了一句。

李珺坐在講臺上拍著桌子讓眾人安靜,方才那一瞬間的晃動似乎只是眾人的錯覺。

“繼續寫題,我出去看看。”

她邁著步子出去,而後教室外忽地傳來喧譁的人聲。

樓上桌椅板凳碰撞地板的聲音乒乒乓乓,整棟教學樓似乎再次晃動起來,比上次的震感更加強烈!

眾人的心愈發提起,李珺邁著步子推開教室大門,眼神中滿是凝重:

“走!快走!”

腦海中的疑問得到解答,恐懼凝為實質,無數人不管不顧地起身,板凳與水泥地摩擦的刺耳聲彷彿是宣佈災難來臨時的警報。

李珺重回講臺指揮著逃跑次序,前後門堵滿了人。

身旁的人都起身了,章心媛在講臺前焦急地朝海一禾揮手,像是叫她快一點。

她被人流裹挾著,像是混入泥石流中的魚,脆弱的鱗片只是裝飾物。

海一禾艱難地呼吸著,因缺氧而顯得有些混亂的大腦忽然發現一個事實:

她的腿,似乎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