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的自習時間,楊灝突然傳來要換座的訊息。
原本安靜的教室,彷彿被丟下一粒泡騰片般,咕嚕咕嚕地炸開來。
“根據聯考成績來,當然是成績好的做中間靠前,剩下的兩邊靠後。”
“看到座位表沒有,我坐哪?”
“靠,我不想和你分開啊…好同桌…”
“……”
眾人七嘴八舌的聲音隨著皮鞋觸地的腳步聲響起而重新歸於平靜。
李珺簡單說明了兩句,便將新的座位表放在投影儀下,示意眾人可以開始換位置了。
“還好,我們就隔了兩排,下課還能約著去廁所。”章心媛拿著從別人手中奪過的眼鏡,眯著眼感慨道。
“你坐中間第四排誒,黃金位置啊,”她忽地頓了頓,而後壓低了聲音,“姜戈坐在你前面。”
海一禾收拾書桌的動作一僵,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實際上她手心已經有些微微出汗。
或許真的在刻意迴避彼此,不單說話,他們就連照面都沒碰過幾回。
物理距離兀地被拉近,簡直到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程度。
或許唯一還能慶幸地,就是姜戈坐在她前面而不是後面的位置,起碼日常學習時,她不用擔心身後的視線。
“就算分開了,吃飯也要和我一起去吃!”
“嗯!”
七班換座位的習慣是搬走整個桌子,教室裡亂成一團,桌椅板凳碰撞的聲響此起彼伏。
海一禾要搬的位置離這不遠,不過礙於靠近中間過道,學生擠在一起。
原本坐在這裡的人還東西還沒收拾清楚,地面上無處落腳,她舉著桌子的手用力到有些發白。
“讓一讓!讓一讓!”
男生粗啞的叫喊聲猝然響起,在他撞上來之前,海一禾只感覺身後觸碰到一道硬挺中帶著幾分柔軟的軀體。
她踉蹌幾下,皺著眉,鼻尖卻突然嗅到熟悉的髮香。
不過片刻,海一禾便知曉了那人的身份。
“不好意思啊兄弟!撞到你哪裡沒有?”
“沒事,小心點。”
“誒好!這不巧了嗎,我倆正好同桌!”
“嗯。”
海一禾默默聽著身後兩道聲音的交談,分明都是變聲期的年齡,可姜戈的聲音聽著莫名就會讓人覺得心底酥酥麻麻的,彷彿會醉一般的醇厚。
紀向文賠著笑,搬著滿桌東西跌跌撞撞搬到她斜前方的座位。
她正看得出神,手上卻忽地一輕,姜戈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前,青筋蔓延的手臂替她承擔了大半桌子的重量。
“先往我這放,重。”
那些海一禾搬著吃力的物件被他輕巧地挪了位置,姜戈神色如常,似乎只是順手做了一件小事。
聯想起他方才出現的位置,海一禾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才他突然靠向自已,是為了幫他擋紀向文桌子的撞擊嗎?
可姜戈沒有理會她的心思,甚至還回頭朝她勾起一抹禮貌的笑。
一切看著都那麼正常,可也因為太過正常而顯得…疏離。
或許他真的在按照普通同學的相處方式幫她呢?
海一禾收回思緒,輕聲道了聲謝。
她的新同桌是個外表上望著有些憂鬱的女生,腦後綁著的馬尾辮又粗又黑,但從髮質上似乎就能看出她堅韌不拔的性格。
海一禾對她有印象,她叫莊映冬,分班時排第二的女生,就挨著她的名字。
上課很少回答問題,學習卻比誰都刻苦,海一禾偶爾從宿舍樓的洗衣房出來,路過公共自習室時總能望見她在燈下學習的身影。
默默無聞,存在感極低,只在考試後的片刻時段被人提起,而後不斷重複上述歷程。
海一禾在姜戈的幫助下收拾好桌子後,莊映冬已經在座位上刷了好一會兒題。
不像旁人那樣忙著與新同桌交流感情,她似乎壓根沒想過與人有所交集。
距離最開始換位置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教室內新的座位已然成型,重歸安靜,只有少數人收拾桌面的細碎聲響。
海一禾怕打擾她做題,猶豫著是否要打招呼,在原地思索半天,還是出於禮貌悄聲道了句:
“你好,我是海一禾。”
她做好了自問自答的準備,可看上去並沒有將心思放在外界的莊映冬卻淡淡回應了一句,聲音啞啞的:
“莊映冬。”
她只簡單說完這三個字,厚重鏡框下的雙眸飛速瞥了她一眼,繼而又投入學習。
海一禾來不及揚起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有些尷尬地垂下頭。
她不擅長和人相處,或許與話少的莊映冬做同桌,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減輕她的社交壓力。
新的座位環境,大家都因為陌生變得內斂。
海一禾抬頭尋找到了章心媛的背影,她坐在離這一個走廊的側前方,肩膀鬆動,和周圍人談笑得頗為開心。
章心媛外向樂觀的性格,無論在哪都會混得如魚得水。
她與章心媛全然相反,如果沒有人主動敲響她緊閉的心門,她也習慣一個人待著。
中間的座位與窗戶隔了一段距離,她微微側頭,看著藍紫色天際最後一絲霞光被吞噬,心緒寧靜。
覺得孤單時,與廣袤的天空相望,會讓她覺得自已的情緒其實很微不足道。
數學老師邁著步子與李珺交換講臺的主位,晚課的鈴聲敲響,海一禾扭過頭,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
只是視野下方的身影,總不經意吸引她的視線。
姜戈的髮圈只繞了兩圈,髮尾鬆散地耷拉著,髮質比她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都柔順黑亮,湊近看,簡直和綢緞一般。
她一直有些好奇,他為什麼會留長髮。
海一禾抿抿唇,心底忽地冒出一種卑劣的慶幸。
幸好自已坐在他身後,可以肆意用目光描繪他的身影,卻不被他發現。
姜戈很愛惜他的頭髮,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她不懂香水,只覺得像是山巔處積雪那樣沉穩,令人安心,又帶著絲絲涼意的味道。
和那日在公交車上一樣,她下意識向前湊近了些。
他正好後靠,髮絲輕柔地掃過她的鼻尖,落在僵白的試卷紙上,不知是巧合還是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