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的有意壓制下,關於姜戈和海一禾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終於逐漸平息。
姜戈從李珺的辦公室出來,從二樓的走廊望下望,視線不偏不倚落在球場旁花壇處笑容燦爛的少女身上。
他忘了,下節是體育課,王遠洲這個點在球場訓練,他們交談的樣子看起來那麼愉快。
自從那日提起這枚撥片,他們這幾天都沒說過話。
分明是他親手將她從身邊推遠,可看見海一禾與旁人談笑的模樣,姜戈垂在兩側的手卻不自覺緊了緊。
他的澄清發的及時,將公眾對海一禾的注意力降到了最低。
方才去李珺的辦公室,是談論該如何處罰劉喜月,這個私自將他們資訊傳播到網路上的人。
她不是主刀人,卻是遞刀者。
當著海一禾的面,他沒有提及劉喜月,不代表他輕易放過。
若不殺雞儆猴,往後兩年多的時間這樣的事總會只多不少。
借老師之口傳達姜家的警告,對於一個小縣城裡的高中生來說,就算再無法無天,一旦碰上姜家,也會乖巧地夾著尾巴溜走。
他面上做出一副冷淡模樣,搬出姜家兩字,李珺就笑呵呵地點頭答應。
實則姜靳修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表示,連通電話都沒有。
正是因為他哥的不插手,才讓姜戈搬出姜家時,有底氣不會被拆穿。
他掏出衣領下的那枚撥片,眉眼露出一絲繾綣,操場上已經傳來集合的哨聲。
他沒有下樓,而是順勢倚在樓梯的牆角,默默注凝望著下方。
懸鈴木發黃了,被風吹落到廊內,葉片上滿上秋的氣息。
京城那家琴行外,也有一株與之類似的樹,是梧桐樹。
十二歲的海一禾就站在那棵樹下的樓梯處,望著櫥窗裡的鋼琴發呆。
姜戈練完琴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爸爸身體日漸衰微,過去總有數不清的力氣打罵他和哥哥的一家之主,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機度日。
學完琴,是去醫院看爸爸的時間。
他總唸叨著過去住在隔壁的女孩,優異的成績與得到過的鋼琴獎項卻始終是壓在他瘦弱肩膀上的一座大山。
哪怕他已經搬走兩年,可只是一眼,姜戈就立即認出了她來。
她應該在等人,比記憶中瘦了很多,也高了些,只是呆呆的眼神還是沒有變。
那時的姜戈已經有了些倔脾氣,滿心想著拉著她進去找老師比賽,只要他贏了,等下去醫院和爸爸報喜的時候他一定會很開心。
等他揹著書包氣勢洶洶邁到海一禾身前對峙,她卻完全忘記了自已是誰。
“我在這裡等我姨媽,你找我有事嗎?”
“你不知道我是誰?”
他說這話時一定很兇,海一禾歪著頭,彷彿被嚇到一般,皺著眉在極力思索。
“你為什麼不彈鋼琴了?”
“啊?”
“你剛剛為什麼說你不彈鋼琴了。”
姜戈咄咄逼人,自已掛念了這麼多年的競爭對手不記得自已就算了。
等到他終於拿下兒童組冠軍,認為自已的實力已經可以與之一戰時,對方卻說她不彈鋼琴了。
他被爸爸的話架在半空,拼命往上爬,就在即將看見頂點時,發現過去支撐他前行的動力,不過是他的幻想,而後重重摔落在地,眼冒金星。
“抱歉…我不能和你比賽,但你一定比我厲害!”
女孩忽地朝他湊近,而後從荷包裡翻找出了一枚白色的三角物件,遞到他面前。
“這是校長阿姨給我的撥片,她說吉他不貴,以後就算碰不到鋼琴,不想放棄音樂的話還可以去學吉他。”
“我可以把它當作賠禮,送給你嗎?”
她的手白白的,卻有些粗糙,指尖上彈琴的薄繭沒了,指甲也沒有按規定修剪。
在這一刻,姜戈才真正相信了她所說的話。
“啊…我忘記剛剛校長阿姨讓我簽了名,上面的墨暈了…”
姜戈看著自已蹭上黑跡的指尖,愣了片刻,而後忽地笑出了聲:
“你還真是個呆子。”
海一禾神色慌亂,溼漉漉的雙眸無助地望著他,弱弱開口:
“你不介意上面寫了我的名字嗎?”
“我看看…s,e,a…sea?海?”
“…你別唸,”她上前想奪走他手中的撥片,臉頰通紅,不知害羞還是生氣,“不喜歡就還給我。”
他笑得猖狂,將手背過身後,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
“誰說不喜歡了,送去的東西哪有往回要的。”
他們在門口逗留了好一陣,直到海一禾的姨媽拎著帆布包出來,著急忙慌地將她帶走,像是怕被人發現一般。
他甚至沒來得及問她搬去了哪,他該怎麼樣去找她,海一禾就這樣再一次從他的世界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後來那架從海一禾曾經住過的別墅中搬出的三角架鋼琴出現在琴行,他才理解了那日她在梧桐樹下,望著櫥窗內鋼琴的眼神。
她真的不彈琴了,就連那枚代表著不放棄音樂的吉他撥片都被移交到他的手中。
是想讓他帶著她的那一份夢想繼續前進嗎?分明都沒問過他的意見。
姜父離世後,姜戈以買下琴行那架原木色的古董鋼琴為交換,答應姜靳修不再碰鋼琴。
可等他從床頭櫃發現那枚被他隨意放置的撥片時,他想起海一禾當初遞給她時珍重的眉眼,鬼使神差地玩起了吉他。
撥片上的墨跡早已乾透,如今再也不會暈墨了。
上面稚嫩的字跡,是他們過去重逢過的證據。
姜戈從記憶中回神,風將他的額髮吹得凌亂。
操場上集合的隊伍已經各自分散,海一禾就在與他直徑不過十多米的地方蹲著喂貓。
若是抬頭,一定會瞧見他此刻的不堪。
卑劣地利用只有他一人記得的過去,將她推向遠離自已的安全地帶。
聽見她生氣地反問為什麼要保持距離,她想象不到他那時有多開心。
可是不可以,現在還不可以。
他阻止不了公眾的惡意,沒有與姜靳修作對的實力。
就讓他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笑就好。